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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7 澳洲人发难了!

    时值腊月,1644年的南京城,小冰河的影响虽然在渐渐消退,可依旧下起了雪。天刚擦了黑,鹅毛般的大雪片便洋洋洒洒径直地飘落下来。接着星月之光,远远近近白茫茫一片,天地之间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原本腊月里光秃秃的树枝,刻下挂了一层白雪,便宛如乍开的梨花,显得格外美丽。

    弘光皇帝朱由菘方才兴致勃勃地赏了雪景,又看了阮大铖新编的戏折子《燕子笺》。用罢了晚餐,回到新建不久的兴宁宫后,坐在御座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殿外,久久不语。

    这会儿陪在朱由菘旁边的是老太监韩赞周,打眼一瞧见皇帝不高兴了,便劝慰道:“陛下,新宫初建,姑且安居。待来日……”

    朱由菘摆了摆手:“朕非为此,只忧虑梨园中见不到几个出众的。”

    韩赞周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好半晌才道:“老奴只道万岁爷因岁末思念皇考或感伤先帝爷,不想竟想这些事儿啊?”说着老太监眼泪都掉下来了。

    朱由菘见此,忙道:“好了好了,皇考也念,梨园也忧,你且退下吧。”韩赞周哭着退下。

    空荡荡的大殿里头就剩下朱由菘老哥一个,大胖子朱由菘更感无趣。他一心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而将朝廷一切事务推给马士英等人。他想:天下事自有老马在,何必烦朕?朕以诚心待他,他必肯尽忠为国。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选淑女之事,暗道:“上次选淑女之事,不知老马他们做得怎么样了。”

    福王即位后没几个月,他就开始议大婚,选淑女。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大监。皇帝议大婚,可忙坏了韩赞周和田成、李国辅等人。或分路速选淑女,或挨门严访淑女,访求之使四出。而为了大婚礼物,弘光帝又特谕工部:“应用珠冠等如数解进”。限中宫礼冠三万金、常冠一万金,下户部措办。

    忙碌数月,却收效甚微。朱由菘甚为懊恼,深怪诸臣办事不力。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东林党的缘故,他朱由菘在民间的名声可算臭大街了。戏谑点的称呼其为蛤蟆天子,不客气的直接背地里就喊昏君了。

    是以,朱由菘选妃的旨意前脚一下,后脚整个江南就闹翻了天。民间为了逃避选美,也不问男方年龄、相貌、品性、家境如何,急急将女儿出嫁。有的富家女嫁了个穷小子,有的糟老头子娶了个妙龄少女,娶错嫁差的一时不胜枚举。江南各城就像发了颠的野马一样,日日夜夜狂嫁狂娶不绝,道路为之堵塞。

    负责选妃的太监一见这场面,一个个是目瞪口呆。后来一琢磨,既然请不走,那就抢吧!于是乎,府衙衙役与军中校尉四处大索,凡遇见女子,也不问如何,一张黄纸贴在额头,拉上便走。有的人家女儿自刎,母亲投井。被拉走的也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一时闹得民间怨声载道,鸡犬不宁。

    你就琢磨吧,这种情况下选上来的女子,这姿色品貌能好到哪儿去?

    正时此时,忽闻太监报道:“禀万岁爷,马阁老在宫门外候旨。”

    弘光帝一听,笑逐颜开道:“请老马入内。”

    太监忙叫道:“请马阁老入宫。”

    不多时,蟒袍玉带的马士英进入。只是马士英脸色诡异,半点喜色也没有。三跪九叩大礼后,马士英道:“禀万岁,河南巡抚越其杰送了八百里加急,说是……”

    “越其杰?”越其杰跟马士英是姻亲关系,而且自己选妃也没让越其杰献淑女啊?大胖子朱由菘歪着脖子问道:“越其杰有什么事儿?”

    “额……”马士英沉吟了一下道:“还是请陛下御览吧。”

    小太监将奏章接过来递给朱由菘,朱由菘疑惑着展开一瞧,这一看不要紧,脸色先是诡异,而后简直是出离了愤怒!

    “胡说八道!朕哪来这么一个童妃?”朱由菘狠狠地将奏折扔在地上,气哼哼地直拍桌子:“越其杰是何居心?怎会信了那妖妇所说?”

