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西关小姐 > 第23章 卖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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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晞和妈妈总是没法好好讲话。

    过年的时候,关晞回老家,关母喊她去考公务员,她当面拒绝。

    关母说:“稳定。”

    关晞忍不住说:“你都下岗二十多年了,居然还相信稳定?”

    关母说:“现在不一样。”

    关晞说:“现在也一样。哪里都没有真正的稳定。稳定不是我要追求的。”

    关母冷冷地说:“在私企打工就是你的追求了?”她把手机掏出来给关晞看,“这个带货主播,才两年就赚了一千万。你能两年赚一千万买帕拉梅拉也行,你现在也就拿点死工资,还不如去考公务员。”

    关晞是个冷静的人,但她很容易被自己的妈妈激怒。

    她深呼吸,压住自己的情绪:“你想要那样的女儿,你自己认她去。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关母摔了杯子:“你真有主见,你连妈妈都不要了。”

    关母当年偷偷改了关晞的高考志愿,从北京的名校改成本省的师范大学,就为了毕业带编。

    好在关晞高考成绩突出,学校不愿意让她低报,联系到她本人,于是关晞又偷偷改了回来,干脆报了个离家最远的985大学,直到发榜才告诉父母。

    谁知道离家去读大学,关母又强硬地住进了关晞的本科寝室。寝室是六人间,从未听说过谁能和妈妈一起住到毕业。

    母女两人撕扯了很久,直到辅导员搬出学院规定,出面警告关母,关母才从住了两个月的本科寝室悻悻返家。

    关晞知道翻旧账又免不了大吵一架,于是简单地说:“你摸着良心说,我平时不给你钱吗。你不指望我,难道指望那死透了的厂子给你发养老金吗。”

    提到钱,关母讷讷不语。

    1999年,关母从沈阳市铁西区的化工厂下岗后,一直辗转在各个地方:广东,石家庄,海南,四川,哪里有工作去哪里,却再没做过什么长久工作。

    生活和小说不同。关母没能盼来事业,也没能赚到钱。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她最终两手空空。

    关母被失业持续打击,后来就没再出去找工作。她性子向来清高,在坎坷的人生里,抗拒见同学和朋友。在足不出户的日子里,她永远坐在电视前。

    无论电视播什么,都要被关母痛骂。当然,她不仅骂剧情,还借题发挥,时不时有邻居委婉地投诉:“晞晞,多陪陪你妈。”

    于是关晞不得不经常待在家里陪母亲。狭小的房间里,母女两人几乎长在一起,彼此的人生血肉缠绕。

    关母满肚子牢骚,而关晞也强硬惯了。在关晞的青少年时期,她经常和母亲吵架,很多时候,即使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她也不会认错。

    但母女之间,从不道歉,事情只是那样过去,而她们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

    关晞拒绝考编制,不仅仅是抗拒母亲的借口,还有一个原因——

    她不相信稳定。

    1999年,霍也还不是设计师Charles,只是个普通的工人子弟。霍也的父亲是钢厂的钳工,两家住得近,经常一起玩。

    有一天,霍也拉着关晞激动地说:“又有人卧轨死了,一个女的,拉着个小孩,那女的线裤被火车干飞了,听说小孩脑袋都被压掉了!”

    那几年,时不时有卧轨发生。

    1999年关晞还不懂死亡,也不懂生活的艰辛,她只是觉得好玩。每次死了人,她都跑过去看热闹,有时候能看到血,有时候不能。

    关晞叫关母也去看,关母却反应激烈,把门帘一摔,骂她:“这有什么好看的?”

    关晞不听,和霍也溜去铁轨上。

    看热闹的人不少,有人摇头叹息:“现在谁不苦哇?好死不如赖活着!”

    关晞和霍也听不懂,沿着铁轨跑了很远。霍也突然指着枕木下面铺的灰色碎石头说:“你看,这缝里有血!”

    关晞抬头,看到碎石头缝里夹着一只蓝色小鞋。

    很快就有人围过来,把小鞋夹走,腰里的收音机播:“国企效益不好,要改革,要牺牲,要下岗,会阵痛。”

    关晞注视着蓝色小鞋:“什么是效益?”

    霍也说:“能挣钱,有价值。”

    关晞点点头。

    ……

    过了几年,霍也发现,关晞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处跑。

    在一场全市联考后,霍也在一所知名补课机构的喜报上看到了关晞的名字和分数,补课机构门口还拉了条横幅:“庆祝我校关晞同学勇夺全市联考前20名”

    霍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关晞怎么可能有钱去补习?

    关晞轻描淡写:“哦,我卖分的。”

    往后数年,关晞卖分的钱越来越可观,她会定期塞到母亲的钱包里,用来养家。但她嘴上不会说,母亲默默收了,也什么都不说。

    关晞掏出一个本子,给霍也看上面的价格:“我联系了不少补习机构,我的分数出价都在这里……这家给的钱最多。”

    她由衷感叹:“第19名和第21名,价格差好多。”

    两人蹲在大街上,看着工人子弟学校的破败校门。许久,关晞问霍也:“你看,读书也不是不能赚钱。你还是不打算读了?”

    霍也抓了抓头发,指着校门口的通知说:“不是我不读了,你没看见吗,我缺课太多,被开除了。”

    关晞诚实地摇头:“咱们这种烂校,开除名单太长了,我一般都不看。”

    霍也“哦”了声:“别看了,磕碜。”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拽出一支烟抽,并转头望向远方,期待自己的侧脸形成艺术而深沉的样子。

    关晞瞥了眼他瘦得凸出的颧骨和眉骨,提醒他:“丑。”

    霍也怒视她。

    关晞说大实话:“染个头发吧,不然你这辈子跟英俊的关系止步于此了。”

    霍也深以为然:“以后染个白头发。”

    关晞问:“你不考越城美院了?”

    霍也摆手:“算了,艺考培训好贵。学不起。我爸给我找了个班上。以后的头发,以后再染吧。”

    关晞点头:“也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有办法的。”

    ……

    当下岗成为普遍社会现象的时候,资源变得格外匮乏,竞争异常激烈,考试是,卖分也是。

    好在,关晞在无数次激烈竞争中获胜,拿到政府资助的奖学金,一路走了下去。

    对她来说,越激烈的竞争,代表越大的机遇。她在匮乏童年的训练下,习惯了高压力高刺激的“自我”。

    至于迟钝安稳的生活——她没有体验的幸运。

    ……

    关晞面无表情地灌下今天第四杯咖啡,并在手机上搜索:

    防猝死套餐

    琳琅满目的保健品出现在页面上。关晞仔细研究,正在这时,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来自陈家娴。

    陈家娴:“谢谢你昨晚的指点,受益匪浅。”跟了个转圈圈的小兔子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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