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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二章阿尔萨斯

    今年冬天的确冷于往年。穿越伯恩北部的山峦,以往因梵风而温暖如春的莱茵河谷地也是白雪皑皑天寒地坼。刘氓可以确定,这应该是一次小冰川时期。瘟疫、灾荒、战争,按照东方天人感应理论,这将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而他显然加速了这一进程。

    斯蒂芬见闻很广,跟他聊了一路,刘氓才发现北方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而自己忙于东线战事,对这些几乎一无所闻。别的不说,在战争形式上他似乎已经落伍。

    他以前听腓特烈提起波西米亚的战事。奥地利和巴伐利亚联军近年多次与胡斯党人发生大规模冲突,一开始还能占据上风,然后每况愈下。

    按照斯蒂芬的介绍,胡斯党人的武装大规模使用火器。在野外战斗中,他们以战车为依托,用轻型火炮、火门枪和十字弓组成火力网对抗骑士和轻重骑兵,取得丰硕战果。而且这一战术越来越娴熟,火器也发展迅速。

    在他们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领主开始重视各兵种配合,突出火器作用。北方联盟在阿菲利加与马里帝国战斗中就大规模使用火门枪,葡萄牙、尼德兰当仁不让,法兰西也开始进行尝试,骑士们广泛的抱怨似乎不起什么作用。

    至于萨克森,胡斯党人背后就是阿尔布雷西特,波西米亚就是他的武器试验场也未可知…

    对此,刘氓没有太大的担心。欧洲使用火器一向因循守旧思想僵化,应该说,应用能力远不如金帐汗国。关键问题是,骑士该怎么办?扎波罗热的惨败已经给重骑兵敲响丧钟,即便他能不断改进铠甲技术和应用战术,又能维持多久?

    “陛下,前面就是弗莱堡,您去哪吃午饭么?”约瑟夫的话将他惊醒。

    晴空,四野银装素裹瑰丽不可方物,但刘氓没有指点江山的兴趣,也不可能抒发北国风光的豪情,虽然他身份足够。他身上只有不可名状的沉重,心中有难以承受的苍凉。

    几十名贵族和骑士静立身侧,威严凝重,战马身上的白雾和霜雪增强了这种感觉。眼角余光扫视一张张坚毅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让这坚毅永存。冰雪覆盖大地,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苦寒中默默期待,不知道能带给他们多少生的希望。

    西尔维娅正在阿尔萨斯西南部处理法兰西和勃艮第王国难民事宜,也不知怎样。他想问问,呆立半天,看看佩特拉乘坐的马车,却轻声说:“我们顺河去奥芬堡,从那里回斯图加特。”

    弗莱堡已经成为法兰西、勃艮第、瑞士和瓦本的重要贸易中转站,交通非常便利。虽是天寒地冻,商旅仍是络绎不绝。只是莱茵河西岸前来的商人不多。他明白原因,当然不会去问。

    虽然行色匆匆,一路的情形多少让他感到欣慰。村镇整洁大方,农夫也因生活稳定显现出从容。很难想象,五六年前,这里还是饥荒之地。

    奥芬堡距离弗莱堡不过五十余公里,道路便捷,黄昏时分他们就已到达。等速度慢下来,可能是想活跃气氛,一名性格比较开朗的贵族侍从说道:“陛下,奥芬堡可能没做迎接准备,您是巴登-巴登伯爵,不如去自己的领地吧。”

    刘氓一愣,然后笑起来。他早就把这事忘了,的确是不合格的领主。不过他在东欧和意大利的领地更多,要是所有爵位都兼领,估计纹章官会活活累死。看到大家的情绪都因自己的笑容提起来,他也不想煞风景,笑着答应。反正克里斯蒂尼在遥远的立陶宛,去奥芬堡也没什么意义。

    跟大家说笑着继续前行,看到略感熟悉的景物,他心底还是有些感慨。当年,他带着于尔根等人正是从这里踏上骑士之路。不管这一路有多么可笑,行为中带着多少卑鄙和荒谬,他正是因为可笑的虚荣一步步融入这世界,走到今天。如果要给这些一个评价,只能说:往事如烟。

    回忆当年跟他一起路过这里的人。托马斯、于尔根等属下都成为一方领主,似乎没什么可说的。女人呢?琳奈在地中海守候,克里斯蒂尼远离故土,艾米莉去了威尔士,狄安娜不知所踪,妮可在斯图加特为他的妻儿操劳。加上在这里遇到的佩特拉姐妹,似乎没有人是幸福的。

    继续前行,莱茵河右岸不远就是阿尔萨斯伯爵的斯特拉斯堡,没人提起这事,他也不会问。天色已经开始暗淡,右手一阵犬吠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扭头看看,不远处,山脚下似乎有人在围捕什么,山上也有人,还不少。他们北面有几个骑手远远静立,像在监视。

    除了灾荒年,不是只有秋季允许领主组织下的围猎么?今年虽然歉收,瓦本农夫还不至于饿肚子吧?那几个骑手像是莱茵库曼人,这应该还不到他们的地盘,来这干什么?

    不用他询问,约瑟夫立刻示意一名年轻侍从飞马过去。没一会,侍从带着那几个莱茵库曼人跑回来。莱茵库曼人可以说全体都是他这皇帝的直属亲兵,因此对他只是尊敬,畏惧感很少。

    一名三十余岁,左臂少了半截的男子明显是老兵,挂着莱茵库曼骑士勋章。他上前施礼说:“莱茵库曼人上河区阿赫恩镇骑士马克西姆见过陛下。陛下,那是奥芬堡农夫在搜捕勃艮第公国逃窜到这里的匪徒。”

    马克西姆回答的干净利落,刘氓却更纳闷,问道:“匪徒?奥芬堡伯爵…,嗯,奥芬堡法庭和城卫队人手不够么?怎么组织农夫围捕?”

