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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渐沉,送亲队伍出城时,已经入夜。

    夜色方降,便已经黑得异常厉害,如墨。

    石城的四面八方被深沉的黑暗所笼罩,唯有清晰的涛声从其中传来。

    那是莱河的波涛声

    石城建在山下。山下,城外,流经一条汹涌大河,唤作莱河,是附近几个县,一方地区共同仰赖的水源。过石城时,因经过地势险要的山峡,而水深浪急。

    出城一段距离之后,石城大部分看热闹的,也都不再跟随。

    送亲队伍的火把依次亮起。

    苍茫黑暗中浮着几点橘红色亮光,像随时会被熄灭的微弱喘息,照着人们森冷的神情,也在新娘们的嫁衣上投下幽影。

    到河边,水流、涛声愈加清晰。

    河旁,有一条山道。

    送亲队伍抬着肩舆轿子,举着火把,沿着这条山道上了山,很快,到了一处山洞。

    洞外,几丈之后,就是一处低矮的凸出山崖。崖下就是涛涛河水,浊浪不停歇地拍着山壁。

    山洞又高又深,靠近洞口,刺鼻的浓重腥臭气息就钻入鼻中,好些青壮都差点呕出来。

    洞口设有祭坛,挂着结婚用的牵红,设有香炉、神主牌。牌上写着“莱河水神”四字。但红布已经发黑,染透了腥液,不知是血还脓。

    肩舆陆续停在洞口,青壮们将新娘拉扯下轿,逐个推入洞中。

    其中为首的豪族家丁,对那些被捆住手脚,哀泣不已的女子说:“这三日,你们在这里静心待嫁。三日之后,河神就会来迎娶你们。期间的吃食,每日我们会定时拿上来。”

    又对其他人说:“这三天,哥几个轮流上来看着,城中各大家出钱,鸡鸭鱼肉敞开了送来!随便吃!”

    听到“待嫁”二字,新娘们当中,立刻又有人哭号声更大,甚至还有咒骂。

    家丁眉一皱,上去就冲着那咒骂的女子一记窝心脚:“嚎什么?河神老爷愿意娶你们,那是你们的福分!再嚷嚷,连这三天鸡鸭鱼肉的日子都没得过!”

    早前,还有人敬畏这是河神要娶的妻子,又有感念她们为石城而死的,也对这些女子至少生前客客气气。

    各大户、豪族,道貌岸然地也说,要对这些河神新娘奉以嫁女之礼,河神来迎亲之前,需好饭好衣地供奉。

    但时长日久,三十年下来,石城谁人不知她们不过是河神的饵食?到了这洞中,就是砧板上数着的日子。

    因此,送亲的差事就成了美事。该被这些女子享用的美食,到最后大半都进了送亲人的肚子,对她们的态度也多是连打带骂。

    反正也不会有人活着回去告状。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得让她们在河神到来之前活着,以及,家丁说:“你们几个,上手占占便宜也就算了,谁敢坏了她们的清白,惹怒河神,我可不饶!”

    虽则没人认为河神会真与这几个女子成亲,但最起码的表面规矩得有。万一惹怒了河神,就不好了。

    闻言,颇有几个青壮便面露心照不宣的□□,嘿嘿的。一看就是被说中心思:“那是,那是。我们最多就摸摸。”

    也有几个嘀咕:“都是黄花闺女,十四五岁的,送给鱼吃?多浪费啊!”

    家丁上去罩着头就是一掌:“下贱胚子,就算浪费,那轮得到你?下年你家不许来参加送亲!”

    这下才没有人说些什么了。

    新娘们没料到,自己要为石城而死,还要受此侮辱,一时都悲不可禁,但又怕挨打,压低声音,一片呜呜咽咽,在洞中幽幽远传。

    在占够这些可怜少女的便宜后,来送亲的青壮大多恋恋不舍地撤走了,只留下了十五六人看守。等明日晚上,才会有人来替换。

    火把就插在洞中的石缝间。

    这个洞中,因三十年来惯例,所以有些桌椅、烛台、插火把的固定石台。

    过了一会,有人探头往石城的方向一看,大喜:“哟,酒菜送来了!”

