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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二章无解

    不愧是艺术之都,佛罗伦萨有自己的矜持,哪怕是面对令人窒息的死亡。艺术的庇护者,佛罗伦萨实际的主人梅第奇家族一直跟黄胡子闹矛盾,让这里经受了太多苦难。现在,黄胡子连罗马都侵夺了,洛伦佐逃亡法兰西,矛盾似乎该化解,这座城市却又摊上瘟疫。

    经历最初的茫然和恐慌,看到城外不多的锡耶纳国防军和齐柏林贵族撤离,得知这片土地被封锁,大家明白,暴虐的黄胡子已经将这里放弃,最起码将这里的人放弃,不会来这里展现他以往古怪的仁慈,可笑的怜悯。

    不管这是不是悲剧的艺术,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沉默。富商和士绅们选择躲在家里,躲在别墅中,不奢望能穿越封锁,市民们选择继续为生活奔波。街头不时有人倒下,能购买的食品越来越少。但大家非常平静,相比以往家族暗战的残酷,相比黄胡子翡翠之夜的暴虐,也许瘟疫带来的绝望舒缓些。

    在比萨登岸,刘氓很快就感受到这一点。不过他并不觉得伤感,反而有些淡淡的陶醉。在米兰贵族和本地齐柏林贵族茫然的注视下通过封锁区,他心头一阵轻松。瘟疫之城,死亡之地,这里竟然能让他获得片刻安宁。

    感受别人的痛苦能抚平自己的创伤?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对是错,也不想去探究。他来了,他原本没心思来这里的,打算等情况差不多就起身返回瓦本。相对于这里,胡安娜和她背负的希望更值得他挂念。可是教宗执意向这里派驻神父,西尔维娅和妮可等人抢先赶来。不管他们做出这决定这些是虔诚、职责、世俗牵挂还是闹别扭,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决定做些什么,哪怕是过来添乱。

    距离封锁线不远,千余名还在希望和绝望间挣扎的市民农夫在阿诺河边宿营。可能是离开了闹市的喧嚣,略带茫然的生活场景很祥和,未笼罩死亡的阴影。

    回头看看几十名默然跟随的热内亚神父、军官和水手,他笑了笑,却没有劝阻。这些人应该说都是志愿者,不一定是追随他这位皇帝,或者传说中的使徒。而且,这些人十几天来始终坚持在一线,能生存下来,说明他们对这种病毒具有免疫力,而不是像他,拥有穿越的作弊赠品。

    他这几天始终不愿与人接触,见一位军官刚跟负责此地封锁的贵族结束谈话,就停下脚步。

    “陛下,西尔维娅等主教昨晚午夜就下船,这会应该在处理佛罗伦萨城事务。教会正在筹集物资,但各地都在封锁,嗯,陛下与原教皇贵族的领地战争还未结束,可能有些困难。”军官立刻上前汇报。

    想想,刘氓命令道:“面对这样的灾难,英诺森只管躲在阿维尼翁,这些人居然还想着效忠。好,告诉厄尔申格,没必要再忌讳什么。不愿臣服的城镇和城堡强行攻取,教皇贵族和富商的财物全部没收,动产和粮食赠与教会,其余的归入我个人名下。还有,埃及帝国派人来支援,那不勒斯正在火山区开采药物。告诉女王,除了他们自用,剩下的优先供给教会…”

    犹豫一下,军官问道:“陛下,那些贵族…”

    “我不承认他们是贵族,想保持身份,那就去阿维尼翁。对了,尽量不要伤人,投降的贵族可以保留存款。还有,查抄仅限于反抗的贵族大富商和行会首领。”以前,刘氓并不想过于破坏原教皇国的统治体系,现在,他懒得顾忌。另一方面,他可以想象,即便瘟疫过去,大家也会迎来可怕的严冬。

    感觉他还是保持了传统,军官松口气,立刻去安排送信。刘氓的幕僚团都呆在伴行的船上,这会打算朔河而上。他们知道,陛下是因为舒斯特的事情保护他们,也因此而感动,可职责必须履行,想办法不违抗命令即可。

    刘氓没管他们,默默踏上旅程。

    阿诺河沿岸散布不少逃亡居民,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呆在家里。佛罗伦萨是破碎山丘地形,适于耕作的土地并不多。加上长期动荡,管理体系和耕作技术更无法与他势力范围的多数地区相比。一路上,他看到的不是瘟疫惨象,而是恐慌与饥馑。

    少数齐柏林贵族撤离,大多数本地乡绅选择躲进别墅和城堡,灾难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他们不会关心农夫和市民死活。捕鱼,猎取飞鸟走兽,收集草籽和野菜,农夫和逃亡市民想尽一切办法,可饥饿仍然死死攥住他们哀凉的目光。

    来到一座水磨附近,刘氓停下脚步。眼前应该是一个农奴家庭。丈夫倒在河边,上半身淹没在略显浑浊的水中。从他右手仍然死死攥着的木棍来看,他应该是想叉鱼。妻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草窝中缩着,怀里有一个不到一岁的小男孩,旁边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农妇同样离开这苦难的世界,灰颓目光中仅有一丝对孩子的愧疚。无知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些,还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在母亲干瘪的胸膛上寻找希望。女孩也将结束苦难的韶华,手中是一块磨坊里抠出的泥块。她应该是想把泥块递给母亲,却没有力气完成这最后的努力。

    神父默默走上前,给女孩送去摆脱苦难后的希望。刘氓静静的看着那男孩,心中平平淡淡,没什么思绪。

    随着祈祷声响起,他眼有些模糊,似乎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冲他微笑。那笑容带着胡安娜的沉静,又像是鲍西亚得意的俏皮,或者还有别的熟悉因素,他无法分辨。

