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宴春华 >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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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渊《礼经》从古时礼法、大典礼仪到家中尊卑、上下秩序,皆有详述。通常,一家之中会有专门的礼教先生,教授家中子弟上下规矩,以及文士、武士乃至不同品阶之间的礼仪规矩,但甚少涉及大典礼仪。

    国之大典唯有宗亲大族方能参与,因此这类大典礼仪寻常家族自然不可学得。陈氏为公认的礼仪之典范,今次受皇后所请于帝宫风华殿开堂授课,教授的正是大渊正统的大典之礼。

    风华殿原是御院所用,专为皇家宗亲修学所用,其内五大殿堂,堪容数百之众。因距离之远,皇后特选几名传礼官,陈氏授课之时,她们会将陈氏所言所行,一五一十传递给堂下众人。

    而阿宁受邀便是要做这传礼官,这让她很是费解。她会的那点东西临时应付人尚可,哪里能到这般场合班门弄斧。

    随着陈氏授课的时间临近,阿宁还是放不下心,去了一趟庄府,请阮氏代为传话,想见一见庄皇后。

    三日后,庄府的车马到桑府将人接走,一路从南宣门入宫。自阿宁上次来这已经一年有余。

    阿宁端坐马车当中,听着车轮碾过石板之上的声音,她时而撩起车帘,这一路却没有从前那高耸的狭道,想来方向是完全不同。

    车马在内城门前停了下来,有侍女早早便在此处候着,拿着玉璋宫的腰牌将阿宁领了进去。

    侍女带着阿宁走了很长一段步道,两侧的宫殿大门紧闭,唯有穿行之处开放着。

    “那里就是风华殿,姑娘过些时日便要来的。”

    侍女见阿宁多看了几眼,便低垂着头颅多说了几句。

    阿宁应了一声,便收回了目光,随侍女径直往玉璋宫而去。

    庭院之内,妇人今日着的是芳菲不谢服,浅色的长服袖子用锦绳归束在臂膀之上,她手持着剪子,正在细细地为一盆看不出品种的台植修剪枝桠。

    “娘娘,桑姑娘到了。”

    庄皇后抬眼看了看候在不远处的阿宁,浅笑了笑,“进来吧。”

    庄皇后将手中的剪子放下,又在嬷嬷捧在手里的琉璃盆中净了净手,待一切规矩之后方才对阿宁道:“知道按你的脾性该是有那个胆量来问我的。”

    听庄皇后此言,一旁的奴仆不由弯下了身子,但阿宁似无惧皇后之威,伏了伏身子,以正礼拜见,而后才道:“民女的确需要娘娘为我解惑。”

    庄皇后转身往殿内而去,她看了看一旁的嬷嬷,嬷嬷会意,屏退众人,唯留阿宁在殿内候着。

    “想问什么?”

    庄皇后见阿宁端持着仪态,低敛着眉目,这模样倒与世家贵女所持之礼无丝毫偏差,但她知道,一旦旁若无人之时,这丫头便该是一幅懒散的模样。她的这份懒散倒不是她真的懒惰,而是对世家规矩的漠视,说到底,大渊氏族的那些礼仪便从未真的入过阿宁的眼,她将氏族百年所持之礼全当儿戏。

    “娘娘,民女不懂,高门子弟中不乏礼仪周全之人,为何娘娘会让民女去做这传礼官?毕竟这也并非民女所长,若有怠慢,恐招祸事。”

    传礼官一职于他人或许是荣耀,于阿宁就是烫手山芋。

    庄皇后看着阿宁低敛的眉目,问道:“我知你有些才能在身,胆量亦足,但这些并无法为你的家族带来荣光。”

    闻此,阿宁眉头微微蹙了蹙。

    “我知你不服,那你且回我,你接触渚家那小子所谓何事?”

    阿宁与渚临谵相交一事她自知瞒不过皇后,便也并不开脱,道:“替父亲与渚家的茶庄谈加入恒盛商道的事。”

    “为何要助你父亲开辟这条商道?”

    “桑府需要恒盛的成功为家族挽回声誉。”

    “你要的是家族的荣光。”

    “是。”

    “那你告诉我,何为荣光?”

