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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1 平行

    条约签订,皆大欢喜。

    时值傍晚,大明首辅马士英还专门抽了点时间,搞了一次招待宴会。只是做到马士英这个层次的,官威早就养出来了。邵北与肖白图俩人倒是浑不在意,可同席的大小官员,一个个危襟正坐,屁股搭着椅子小半边,生怕一个纰漏惹得首辅阁下生了气。

    这种过于正式的气氛,严重影响了所有人的进食情趣。席间马士英倒是谈笑风生,时而探寻几句澳洲的风土人情。

    不过话说回来,澳洲能有什么风土人情?满打满算,到现在也不过两年半的功夫。是以,不论是邵北还是肖白图,都是斟酌着将二十一世纪的习俗拿来了事。本身就来自那个时代,说起来自然顺嘴。刨去那些过于惊世骇俗的,倒是让马士英听了个津津有味。

    尤其让明朝官僚们想不到的是,作为前宋的延续,澳洲人早就把朱程理学扔到了故纸堆里,反倒十分崇尚什么自然科学。

    有好奇心重的,特意问了一嘴什么叫自然科学。

    肖白图当即侃侃而谈,从数学扯到化学,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乃至生命演化,一通神侃,简直就是无所不包。这一通毫无逻辑性的神侃,侃得一帮子南明的官僚一个个都有些茫然。

    倒是马士英问了一嘴,难道澳洲当官儿的也得学这些……奇淫技巧?

    邵北的回答为其解惑了:当官的得了解自然科学,然后主修人文科学。

    一干明朝官僚恍然,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咱们大明朝叫儒学,澳洲叫人文科学……至于劳什子的自然科学,在明朝官僚看来,不过是舍本逐末的杂学罢了。

    所谓言多必失,其后某个鸿胪寺的官僚追问,澳洲因何摒弃了朱程理学。肖白图斟酌半晌回了一嘴,优胜劣汰。这一新鲜说法倒是让马士英好一通咀嚼,而周遭的不少士大夫则隐隐对肖白图与邵北有了敌视的情绪。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读了一辈子的儒家学说,听闻有人居然把圣贤学说给淘汰了,这叫人情何以堪?

    是以,其后的酒宴当中,一度有些冷场。

    大半个时辰一过,大明首辅马士英站起身拱手告辞。人家出席宴会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要不是顾忌澳洲过于强大的武力,说不定人家马士英根本就不会露面。

    马士英前脚一走,后脚酒宴也就散了。邵北与肖白图觉着与一帮食古不化的士大夫根本没法沟通,那帮士大夫则鄙视二人不学无术。三百七十年的代沟过于宽广,直接的后果就是大家伙来了个不欢而散。

    出了鸿胪寺,邵北深吸了一口室外清冷的空气,感叹了一嘴:“事情总算定下来了。”

    条约的签订,等于让澳洲的触手,可以明目张胆地朝明朝延伸。从而在未来的日子里,在经济、政治、军事等方方面面影响南明。将这艘破船勉力维持着,努力抵抗着满清的南下。

    他身旁的肖白图则有另外一种感叹:“你觉着,我们跟那些明朝士大夫,除了血缘之外,还有其他联系么?”说这话的时候肖总很郁闷,席间的时候,那些明朝士大夫总会引经据典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总会有一帮人跟着哈哈大笑。要命的是肖白图根本就没听懂,这让肖总感觉很不好……就好像自己是落在一堆聪明人中的二傻子……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的抱怨么?”邵北的感觉也不怎么好,尤其是对方眼神中若有若无的鄙视。天可怜见,这帮士大夫除了读了一辈子的孔孟之道,会点官场的油滑本事,还会点什么!

    “随你怎么说吧。”肖总咂咂嘴,抱怨着说:“好好的庆功宴没了滋味,我说,要不咱们自行庆祝一番?”很明显,后一句话才是肖总的重点。

    有些时候邵北十分佩服自己这位损友。肖白图可以将两个对立的情感快速的切换,也许一秒钟之前这厮还在幽怨着,一秒钟之后,这家伙就可以乐不可支。乐观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但放在肖总身上,完全可以引申为……没心没肺!

