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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0 错误的谈话对象

    嘭的一声,房门被用力地踹开,史文博阴沉着一张脸快步走进来。无视房内的其余三人,径直走到桌子前,抄起茶壶为自己斟满,而后大口地灌着微凉的茶水。

    房内三人对视了几眼,然后荆华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是坏消息?”她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

    史文博抹了抹嘴,烦躁着说:“确切的讲,是一个坏消息以及……一个更坏的消息。”

    “说说看。”

    史文博摊了摊手:“坏消息是,苏鸣岗先生因为身体原因,早在去年就辞去了‘华人甲必丹’以及‘巴国公堂主席’的职位。”他砸了咂嘴:“很诡异的称呼,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这俩职位到底是干什么的……现在的华人甲必丹,是一名叫林禄阁的华裔……回教徒。”停顿了一下,仿佛为了让三人消化这段信息,而后他继续说:“但这不是问题。因为苏鸣岗先生在华人当中依旧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说重点。”荆华有些不耐烦起来。炎热潮湿的气候,加上诸事不顺,让女银行家最近的心情很糟糕。

    “好吧好吧,马上就到重点了。”史文博象征性地举了一下双手,看似不打算招惹一直都在暴躁中的荆华。“更坏的消息是,我亲自去了一趟苏鸣岗先生的住所,尝试与之沟通了一下……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悲剧。我们完全就是两个时代的人……”

    “本来就是两个时代的人。”孙阳插嘴道。

    “嘿,听我把话说完。”对待男同胞,史文博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指了指孙阳让其小心,而后他继续说:“大部分的时间里,苏鸣岗先生都在跟我打哑谜。他总喜欢从某些典故中隐晦地点出自己的意图,然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白痴。”

    是的,短暂的沟通之后,苏鸣岗老先生已经完全把史文博当成了不学无术的白痴。众所周知,苏鸣岗先生的本职是一名商人,哪怕他后天再如何努力,其儒学造诣最多也就是个童生水准。但就是这样的水准,引用的某些典籍,史文博依旧无法清楚对方的意图。所以,苏鸣岗把史文博当成了不学无术的白痴……天可怜见,史文博可是硕士研究生毕业,读的书绝对是苏鸣岗不敢想象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确信史文博的确听不懂之后,苏鸣岗老先生只好自降身份地用白话与史文博沟通了起来。

    当然,也亏着史文博背后有着强大的澳洲。而澳洲刚刚在马尼拉干了一票大买卖,眼下正是威名赫赫的时候。否则,换了旁人早就被苏鸣岗撵出去了。

    这让没了理解障碍的史文博松了口气,寒暄与恭维之后,他开始步入正题——对苏鸣岗掌握中的某处地产提出的收购的要求。在对方沉思的时候,史文博又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澳洲希望在建筑施工方面得到苏鸣岗的支持。

    在此之前,史文博已经做好了功课。仅存的某些资料上,对苏鸣岗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出生时间,去世时间,一声大略所作所为。而在这段不足三百字的描述中,着重描述了苏鸣岗组织几千名化工建筑现在的巴达维亚城以及城内的各种官方建筑物。

    也就是说,房地产、建筑施工是苏鸣岗的老本行。史文博想的很简单,多花一些费用,而后让作为自己同胞的苏鸣岗做前期施工。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穿越众解决了劳动力乃至时间问题,而苏鸣岗获得一个发财的机会。

    在史文博讲述要求的时候,对面的苏鸣岗显得顾虑重重。当然,这可以理解。虽然史文博跟他的确是同胞,虽然史文博的要求很合理并且让他有很多的好处,但同样的,他会面对更多的坏处。身为华人领袖,哪怕此刻因病辞去了原本的职位,苏鸣岗依旧掌握着巴达维亚城中的某些微妙变化。

    所以他在早一些的时候就知道了某些家伙联合了起来要给自己的同胞一些颜色看看。重要的是,这些人并不好惹。为了些许的钱财而招惹一群恶棍……有些得不偿失,不是么?

