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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4 狙杀李自成(三)

    京师,紫禁城。

    “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啊!陛下,大喜,大喜啊!”大太监王承恩一路从殿外踉跄着跑进来,一个没站稳,抢倒在地。他索性磕了几下头,起身高举着一张奏折,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孙督师东出潼关,连克洛阳、汝州。大军所到之处,闯贼望风披靡啊!”

    “哦?”崇祯皇帝朱由检原本因为劳累而显得浑浊的眼睛,瞬间多了几分神采,他急不可耐地站起身,也不顾什么礼仪体统了,三两步蹿下来,一把抢过奏折。只是急切之间,朱由检红了眼圈,他不停地擦拭着,想要看清楚奏折上的小字,却越发看不清楚。

    然后他将奏折一把塞到身边的大臣手里,看也不看对方是谁,急吼吼地催促着:“念!快给朕念来!”

    兵部给事中时敏不过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被崇祯皇帝这么一手吓得战战兢兢,连忙领命,磕磕巴巴地读了起来:“臣孙传庭遥拜圣天子……自臣誓师东出潼关,与贼大小战数十,皆败之……贼闻臣名皆溃。臣誓清楚豫,不以一贼遗君父忧……”

    不待时敏念完,崇祯一把抢过奏章,略略地扫了几眼,而后连叫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高。崇祯皇帝长出一口气,快步走回龙椅,待坐下来,已经是满面笑意:“王承恩,将孙爱卿的捷报与众位卿家传阅之。”看着下头一众大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崇祯皇帝心里说不出地舒坦。有如梦呓一般地嘟囔着:“贼灭亡在旦夕!贼灭亡在旦夕啊!”

    嘟囔了几句,他转而唤过吏部、兵部、工部三位尚书,乐呵呵地道:“三位卿家,督师驻兵豫中,屡报战胜,土寨多已招安。各镇、抚宜整旅渡河,星速赴任。规避不前者飞参重治。一面招抚流移,开垦荒芜;一面修复城池,安插民众。仍饬河北各府输輓粮草,接济督师,山西附近地方派运不得迟误,功收万全。通侯之赏,断不少靳。”

    下头三位尚书一听,齐齐愕然!怎么孙传庭不过才初战告捷,皇帝就已经准备给功臣们加官论赏了?这事儿靠谱么?

    其他两位熟知皇帝的脾气,唯唯诺诺地应了。兵部尚书冯元飙却是急脾气,当即忧心如焚地顿首说:“孙督前番出潼关,先胜后败,此乃前车之鉴!此番,贼故见羸以诱我师,兵法之所忌也。臣不能无忧!”

    兵部尚书冯元飙的话瞬间让崇祯大为扫兴。

    眼见皇帝脸色不好,一帮子大臣立刻跳了出来:

    “前番是前番,今次是今次,冯大人何故将之混为一谈?莫非盼我大明再输一阵乎?”

    “李大人所言甚是!前番不过孙督师一时大意,此番孙督步步为营,先取洛阳后克汝州,河南重镇一鼓而下。圣上又令山西协粮饷,粮草无忧则断无败给闯贼之理!”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闯贼虽势大,然其不过一贼耳。如何抵挡孙督师十万陕西官军?冯大人多虑了。”

    ……

    看着几个‘找别扭’的家伙瞬间被淹没在口水中,龙椅上的崇祯皇帝,脸色慢慢缓和,逐渐红润起来。心情大好之下,准了‘群臣’之愿,谕旨一封,勒令孙传庭从速剿灭闯贼。而后挥挥衣袖,宣布退朝。

    瞧着朝野上一群小人极尽阿谀奉承之所能,兵部尚书冯元飙恨得连连跺脚。与兵部侍郎张凤翔对视一眼,不由得摇头苦笑:“孙督……危矣!大明……危矣!”

    对于孙传庭部的出关,明廷内部存在着严重的意见分歧。皇帝朱由检幻想孙传庭部出关,将同长江中游的左良玉部合歼闯军,力主孙部尽早出关;陕西籍的一些官僚也由于孙传庭征兵征饷加重了自己乡土的负担,抱着以邻为壑的心理赞同叫孙传庭早早出关。

    孙传庭自己在冢头镇吃过败仗,明知农民军势大难敌,指望多争取一些时间练兵储饷,加强实力,尽量拖延出关的时间。其他一些大臣却内心忐忑不安,他们盘算过朝廷现有兵力主要是三个集团:辽东的军队虽然比较精锐,但抵御清兵已难以胜任,实在无法移调;左良玉部号称兵多将广,实际上畏敌避战,跋扈难用;可以用来对付闯军的唯一王牌,只有孙传庭统率的陕西官军。

    孙传庭部倾巢出动要是真能取胜,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这种侥幸取胜的希望毕竟非常微弱,如果孙传庭部一旦被歼,明王朝的覆灭就注定了!