    “我们现在有很多事。”邵北十分乐于打击肖白图:“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了,三十天后就是除夕。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赶回中南。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否则我们最好尽快动身。”而在这之前,他们还要安排许许多多的事宜。

    邵北与肖白图都要返回中南,那留守在南京的人怎么安排?谁做主?银子方面倒不用担心了,带来的六十万两活动经费,已经第一时间交给了马士英,权当是一次性结算了十年的租借费用。而鸿胪寺的驻地里,还有许许多多的货物需要处理,未来使馆的位置也需要安排。凡此种种,麻烦事一堆,这个时候去秦淮河——毫无疑问,肖总一直惦记着秦淮河呢——那也太过于没心没肺了。

    “你这人过于刻薄了。”肖白图指着邵北说:“一个月的时间,左右都赶不及了,也不差这一晚上光景。你小子可欠着帐呢,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

    邵北皱着眉头,随即想到了另一种打击肖总的方式:“那六十万两已经全数交给马士英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穷光蛋。你拿什么上画舫?”

    肖总显然早有准备,笑着挥挥手:“那就找个不花钱的地方!”说这话的时候,肖总信心十足。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果真出现在了一艘画舫之上,而且的的确确不要钱。

    卞赛赛颇有些女中丈夫的风采,前脚闻听二人登船,后脚便亲迎出来,将二人让进来。随即对着已经上船的客人连连致歉,只说故人来访,今日暂且歇息。

    几位文人骚客好一通抱怨,差一点就闹将起来。结果一打听来人是澳洲人,吓得立马闭了嘴,而后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保国公朱国弼与郑建德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不多时,客人走了个干净。一身素装的卞赛赛轻提裙角款款而行,脸上带着少许诧异,打量着邵北与肖白图,微微一福:“旬月不见,不想二位公子早已名盖京华。”

    “我们这也算是恶名远扬了吧?”瞅着邵北自嘲了一句,肖白图转而盯着卞赛赛道:“卞姑娘当日邀约,我们自当赴约。呸,文邹邹的真难受。反正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了,想着临走之前再来瞧瞧卞姑娘。”

    “走?”

    “回澳洲。这不眼瞅着过年了么?”肖白图笑嘻嘻地道。

    卞赛赛淡淡地笑着,而后笑道:“二位公子他日即将远行,此一番,权当是奴家为二位公子践行了。”侧头对着身旁的侍女柔柔点头示意,后者立刻乖巧地下去布置酒宴。

    “说起来,奴家倒是要感谢二位。”

    “不用客气。”抢在肖白图热络推辞之前,邵北平静地说道。

    “恐怕二位并不知……”

    “知道。不就是郑建德那家伙逼着你嫁给他么?”邵北终于从某份资料里找到,这位郑建德到底是什么人。要说姓郑的本身到没什么,在历史上留下浅浅一笔,不过是因为这厮娶了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而今听说郑建德的下场不比朱国弼强多少,想来那厮也没什么能力强娶卞玉京了。

    卞赛赛小吃了一惊,捂着嘴玩味地看着邵北:“邵公子倒是灵通得很。”

    旁边的肖白图推了邵北一把,笑着道:“卞姑娘别介意,邵北这家伙一碰到漂亮姑娘就喜欢装……孤傲。”想来想去,酷也许能用孤傲代替?