    便一拥而下,去取酒菜。

    因山洞附近的气味实在让人作呕,影响食欲。他们打算就在山下找块空地,弄点篝火,吃饱喝足,再送些残羹剩菜上来,让这些新娘填肚子。

    只留下三人看守这些被严实捆扎的弱女子。

    留下看守的三人,一个是麻子,一个是哑巴,一个是癞头。他们是队伍里家境最差,地位最低的,因被排挤的,才会被留下干吃力不讨好的苦力,凑不上酒菜热的时候。便也懒得认真。

    麻子靠着洞壁打起呼噜,癞头挑拣着最漂亮的几个少女说闲话,哑巴嫌洞中实在腥臭难耐,转去附近玩去了。

    新娘们为自己的命而悲泣不止,癞头百般逗弄,动手动脚,她们也只是哭泣,或麻木地不说一字。

    癞头颇觉无趣,就出去撒尿了。洞中只剩下麻子震天响的呼噜声。

    刚出洞不久,溜达到附近的小树林,癞头的脖颈就一痛,人事不知地倒在了灌木里。

    林子里蹿出来个蓬头垢面的纤细身影,她手上还拖着一个人——正是出去玩耍却一去不回的哑巴,也翻着眼晕着。

    她将哑巴往癞头身边一丢,看看自己跟鸡爪子一样干瘦的双手:“原来以前按照网上练的打晕人的技巧,不是没用,而是我以前力量不够啊!”

    做了一个劈晕人的手势,自得地嘎嘎直笑:“这具身体,果然,够硬实!这力气真不错!”

    便朝山洞而去。

    洞中诸多新娘还坐在地上,在黯然垂泣。因洞中本就十分黑暗,即使点了火把,也仅仅多了些幽光。因这昏暗,她们余光看见洞口出现个黑影,只以为是哑巴或者癞头回来了。

    等那人影一步步走近,才有人惊呼一声:“你、你是谁?”

    等走到火把的光能照清身形的位置,她们才看清楚,来人根本不是哑巴、癞头,而是个子不高,身形纤瘦,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陌生人。

    这人手上还拖着个死猪般,生死不知的麻子!

    新娘们吓了一跳,往里蜷缩一圈。

    那人把麻子往地上一丢,环视一圈,径直就往其中一个新娘走去,比那些青壮还胆大,直接就动手就剥她的衣服!

    被剥衣服的新娘是其中年龄较小的几个,只有十三岁,今晚本就受够惊吓,见此,以为遇到歹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走开,走开,我是河神的新娘,河神会吃了你的!”

    那人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不高兴地说:“嚷什么嚷!”已经剥下了她的嫁衣外套。

    然后,披在了自己身上。

    新娘的哭叫声戛然而止,瞪圆了眼睛。

    那人却还毫不客气地去扯她头上的盖头和头花,也往自己那鸟巢脑袋上簪。

    偷、偷衣服的贼?贪图这嫁衣值钱,还跟到这来偷?

    新娘正瞠目结舌时,那人解开了她脚上的麻绳,又把她手上的麻绳也解开,推了她一把,说:“快滚!”

    “滚、滚去哪?”

    那人不耐烦:“随便!绕过第二条岔路的小道,那群人在那条道旁边的空地喝酒。”

    声音挺好听的,只是略沙哑低沉,只能听出年纪不大,但听不出男女。

    新娘恍然大悟,感激涕零地跪下:“恩公,谢谢你来救我!”

    周围的新娘见到此,也都纷纷激动起来,叫着:“也请您救救我!”

    “救救我!”

    也有好几个人在哭泣:“可是我就算跑下山,又能去哪里呢?入了城,一定会被捉住,我爹妈也收了钱。不入城,附近都是荒郊野岭......我的命好苦哇!”

    她们七嘴八舌,现场吵得像一大群鸭子。

    那人觉得耳朵疼,大叫一声:“都闭嘴!谁说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背对着洞穴深处,一边将一把勉强算有个剑形状的木料取下,用布条绑在背上,用嫁衣掩盖,一边没好气地说:“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他话音一落。所有新娘都鸦雀无声,不错眼地盯着他。

    那人把眉一拧:“看什么看,你们......”

    还是无人应声。

    那个被他解开了绳索的十三岁新娘,站得离他比较近。

    火光里,她的眼神,慢慢从他肩头移到了更深远的,背后。

    然后,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空洞。

    下一刻,所有新娘都弹了起来。

    她们明明被捆住了手脚,却那么直板板地,僵硬地,像偶人般,违背生理基本动作地,弹了起来。

    她们不再说话,神情呆滞,无声无息地,将他围在中央。

    从洞穴望不见的幽深处,响起了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某种生物不熟练的呼气声。

    幽闭的洞穴忽然起了风,吹到他背上,湿气浓重,而带着极臭的腥气。

    不远处的崖下,莱河的浪骤然急切,洞口祭坛上的神主牌呼啦倒下。

    一个像喉咙里含着痰的声音,断断续续,以奇异的发音方式,在洞穴回荡,似在耳边,又似在脑海响起:

    【谁......要......带走,我的、新娘?】

    一个弹凸出来,巨大如车轮的眼睛,在幽暗不尽的洞穴深处,睁开,盯住了刘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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