    因此,兵部尚书冯元飙等大臣直截了当地向崇祯皇帝说明利害,指出孙传庭部在陕西不动的话,闯军要北攻京师或东下南京都难免有后顾之忧;如果李自成闯军打算先取陕西,孙传庭可以不脱离自己的后方基地,固守潼关,比孤军深入河南、湖广要有利得多。

    兵部侍郎张凤翔说得最为恳切:“孙传庭所有皆天下精兵良将,皇上只有此一付家当,不可轻动。”

    只是皇帝朱由检眼看闯军的烽火一天天蔓延,恨不得将它一口吞下,哪里肯听得下去?

    孙凤翔对着自己上司一拱手,张开嘴喉头嚅动半晌也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一声长叹:“但愿孙督此番旗开得胜,否则……”言语未尽,拱拱手,顺着人潮踱着步子走了。只留下冯元飙一个人伫立在宫门前无语望苍天。

    否则?否则大明朝没了‘仅有的一副家当’,还拿什么抵挡闯军?拿什么抵挡满清?只怕不消数月,这惶惶大明就得消亡殆尽!

    明廷内部有识之士知道这个道理,孙传庭本人更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当朝廷催促孙传庭出关的使者接踵而至的时候,孙传庭顿足叹曰:“吾固知战未必捷,然侥幸有万一功。大丈夫岂复能对狱吏乎!”而后怀着渺茫的希望,勉强上疏报告了出师的日期。

    孙传庭迫于朝廷严旨东出潼关,眼瞅着李自成的闯军势大,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侥幸之上。

    上次柿园之战虽然败了,但前期势如破竹,证明陕西兵还是能打仗的,只是由于偶然的原因才招致失败。加上闯军侍郎丘之陶来书希图投明,言官军若攻至,则其必捏造谣言以分闯军兵力;此外,在郧阳负隅顽抗的高斗枢也派人潜来,表示要配合作战。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孙传庭才觉得可以碰一碰运气。

    只是这运气……

    孙传庭披着大氅,伫立在大帐前,仰头望着阴云四合的苍穹,断无止住的雨势,不由得悲从心来:“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大明?”

    自关帝庙誓师,八月初复洛阳。九月初八日克汝州,十二日下宝丰,十四日与闯军主力在郏县大战,一鼓而下,打得李自成溃逃六十里,直到襄城才止住阵脚。东出潼关以来,孙传庭这一路称得上是势如破竹。

    可孙传庭的好运似乎就此到头了,甫一到襄城,当天晚上便忽然天降大雨!所有各营的帐棚营垒一齐都淋漓坍塌,不可居住。官兵有多一半都在露天地里,淋得水鸡一般,狼狈不堪言状;后方的粮草又因天雨路滑,不能如期解到。如今是既不能战,又不能攻!

    孙传庭虽然连发令箭,催督后方火速运粮。可无奈这一场阴雨连朝不止,道路泞泥,连单人独马都不易行走。眼瞅着草粮告尽,军心摇动起来,孙传庭这会儿已然没了主意。

    战?战不得!没有粮草,让营中军士如何与贼军搏杀?

    退?更退不得!只要无功而返,自己肯定又会被急切的皇帝投入诏狱。而且,大军在外,贼军多骑兵,一个不好就会被贼军倒卷逆袭,搞不好这最后一副家当便要彻底葬送。

    望着这连绵的秋雨,孙传庭一阵无力……河南连续干旱了几年,早就赤地千里,怎地偏生这么巧,自己两次进军,两次都会赶上下雨?莫非,这冥冥中真有天定?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孙传庭的思绪:“督师——”

    孙传庭转头,发现高杰正对着自己躬身抱拳。

    “哦……说吧。”

    高杰抬起头:“督师,如今粮草不济,三军人马危在旦夕,倘再两日无粮,难免就要变生肘腋,那时如何是好?”