    卞赛赛莞尔,闲话几句,操弄着琴边弹边唱起来。曲风很有些昆曲的味道。肖白图这家伙摇头晃脑的一副津津有味的架势,只是这厮明显看人姑娘的兴致比听曲的兴致要高很多。至于被强拉来的邵北,则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酒菜。

    昆曲这种艺术形式,实在不是他一个八零后能欣赏得了的。

    每逢一曲终了,肖白图这厮总会大力地拍着巴掌,就如同中年妇女碰到周润发……或者零零后的孩子碰到李宇春一样,神色中满是惊艳。

    几曲弹罢,肖白图这厮不再满足于只是单纯的听。这家伙干脆借了卞赛赛的琵琶,权当是吉他,自弹自唱了一首《加州旅馆》。可以想见,卞赛赛的惊愕之情绝对不下于旁边的邵北。

    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肖总……还真是多才多艺啊。一首好好的《加州旅馆》愣是能被这家伙演绎成中国风,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再之后,完全成了两位音乐发烧友的时间。一会儿说,一会儿唱,说唱高兴了俩人还推杯换盏。那侍女柔柔都是好一番惊愕,她家小姐除了与吴伟业喝过一场,几时给客人陪过酒了?而且瞧这意思,颇有些不醉不归的架势。

    一直作为看客的邵北,甚至都觉着自己有些多余了。没准这会儿自己悄悄离开,人家肖总就能忽悠得人姑娘自荐枕席……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之后,邵北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黄酒就是如此,入口柔,后劲足。仗着自己是爷们,往往是人家姑娘喝一盏,肖总能喝半壶。到了这会儿,肖总舌头大眼发花,摇摇晃晃一脑袋杵到桌子上,人事不知。没一会儿,居然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

    “时间差不多了,我带……”

    “邵公子稍待。”酒后的卞赛赛,微醺半醉之间,便如半开之花,竟是一副天姿国色。难怪人云:“酒垆寻赛赛,花底出圆圆。”她略有些慵懒地转过头:“柔柔,且服侍肖公子歇息。”

    在邵北皱着眉头继续想说什么之前,卞赛赛猛地凑近,手拄着下巴,眸子中波光粼粼:“邵公子可是瞧不起奴家?”

    “没有。”惜字如金的回答。

    “那为何邵公子连正眼都不瞧奴家一眼?”卞赛赛带着些许愤怒道:“坠入青楼画舫之中,充做达官贵人狎玩之歌姬……奴自知身籍低贱……”

    “卞姑娘,我想你的理解出现了偏差。”邵北打断了对方的发泄:“从本心来讲,我尊重所有人,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

    卞赛赛狭促一笑:“做都做得,公子何须编排说辞?”

    不理会卞赛赛,邵北继续说着:“我之所以表现的……对卞姑娘很不感兴趣……完全是因为……”因为什么?短暂的停顿之后,邵北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你我之间实在没有交集。”

    “交集?”一个怪异的词汇,但这并不妨碍卞赛赛去理解。

    邵北将面前的两根筷子摆成平行状:“这是我,这是你。各走各的道路,根本就没有交集。这么说吧,你这样的姑娘,情感是必需品,而事业则完全是一种调剂。少了情感,你就会如同鲜花没了水一样迅速枯萎。”顿了顿,邵北继续说:“而我的未婚妻则恰恰相反,对于她来说,事业才是必需品,而感情则是调剂。”

    “那又如何?”

    “因为我们澳洲的婚姻制度与明朝有极大的不同。”用最简短的词语,描述了澳洲现有的婚姻制度,而后邵北说:“你看,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很简单了。我需要一个可以放在台面上,并且有极大责任感的妻子。而用感情维系的婚姻,在我看来并不靠谱。与之相比,用利益纽带联系起来的,反倒更加稳固。”皱皱眉头,邵北发现自己似乎跑题了。

    苦笑一声,自己的婚姻选择,似乎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吧?然后他摊摊手:“你看,我认为婚姻是一种责任。我想我的妻子忠贞于婚姻,那我首先就要忠贞于婚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你认为我有必要对一个注定处在不同世界的一个姑娘——一个漂亮姑娘,过分关注么?”

    感觉自己说得足够多了,而且有些伤人。邵北站起身告辞:“如果刚才的话伤害了你,请原谅。我想我该告辞了。”

    在卞赛赛的沉思,或者是目瞪口呆中,邵北扛着烂醉如泥的肖白图,执拗地离开了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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