    阿宁微微抬头看向皇后和煦的容颜,皇后这一问仿似撞开了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她似乎明白了皇后要说的话。

    “所谓荣光是众人的赞许和认同,桑府若要回复氏族的荣光,那需要的便是氏族的赞同。你要的是认同感。”

    见阿宁并无任何不悦,反而在思考自己的话,皇后继续道:“氏族之所以能延续百年,在于秩序和凝结之力,这二者都要求你要懂氏族的规矩,而‘礼’便是其中不可饶开的法则。”

    皇后将桌案上的一本《尚礼德本》递给了阿宁,继续道:“从前你能建成庆同商道,再有如今明锦院这些产业,是你的能力,但你所拥有的只会让人将你认定为一个厉害的‘商人’,而不是氏族贵女。她们会赞叹你的能力,却不会想成为你,更不会赞叹你的所行。”

    皇后的声音柔和,却字字铿锵有力,“一个氏族手中有许多商人为他们打理产业,商之一字在他们眼中只是工具,他们不会去尊重一个工具。”

    皇后的话一点点撬开阿宁心中对于那些繁琐礼仪的固有想法,她开始思索这些东西的背后究竟有多大的意义。

    从前,白歆蕊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饥来食、困来眠,雨天听雨,雪天观雪,最爱的是用荣记的小酒搭配墨荷园的糕点。就连文老太傅对她也约束不得。阿宁从她的身上看到的是不拘小节的自由。但如今,她要让桑氏拥有他人不可欺的地位,便要学会氏族的规矩。

    见阿宁细细地琢磨着自己的话,庄皇后知她向来聪明,自己的这些话显然违背了阿宁此前对礼仪的认知,但她并没有抗拒,光这一点便已好过许多人。

    但阿宁虽然赞同皇后对于氏族规矩的话,心中却是在琢磨另外一番事。她在恒盛一事上大费周章难道就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同?

    不该是这样……

    皇后自然不知阿宁此时的想法,权当她只是受教而已,复道:“陈氏曾为太庙礼官,如今凭其威望仍在太庙有一定的影响力,若得她推荐便可入太庙礼祠,礼祠着管皇室宗亲各大典礼,若能入礼祠,哪怕是庄氏这等世家主母都会对你礼敬三分。”

    礼祠从前只有宗亲能入,但在陈氏之后便也会琢选才德优秀之辈。为了保证礼祠众人中正的立场,礼官会不断轮替,但得入礼祠便是一份来自天家的认可。

    阿宁抬首看向庄皇后清亮的眼,她已然猜到皇后所想,“皇帝今年欲大祭苍天,我要你得到陈氏的推荐,入礼祠,参与此次祭典。”

    这会是阿宁获得大渊氏族认可最快的方式。

    庄皇后看着那一双如墨玉一般的双瞳,那双眼睛里面尽是沉静之色,阿宁看人向来专注,让人不由想错开她的眼神。

    “不知你可听家中说过你父亲的事?”

    闻此,阿宁点了点头,即便安城的家书什么都未说,但她也有自己的路子看着安城的一切。

    “若你能拿下陈氏,我便将这个位子还给你父亲。”

    阿宁闻此浅浅笑了笑,“娘娘,我虽是商人,但也不用非要以交易的形式与我相处的。”

    拿下太祠的名额,大体上是服务于皇后将来的目的,但当下最直接受益的却是阿宁,这是她改变自己身份的一步棋。皇后大概是以为她对此并无兴趣,才想好了这番说辞。

    庄皇后闻此不由苦笑了笑,“果然我还是不适合做这类事。那你是答应了?”