    马克西姆目光躲闪一下,低下头,继续说:“陛下,他们说是匪徒,实际上就是避难的农夫。本地农夫害怕他们带来瘟疫,也不愿意他们毁坏陛下和奥芬堡伯爵的山林,这才进行围捕。”

    他显然听说过刘氓的脾气,也够机灵,没听到回应,只好继续说:“阿尔萨斯国防军很难封锁,这又不属于法庭的职责范围,只好由领主们自己解决。大多数人会被赶回莱茵河西岸,嗯,有些人可能会受伤,也可能死去…”

    说话的功夫,东面嘈杂声渐近。扭脸一看,几十个人正簇拥在一起向这里跑,男人、女人、孩子,衣衫褴褛,仓惶绝望。他们身后是环形散开的十几个农夫,衣着不算光鲜,至少能避寒。追赶的人不停的吼叫,配上凶猛的犬吠,法兰西语婉转呼喊和哀求,刚硬的条顿语显得格外刺耳。

    看到他们,法兰西人远远停下,前面的恐惧观望,后面的拼命抵挡几只猎犬撕咬。刘氓原本未觉察的寒意浸入骨髓,心中更腾起烦恶,这跟前世记忆中某些电影场景何其相似。

    看看笼罩在死亡阴影中,早已失去傲气的法兰西农夫,再看看自己木讷的农夫,他无语。

    人首先是自私的,有人就有差别。他能对这些正处于绝望中的人说什么?又能对自己刚摆脱绝望感的农夫说什么?

    一个半大男孩正躲在母亲怀里瑟缩,但孩子就是孩子,仍对他显露出好奇。他感觉灵魂被狠狠地刺了下,躲开孩子目光,拨马继续前行。

    这只是少数,人口就是最大资源,法兰西查理不可能置之不顾。许久,后面喊叫声再次响起,他只能加快速度。天色完全暗下来,冰雪中,他感觉自己就是溃逃的伤兵,在绝望造成的茫然中挣扎前行。等分辨不清道路,侍从提醒,巴登-巴登到了。

    勒住马,茫然看会前方,他忽然想起,在前世,就在莱茵河西岸,霉菌饿死数十万德国战俘,法军残酷蹂躏所有妇女。自私才能生存,有必要内疚么?

    不知道。

    调转马头,向山脚下的朦胧灯光走去。等小镇显现出轮廓,他闷声说:“设隔离营收容。能在我领地安排的就安排,愿意去摩尼亚的给些照顾。嗯,波兰也需要农夫…”

    约瑟夫出奇的没立即回应,半天才迟疑着说:“陛下,那边人很多,可能有几十万,这次瘟疫带来的恐慌太严重。安排问题不大,可冬天过不去。刨去军粮,您储备的粮食和肉类…,嗯,粮价越来越高,多数商人给现金也不愿出货…。瓦本问题不大,意大利还是会饿死农夫和市民…”

    小镇的治安官带着几个民兵迎出来,得知是自己的陛下,惶恐的不知该干什么。约瑟夫也没理会,跟在闷头向前走的刘氓身后,接着说:“陛下,您可以征集商人的粮食。不过,如果西边的难民得知这一情况,压力会很大。还有,这些农夫很可能在明年逃回去,以前…”

    征集粮食?就是抢吧。自己制定的法律,自己不能违背。

    就算以紧急状态名义做,商人对瓦本的信任感会受到严重打击。就算他什么都不顾,能救得了多少人?仁慈是以实力为基础的。就算像当年一样不顾实力去做,为了别人臣民饿死自己臣民?

    他一声没吭,在从未见过的管家引导下走进城堡。约瑟夫等人识相的不再骚扰,可坐在壁炉旁,他反倒希望有人说些什么,哪怕是闲话。

    思绪飘飞,他自然的想起佛洛里安,想起闵采尔。这本来是弗洛里安的城堡,这家伙带着千禧国度的梦想去波西米亚,听说还混得不错。

    弗洛里安应该混得不错,哪怕历史轨迹改变了,也会继续下去,就像他不能左右这世界。

    那是什么来着?对了,前世纳粹的一首军歌就是歌唱弗洛里安的,《我们是盖伊的黑色军队》。至于弗洛里安的女儿费丽达,他早已忘了,也许正在斯图加特女修院默默祈祷。

    城堡本就阴冷,这古旧的城堡更是如此,虽然壁炉内火光熊熊,佩特拉还是瑟瑟发抖。但他心神恍惚,半天才发现。看着明显消瘦,苍白憔悴的小脸,他心头升起怜惜,默默拉她在腿上坐下,轻轻搂住她。

    过了很久,感觉她不再瑟缩,刘氓问道:“不害怕了吧?”

    他这安慰来得太晚,也不合时宜。佩特拉明显颤抖一下,又尽量往他怀里缩缩。

    这让他想起阿加塔。“不怕,陛下,在您身边我不怕…”这女孩父亲死在自己手上,却信任自己。那自己保护她了么?连片刻的关怀都没有。

    “陛下,我不害怕了。我是您的侍女,不该害怕…”

    这次说话的不是阿加塔,而是佩特拉。

    想照顾一切,最后就是损害一切。多数人的快乐总会建立在少数人的痛苦之上。也许该随意些,就像当年一样,给别人带来的希望不比现在少。

    阿尔萨斯的夜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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