    按倒了葫芦浮起了瓢,这边大悲和尚案刚刚尘埃落定,那冒充大明亲王的大悲和尚已经定了后日处斩。这南京城还没等消停呢,那头河南巡抚又来折腾了。

    奏折里头,越其杰上报,说是当地有个妇人自称是弘光帝当“德昌王”时的妃子童氏,据说在明末战乱中与王爷离失,现已经派重兵护送入南京。

    不止如此,奏折上还附带了那妇人的自述:“妾年三十六岁,十七岁入宫,册封之人为曹内监。时有东宫黄氏,西宫李氏。李氏生子玉哥,寇乱不知所在。妾于崇祯十四年生一子,名金哥,啮臂为记,今在宁家庄。”

    原本琢磨着给自己选好了漂亮妃子,马士英这番是来道喜的。没成想妃子没有,倒是来了个妖妇冒充……大胖子朱由菘越想越来气,挪动着肥胖的身子负手踱步:“朕从前只是个王爷,何有东宫、西宫之说?两个妃子姓名不差,一个病死,一个兵乱时自杀,这位‘童妃’,即使有这么回事,郡王娶妾,何来‘册封’之说?”

    “那……依陛下之见?”马士英小意地问道。

    “派锦衣卫严加审问,此事必有奸徒指使!”琢磨了一下,朱由菘又道:“告诉越其杰,就羁押在他那儿,千万别送进京。”当然,这并不是大胖子朱由菘政治智慧有多高,想着当前一切以平稳为主。而是这家伙完全就嫌麻烦!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你且退下吧!”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心情更糟了,大胖子朱由菘就是对着马士英都来了脾气。

    “臣告退。”马士英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原本琢磨着是大功一件的事儿,结果没成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皇帝老子不但没高兴,反倒迁怒了自己,这话怎么说的呢?

    马士英郁闷着出了承天门,一只脚刚踏上轿子,就听后头有人喊自己。

    “马阁老慢走!马阁老稍待!”

    扭头一瞧,只见一个枯瘦的小老头健步如飞地正朝自己跑来。周遭的护卫顿时紧张起来,立马拦在马士英面前。话说如今朝中党争正激烈,谁也保不齐东林党那些执拗的家伙会不会请了杀手行刺。

    “马阁老,是我……鸿胪寺高梦箕。”隔着护卫,那小老头跳着脚喊着。

    马士英眯着眼一瞧,可不是啊。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只是这高梦箕跟自己素无往来,又跟东林党走的近乎,怎么大半夜的跑宫门口堵自己来了?

    挥挥手让护卫放高梦箕过来,马士英有些不耐地问道:“原来是高大人,拦住老夫,不知有何要事啊?”刚刚挨了朱由菘一通训斥,老马现在可没什么好心情。

    那高梦箕慌慌张张,手舞足蹈地道:“哎呀我的马大人,大事!出大事了!”深吸一口气,高梦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今日澳洲使者于秦淮河一游,结果与人起了冲突。那澳洲使者大怒之下,扬言如若朝廷不给个说法,便要引兵攻入京城!”

    马士英听了,整个人错愕在那儿。澳洲使者?什么来路?扬言攻入京城?小破国家有这胆子么?便是有这胆子,也得有这能力算啊。如今朝廷虽然不比万历年间,还内忧外患的不得消停,可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蕞尔小邦也敢指着朝廷的鼻子指手画脚了?

    以至于刚开始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以,马士英掏了掏耳朵:“高大人,你再说一遍?”

    “我说澳洲人要朝廷给个说法,不然就要领兵攻入南京城!”

    这回马士英确认对方说的是什么了。咂咂嘴,琢磨半晌:“蕞尔小国,口出狂言。夜郎自大之说,古人诚不欺我。高大人,将那个什么澳洲使团赶出去!我倒要瞧瞧,他们拿什么打入南京!”说这话的时候,马士英底气十足。打农民军可能吃点力,可大明的军队还打不过一个小国,那不是开玩笑么?

    说完,马士英抬脚又要上饺子。

    高梦箕急了,上去一把拉住马士英,哭丧着脸道:“哎哟我的马阁老啊,若是寻常小邦高某何须劳烦马阁老?那澳洲人,可不一般!”