    “恩……”孙传庭闭着眼睛不置可否。

    “不如……不如……我等撤了吧。”高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细不可闻。

    而正是这有如蚊鸣的声音,却惊得孙传庭瞪大了眼睛。就连高杰也要撤退了嘛?这高杰与李自成本是同乡,共同起事,后窃了李自成的妻妾刑氏叛投明军,与李自成可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当日关帝庙誓师,高杰自请为先锋,这一路攻城复地,其堪称首功。

    如今这个平素吵吵最凶,口口声声要灭了闯贼的高杰都要撤退了,看来事已不可为……

    想到这儿,孙传庭回转了身子,看着帐内诸将,沉吟了一下道:“我等本欲灭贼以扶社稷,奈何天不遂人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罢!此番无功而返,孙某定当上书请罪。但凡我陕西官军健在,这河南、湖广之事犹有可为。”

    孙传庭话音刚落,帐内响起齐齐的呼气声。显然,大家都松了口气。莫说死战不退,便是再多两天,军中粮草一旦断绝,不消闯军杀到,官军自己就得土崩瓦解。

    “后撤兹事,哪位将军愿为断后?”孙传庭的目光在几位总兵之间来回流转。

    “这……”帐内几位总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断后?说的好听!这会儿断后就等于送死啊。

    好半天,才有一人站出来应声:“督师,卑职愿为断后。”答话的却是河南总兵陈永福。

    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便是孙传庭本人,对待手下各部也要分个远近亲疏。白广恩所部为陕西官军主力,配备战车(注一)万余,绝对没有留下断后的道理;高杰所部骁勇善战,又与李自成有夺妻之恨,当然要保留实力。这么一圈儿看过去,唯独河南总兵陈永福,手里头的兵丁不但是新募的,人数还少,战力极差。这样的鱼腩部队不留下来断后,简直没天理啊。

    上位的孙传庭沉吟了一下,道:“也好。便由陈总兵断后。只需抵挡三五日,本督得了粮草,便回师救援。”说着,孙传庭对着陈永福拜了拜:“一切都要仰仗陈总兵了。”

    帐内诸将,纷纷对着陈永福拱手。

    陈永福苦笑一笑:“陈某敢不效死命?”

    计策已定,当日夜,留下陈永福部继续与襄城的闯军对峙。明军掉头,以白广恩部为先锋,趁着月黑天阴之时衔枚急走。

    大军前行,道路泥泞,这一日之间不过前行三十里。没等退到郏县,忽闻后方喊杀声震天。待得知陈永福部竟然不战自溃,引得闯军倒卷而来的时候,孙传庭一阵头晕目眩。完了!全完了!

    他稳定心神,急忙叫道:“白广恩何在?”

    “督师?”

    孙传庭瞧着自己手下的头号大将,便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战车营速速掉头,务须挡住贼军。只要相持住,战事犹有可为。”

    “这……”白广恩犹豫了下,道:“卑职所部皆为战车,如何掉头援之?”

    孙传庭急了,‘苍郎’一声抽出尚方剑:“当吾不敢斩尔乎?”

    “卑职……领命!”白广恩重重一抽马股,策马约束部队而去。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有军士飞报,白广恩一战即溃,竟引兵逃走了!

    孙传庭闻听,一阵头晕目眩,从战马上摇晃了几下竟然坠落下来。

    “督师!”

    “大帅!”

    周遭众人,连忙下马,七手八脚将其扶起。头发已然花白的孙传庭悲从心起,踉跄着身子,念叨着‘天下事去矣’而后抽出宝剑就要引颈自刎。

    众人七手八脚抢下孙传庭的宝剑,有幕僚劝慰道:“督师何故如此?此非公之罪。刻下之际,督师当疾趋潼关收溃兵而守,万一贼不入秦则事犹可为。”

    总兵高杰言:“督师先走,高某引兵且与贼兵战上一番。”说罢,引着部众返身与闯军战成一团。

    眼见自杀不成,孙传庭只得引着本部残兵急急朝北遁逃。策马奔腾之际,回首南望,山坡上一面闯字大旗分外刺眼。孙传庭不由得慨叹:“当日圣上若留孙某于陕西,闯贼如何得今日之势……”

    与此同时,闯字大旗下的李自成,瞧着自己手下儿郎将官军冲杀得溃不成军,不由得哈哈大笑:“从此这大明,唾手可得也!”

    在他笑得开心,接受一帮文武拍马屁的时候,一支黑洞洞的狙击枪已经对准了他,瞄准镜里,十字交叉点紧紧地锁定在李自成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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