    不知怎么,他走上前,抱起了几乎没重量的孩子。在孩子轻微的颤抖和抽搐中,无言的暖意慢慢浸润心中的平静,或者说淡漠,让他的肩头重新压上一些东西,哪怕他自己茫然不知。

    在草窝旁坐下,他让手下希希泡了点士兵汤料,用调羹给孩子喂食。他当然不是合格的哺育着,但足够的细心,从未有过的细心,让他忘记一切。

    等孩子满意的缩在他怀里睡去,孩子的亲人也变成十字架后三块新鲜的泥土。刘氓默默看了一会,接过一个随从递来的毯子包起孩子,重新跨上战马。骑士的装备设计并不包含照看孩子的功能,他只好用盾牌将孩子揽在胸前,也许姿势很怪异,大家却只是呆呆的看着,没人提出建议。

    等众人纷纷跨上战马,他低声说:“告诉乡绅,把侵占的地租吐出来。如果种地的是农奴,他们自由了,但不管是提供借贷还是施舍,我不希望再看到人饿死。如果有人不愿意,那就告诉他们,可以试试瘟疫和黄胡子哪个厉害。”

    等属下领命而去,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威胁纯属多余。不管从理论还是现实来说,他都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可以决定这里所有人生死。因为这个孩子,很多人得到生存的机会,因为他情绪的变化,很多人默默死去,包括这孩子的家人。感觉怀里的孩子扭动一下,他低头看了一会,笑起来,不再考虑这无解的问题。

    佛罗伦萨城因不久前的动乱残破不堪,现在又笼罩在瘟疫的阴影之中。但刘氓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没太大的感触。当死亡已成为习惯,那生机就显得可笑。

    走进市区,他看到,西尔维娅等人已经参照热内亚模式实行划区域隔离,拆毁街区的工作也在进行。动乱已经把贫民窟摧毁殆尽,工匠居住的街区也好不了多少,倒是给工作带来便利。无论怎样,生存永远是人的本能,在一个个黑色身影带动下,市民依旧沉默,忙碌的身影还是让他心中一动。相比记忆中的懒散浮躁,这种压抑的氛围居然看起来舒服不少。

    人群因他的到来有些扰动,但他仍旧没有理会,匆匆赶到维齐奥宫殿,也就是市政厅。下马一问,他才知道西尔维娅等人都在圣母鲜花大教堂,不过他还是进门看了看。很多物品被移走,宫殿显得有些寥落。他摇摇头,不管怎么说,梅第奇家族是这城市的灵魂,随着洛伦佐离去,文艺复兴的坚实地基也许就会因此坍塌。转身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埃莱诺娜扶着一个侍女匆匆走下楼梯,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陛下,你来了…”埃莱诺娜说道。

    埃莱诺娜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却端庄依旧,只是脸上的憔悴无法掩饰。看到她目光中难言的惊喜和伤感,刘氓有些唏嘘。他不知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坐一会么?”埃莱诺娜似乎有同感,迟疑许久,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见刘氓犹豫,她显得有些失落,但目光随即被孩子吸引。看了好一会,埃莱诺娜眼中显现泪花,默默走上前,轻轻将孩子抱在怀里。整理一下毯子,她问道:“给他取名字了么?”

    名字?刘氓茫然。摇摇头,紧接着说:“叫迪米特里。”

    埃莱诺娜显然知道鲍西亚的事情,默默看她一阵,泪水终于滑落脸庞,只是不知道泪花为何而流。吸吸鼻子,她用指尖拨弄一下孩子的小脸,低声说:“还是坐一会吧,孩子冻坏了,要喝些热东西。”

    来到一间起居室,看着埃莱诺娜亲手照顾孩子,刘氓心头终于涌上酸楚的暖意。埃莱诺娜的情绪似乎也因照顾孩子有所转变,脸上露出鲜活的气息。

    边忙乎,边随意跟他聊了几句。收拾妥当,埃莱诺娜抱着孩子坐下,还是说道:“陛下,感谢你的仁慈,感谢西尔维娅等主教…。我原本以为…”

    埃莱诺娜再次流下泪水,但不是为自己的命运悲叹。这泪水让刘氓心中塞满说不清的感觉,看着孩子,安慰道:“会过去的,你留在这里…,至少对我说,这城市…”

    “是啊…”他没有说下去,不管那含义到底如何,埃莱诺娜还是止不住泪水。用手绢沾了沾眼睛,她扭头看着窗外,沉默一会才接着说:“莫娜没有等到…”

    莫娜?刘氓恍惚半天才记起那个女孩。

    扭过头,看到他眼中的疑惑,埃莱诺娜摇摇头,继续说:“陛下可能忘记了。她一直在花园等着你,虽然那等待…。唉,我让她来这里,她不愿意,说是习惯在那。可能是给别人送食物,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和侍女都死了…”

    刘氓重新恢复空落落的平静,只是多了些温柔,那红色的身影,浮华的笑容也改变了意义。第一次来佛罗伦萨的荒唐,第二次来佛罗伦萨的冷漠,其中都留下那女孩的身影。但他可以说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也无从猜测她为何要在孤寂中等待,可她就是等待了,也因此默默死去。

    “我也许会去看看…”刘氓嘟囔道。

    起身走到门口,他回头补充一句:“孩子就留在这,我会做他的教父。”

    走出宫殿,看了会阳光下的城市,他又回到大厅,决定就在这处理事务。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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