    一个时辰之前,当肖白图表情严肃掷地有声地抛出那一套威胁的外交辞令之际,高梦箕整个人先是斯巴达,而后变得哭笑不得。高梦箕的心思就如同现在的马士英一样,琢磨着一个小破国家也敢威胁大明?这不是吃错药了么?当即就要甩袖子赶人。

    可肖白图只是冷笑地说:“我劝高大人最好找个知道天下事的人了解一番,熟悉熟悉我们澳洲是什么样的对手在做定夺。否则……你担不起开战这个责任!”说完了,肖白图跳上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高梦箕一个人在那儿发愣。

    老头在那儿琢磨了半晌,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决定还是找个明白人了解了解什么是澳洲人。可要命的是,这年头南京城里头有哪个明白外头天下的事儿?

    想来想去,老头一拍大腿:那些番邦使者不都在鸿胪寺待着么?找他们问问。一个不靠谱就两个,多找几个总会窥其一斑。

    高梦箕想罢了,当即穿好了衣服坐着轿子就去了鸿胪寺。老头先找了安南使者阮有福。寒暄一番,而后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澳洲相关的事儿来。

    那阮有福也是个半吊子二百五,只说澳洲人很厉害。怎么厉害?把盘踞吕宋的西班牙人给打跑了,那还不叫厉害?

    之后老头又依次找了暹罗、苏禄等国的使者。暹罗使者跟安南一个强调,可苏禄使者就不一样了。一提起澳洲,名叫艾哈迈德的使者好一通咬牙切齿。

    他们苏禄最近可没少吃澳洲人的亏。一波又一波的小股部队,乘坐着海船,沿着海岸线不停地偷袭。起初苏禄人还搞不清楚对头是谁,到了后来才闹明白,原来这是什么澳洲的黑水雇佣兵。苏禄国王大发雷霆,还特意设置了陷阱企图打掉这股偷袭的小部队。

    可要命的是,足足两千大军,伏击对方不足四百人,结果己方差点就全军覆没!

    听着几个使者你一言我一嘴在那儿夸大澳洲人如何强大,老头高梦箕是越听越心惊。猛然间想起,似乎郑家人应该熟悉海事?而郑家老四郑鸿逵这会儿不正在南京么?

    当即,老头也不敢耽搁,一溜烟地跑去找郑鸿逵求证。

    郑鸿逵听了老头的问题,半是心惊,半是表演地瞪大了眼珠子:“高大人,大祸临头啊!”

    “此话该当何解?”

    “那澳洲人乃海外第一强国。前番不过出兵数千,不出三日,便将弗朗机人剿灭。其船坚炮利可见一斑!若澳洲人乘船而来,于松江登岸,距离南京不过五六百里,不出五日便会兵临城下。依郑某愚见,便是将四镇齐调回南京守卫,怕也……怕也……”

    “怎样?”

    “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郑鸿逵这话一说完,高梦箕头皮发麻,要是没有发髻,头发都能立起来。好家伙!原来那姓肖的没夸嘴,合着澳洲人还真能打到南京啊!

    也甭管澳洲人能不能打下南京,只要是澳洲人从松江口登陆,他高梦箕的脑袋就得搬家。至不济,朝廷也会给他安个处置不当的帽子!

    惊骇欲绝的高梦箕再也不敢耽搁,急吼吼地去找当朝首辅马士英拿主意。这事儿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能做主的了。可到了马士英的府邸扑了空,管家说马士英去了宫。高梦箕这会儿都急疯了,当即不管不顾地直奔紫禁城而去,刚一到地方,就堵住了出了承天门的马士英。

    刻下,高梦箕将澳洲人如何强大,添油加醋的一说。听得马士英一个劲地皱眉头。老马还特意抬头看了看天,瞧瞧今儿是不是日子不对,怎么竟是倒霉事啊。

    不过老马到底是当朝首辅,气度在那儿呢。又历练多年,心里城府还是有的。听罢了,当即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澳洲人是因何扬言威胁的?”

    “我不知道。”高梦箕很干脆。他光顾着调查澳洲人来路了,根本就没心思琢磨事情的因果。

    “你不知道?”马士英不满地瞥了其一眼,而后道:“那就……”

    没等他说完,就听西北方向一阵鞭炮齐鸣,空中隐约还闪过爆炸的闪光。

    “何人胆敢燃放烟花爆竹?”

    老马先是皱眉,而后倒吸一口冷气。这他妈哪儿是烟花爆竹啊,分明就是火枪火炮响。瞧那方向,就是鸿胪寺。难不成澳洲人已经发难了?

    “快,快去鸿胪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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