    阿宁低身见礼,道:“谢娘娘指点,定不负所望。只是如今以我之能,怕是不能得陈氏青睐,还需娘娘帮我一二。”

    庄皇后对此早有准备,她将玉璋宫中资历最老得嬷嬷派给阿宁,在陈氏开堂之前,为阿宁全面指导礼仪之事,又准备了一些陈氏生平的事迹,好让阿宁对其人有所了解。

    厚厚一摞文牒都让人装了车。

    庄皇后又细细吩咐了那嬷嬷几句,阿宁见此不禁几分叹息。

    庄皇后其人并不如她言辞中的那般犀利,相反她是一个很柔软的女子,有着细腻而坚韧的性格,但却被放在了这个位子,深宫幽寒,又膝下无子,厉帝亦非良善之辈,母族虽有血脉相连,但多少也仰仗着她皇后的身份,需要她的尊贵去反哺。

    庄皇后的冷暖只有她自己能知,阿宁亦不便多说,又低身拜了拜,而后上马车而去。

    回至桑府,阿宁立刻便着手写了一封书信去往平京城。

    皇后说的没错,如今她在恒盛所作不过是获得他人的赞同,虽然身份上她的确需要,但在商言商,这可不是她该有的报酬。况且,如皇后所言,若是桑子城真的在庄氏的安排下入了商行司,那么桑家便真的全然在庄氏的把控之中了,这并非是阿宁想要的。

    几日后,桑子城在安城的商会之中接见了明锦院的三掌柜月衡。

    桑子城听完月衡所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复又再次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要与商会共同开发恒盛?”

    月衡笑容谦和,眼如弯月,道:“对,我们有意与你们商会共同开发恒盛。”

    恒盛虽有商行司的指导,但毕竟不是官家的商道,归根究底是民间自行开发,因此明锦院提出以合作的形式共同开发,此后按比例抽成并非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桑子城处理恒盛的事越久便越知道这其中涉及多大的利益,他只是没想到自家女儿居然敢图这么大的利。

    “这是阿宁的意思?”

    月衡依旧笑得端和,“东家虽是明锦院的东家,但明锦院的管理和运营皆由我们十二掌柜自行处理,此事与东家无关。”

    桑子城与阿宁的关系毕竟在那,因此须在一开始便将这层关系从明面上撇清。

    “好,可是这毕竟是我们安城商会的生意,为何要与明锦院同分?”

    月衡浅笑道:“因为我们的人脉可保证商途的安全。”

    “此事有立国的萧将军……”

    “桑家主可了解萧盛其人?”

    闻此,桑子城默了默,萧盛是土匪起家,此后利益分配上着实是一件难事。

    “更何况我们的人曾抵达鲜国最北端,我们有法子能让恒盛不仅通达鲜国。”

    “你的意思是……”

    此话未出,二人皆心知肚明,事情尚未成,倒不必宣之于口。

    桑子城亦知,以鲜国的体量虽然可达一定的利润,但哪里能与大成相比。更何况,阿宁如今拉来了珠旭茶庄等茶商,若要同时满足他们的利益,一个鲜国定然不够。

    “此事还需商会的议事阁同意。”

    “当然。”月衡低敛了眉目,道:“若有必要,我可亲自与商会各位阁老详谈此事。”

    以桑子城的身份在商会议事阁中难有决定性的话语权,因此明锦院的人能亲自去谈,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一切都是后话,桑子城依旧震惊于阿宁居然敢打这般大的主意。

    五日后,阿宁一早便唤来车马,与阿喜二人前往南城门候着,只因余悠然今日便要抵京。

    家书中有略略讲过余悠然今次入京的目的是为了姻亲一事,但阿宁还是有些惊讶,上次见面还踌躇满志的人这么快便要与人议亲。

    余家事情的后续阿宁断断续续了解过一些,因为余之寤参与流民贩卖一事,被刑部扣押,在调查的过程中,翻出来余之寤此前参与地下赌场的事,一时间除了要面对大量的罚金,余氏的声誉也闹得非常难堪。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余氏需要通过联姻来挽回一些损失。

    南城门的车马川流不息,城门口的侍卫对于入城之人的盘查十分谨慎,放行的速度不算快。阿宁今日特意告假来接余悠然,在车架中等的亦是昏昏欲睡。

    “姑娘,是余氏的车驾。”

    阿宁从车中探出头去,便见一名车夫正在将户籍等文件交予城门看守,而马车外坐着的正是余悠然的贴身侍女小桃。

    只有一辆马车,显然余悠然此次入京只有她一人,虽然宴清安拜托康氏陪同余悠然,但族中无嫡系长辈前来,恐怕余悠然会被对方轻看。

    念及此,阿宁不由皱了皱眉。这余氏当真是来卖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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