    所以,很显然,苏鸣岗与史文博之间存在巨大的认知差异性。史文博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然后不再就上述两个问题继续深入探讨,转而用隐晦地词语告诉苏鸣岗一些事实:澳洲人与巴达维亚的华人同文同种;澳洲人很强大,倒霉的西班牙人可以作证;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大明一个华人的国度;综上所述,必要的时候,巴达维亚城中的华人,完全可以自称是澳洲侨民,从而在切身利益遭受损害的时候,得到强大澳洲的庇佑。

    史文博的话极具逻辑性,层层深入,从而推导出一个让苏鸣岗目瞪口呆的结果。但苏鸣岗显然不止是目瞪口呆那么简单,老人家甚至有一些……愠怒。

    这种愠怒很是莫名其妙,而且毫无根由,以至于史文博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愠怒一些什么。谈话的最后,苏鸣岗做出了一些让步:既在价钱合理的情况下,同意转让那处荆华看中的房产。至于其他,老头就得没听到一般。

    “听起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荆华撇了撇嘴,而后盯着气坏了的史文博。

    “我没说这个么?”史文博扬了扬手:“那我肯定是被气糊涂了。”深吸一口气:“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说错了什么,以至于老头这么愤怒?”

    “你没说错什么。”许楠莹认真地说着:“错只错在我们选错了谈话的对象。”看着史文博满脸的疑惑,她继续解释道:“今天早晨,就在你离开之后,我对苏鸣岗做了一些资料收集。”她扬了扬手中的资料:“苏鸣岗,福建同安人,生于1580年,十四岁的时候从厦门到了爪哇。因为天生的领导能力,苏鸣岗逐渐成为华人领袖并为爪哇的苏丹所倚重。1619年荷兰人攻占了巴达维亚的时候,苏鸣岗本身就有四艘小型战舰,然后他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观望?”孙阳咂咂嘴:“这符合同胞们一贯的作风。”

    瞥了孙阳一眼,待后者闭嘴后,许楠莹继续说:“然后在荷兰人彻底确立优势之后,苏鸣岗理智地选择了投靠荷兰人一方。但苏鸣岗还算有良心,并没有出兵协助荷兰人扫荡土著苏丹。再之后,苏鸣岗成了荷兰人与华人之间的桥梁。他与首任总督私人关系很不错,凭着交情,苏鸣岗拿到了修筑巴达维亚城以及一系列得大合同。在这期间,他多次与荷兰人沟通,调节荷兰人与华人之间的矛盾,降低华人的赋税。从而在几年后当上了首任华人甲必丹。”

    “怎么感觉苏鸣岗更像一个政客?”史文博疑惑着说。

    而许楠莹继续说着苏鸣岗的履历:“接下来到了最为精彩的一部分了。因为与总督的私交,在总督的要求下,苏鸣岗在1636年辞去了甲必丹的职位,而后动身前往台湾,用以帮助荷兰人稳定台湾的局势,并扩展业务。”

    “哇哦。”史文博不确定地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位苏鸣岗老先生是一位……汉奸?”先是作壁上观,而后果断投靠了荷兰人,最后帮助荷兰人侵略自己的国家……这跟范文程之流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荆华立刻皱起了眉头:“你的结论下的太早了。”她分析着说:“如果苏鸣岗老先生依旧承认自己是明朝人,那么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有些……但如果他不认为自己是明朝人,那结果就完全不同了。”就如同一个只与中国有血统关系的华裔,加入美军侵略中国是一个道理,你能因为对方的血统就说对方是汉奸么?再比如一个生长、教育、工作都在中国的斯拉夫人,拿着中国国籍,说话办事比中国人还中国,然后某一天突然做了出卖中国利益的事儿……你能说这厮不是汉奸么?

    “什么意思?”史文博问。

    许楠莹接过了话头,带着些许无奈地说道:“巴达维亚的华人,一直把巴达维亚称为‘巴国’……苏鸣岗的‘华人甲必丹’官职,在华人圈子里叫‘推事’……然后,你明白了吧?”

    史文博皱起了眉头:“我有点糊涂了,让我想想……”他突然有些惊愕地看着三人说:“意思是说,苏鸣岗当自己是巴国人?”

    不得不说,苏鸣岗老先生绝对是海外华人当中的另类。哪怕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世界各地的华人依旧把自己当做中国人,即便他们已经加入了当地的籍贯。但海外的华人,总是自觉地聚集起来,形成一个小圈子,一个与当地格格不入的小圈子,并且丝毫没有融入当地的意愿。这种情况直到几代之后才会有所改观……身在曹营心在汉这种事,你很难评价到底是好是坏。

    而我们的苏鸣岗老先生与大多数的华人恰恰相反,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积极地加入巴国,融入巴国,做了巴国的官儿,并且已经在内心里彻底地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巴国人。

    “所以我说你选错了谈话对象。”许楠莹摊手说:“巴达维亚的情况与马尼拉截然不同……确切的讲,巴达维亚的华人与马尼拉的华人好像是两个极端。所以,在这种主流意识形态之下,我们很难从华人那儿得到过多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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