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鬼影横斜 >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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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并不能责怪你.....”初夏抬起脑袋,几缕碎发从脸颊滑落,她看着明玉,幽深的眸子变得晦暗无神:“毕竟,我自己也不是那么有正义感....实际上,你知道的,我也只是个胆小鬼而已,所以,我不能对你指摘什么....”

    明玉别过脸去,像是默认了初夏的言语而不打算再反驳什么。

    “但是,请把白起剑还给我吧.....我非常需要它,来寻到我的爷爷。”

    “可是,那是青宇观的东西。”

    “怎么证明?”

    “呵。”明玉薄唇轻启,冷冷的一笑,笑声中有被掩饰得很好的一阵嫌恶,他说:“你随我来.....”

    初夏有些迟疑和不安,他要带她去哪?他会怎么证明?难道白起剑真的是爷爷偷盗的?可那明明是爷爷留给她的字条变成的啊,那是爷爷藏在自己家土地之中的东西啊。但是,藏在自己家的东西,真的,就一定是属于你的吗.....而且,初夏啊,你真的了解,你的爷爷,是怎样的人吗?又联想到迄今为止的一连串怪异,初夏不由得开始自我怀疑。

    而那个帅哥又说得非常笃定,如果,如果这白起剑真的不属于自己,那她这一直胡闹的劲儿,看起来岂不是糗大了?啊,不管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就还给人家好了,大不了再道个歉嘛。

    只是,也会对对方造成一定困扰吧.....那她在帅哥面前的形象岂不是一落千丈?!

    看见初夏懵懵懂懂的立在书桌旁,纠结得五官打结,明玉不禁眉头一挑,心情莫名的愉快起来,这个丫头确实是傻乎乎的,不像大奸大恶的样子,而且他也感受到她的自我怀疑了,也许她是真的不明真相的局外人,那他又何必斤斤计较?

    明玉一把拉住初夏的手,将犹豫不决的初夏牵拉至门外,急匆匆的也不知要去哪里,而室外光线陡然的明亮,扑面的暖风,夹杂着楼下存酒处蕴藏的酒香,晕染着一丝又一丝的浅淡醉意。

    初夏开始恍惚了。

    她似乎又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他,牵了她的手——十七年来第一次有男生牵自己的手!而且还是这么好看的人!

    脸蹭的红了起来,砰砰砰——心跳的声音如此清晰,她感觉到心的悸动,那一刹那四周的灰暗不知被什么点亮了,背景里好像有无数的海棠花灼灼而开,芳香四溢,鲜妍明媚。

    他的手是冰凉,而她的心,是火热和焦灼。

    她忍不住自己翩飞的幻想,花痴真的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毛病呢。

    “你的面相——不太对。”

    却在这时,他突然道。

    “嗯?”初夏晃过神来,听到明玉半世郑重半是严肃的言语,愣了愣,还以为自己花痴的得过于明显,她赶紧将头低下,企图掩埋什么。

    “之前书房太暗并未察觉,而现在看起来的话——你肤色僵白,双目内分,印堂发黑,呼吸幽冷断续甚至停顿.....你这明明是活死人的面相!”

    “嗯?什么面相?”初夏神经一凛,像是硬生生的被人从梦幻的遐想中拉上来,再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的凉爽,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她不过犯一个花痴而已,怎么她花痴的面相就成了活死人面相呢?这也太伤人心了吧。而他,又有必要那么不礼貌的说出来么?

    可是,明玉看向她的眼神非常的认真,剔透的眸子里分外的严肃,没有丝毫玩笑或者是奚落自己的桃色幻想的意味,他就像是在单纯的陈述一个事实,且仅仅是对这个事实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而已。

    初夏缓缓的将手抬起,下意识的撩开碎发,拂过额际那个凸起。

    尽可能轻的,轻轻轻的触碰。

    熟悉的疼痛,再次觉醒,异常迅猛的蔓延全身,刺痛着她每一个感知的神经,那深入骨血的剧痛啊,再次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只是,她为什么又要触碰呢?隐隐的后悔,但是,触碰是下意识的,并不受理智支配,那对份异样的疼痛的面对,也许就是在这个契机了。在明玉话音刚落的时候,初夏感受到了一种灵魂深处的恐惧,有一种从开始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掩埋在记忆深处久久的那份不愿面对,突然就发芽了!

    还是一样的疼,但是,这次却是和往常不同的,身体并没与用模糊意识来晕倒去缓解那份痛楚,她的神经亦是不曾麻木,反而是,她的思绪不知为何异常的清晰,清晰到仿佛可以感受到身体里每一个毛孔的舒张,回忆到过往每一个被遗忘的曾经的所有细节,自然同样也是承受并感觉到来自每一个毛孔的每一个属于过去的放大了的刺痛。

    思绪翩飞,冉冉。

    为什么,没有如以往般深沉的睡去?

    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许多细微的记忆?

    刹那光阴绕指柔,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么:

    “初夏....初夏.....你真是没用呢....南康家的血统纯力,你是一点都没继承到呢....”

    那是——爷爷的声音啊,如此苍老而森冷的,在某个时期曾一遍一遍的回响,直到听到麻木,直到如今的遗忘。

    “爷爷.....”那个记忆里的初夏在呢喃,满含着委屈与悲伤,红肿的眼眶里满是打转的泪水。

    “对南康家一点效用价值也没有的你......实在很让爷爷失望。”

    “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这一文不值的道歉,爷爷不需要。”

    蓄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是决堤。

    时光轮转回十年前,那是奶奶刚刚去世的时候,幼时起向来慈爱又威严的爷爷突然变得不苟言笑,脸色阴郁,并且时不时的发怒打人,他一根根黑色的须发在短短一年内变成刺目的雪白,脸上的皱纹褶皱到了一起,团成一种阴冷与不近人情的不苟言笑。

    也便从那个时候起,爷爷会时不时的把她一个人丢出去来接触各种灵异上的东西,并开了她的阴阳眼,让她在魑魅魍魉的怀抱里自生自灭——美名其曰锻炼初夏的渡灵能力之类(可是没有都灵能力无论怎么努力也是不会再有的),以免她成为南康家彻彻底底的废柴,而实际上不过是借鬼魅的手来替南康家清理门户罢了,初夏的存在,对这个家实在是可有可无呢。

    奶奶还活着的时候,爷爷还有顾忌,看在奶奶的面子上稍稍的疼爱着这个孙女,维持着这个家温暖和谐的表象——而奶奶既然已经去世了,爷爷他,再也没有理由疼爱这个没有继承到南康家一点灵力的孙女了。

    生活在渡灵世家,却没有渡灵彼方的能力,初夏平凡得就像普通人。

    平凡得初夏,在奶奶去世那年,生活的噩梦正式拉开帷幕。

    无论是夜遇百鬼而懵懂不自知,还是误闯鬼城而被魍魉腐蚀得奄奄一息却无人援救,亦或是被爷爷任命到去给地狱恶犬处送食而遭到灵兽白泽的击伤.....这些,那些她都开始经历过了,也打破了她七岁之前对世界美好的认知。

    无助,恐慌,并且害怕。

    于是她在黑魆魆的夜晚嚎啕大哭,在爷爷面前委屈的争吵挣扎。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那样无力的反抗了多久?还以为爷爷只是因为奶奶离去而悲伤,过些时候,悲伤过去了,爷爷就会变成七岁之前的爷爷,变回微微的严肃和满满的慈祥。

    为此,她一直努力的讨爷爷的开心,不断的跑腿做一些渡灵人最基础的引魂任务,她希望爷爷能够开心,忘掉失去奶奶的悲伤,无论内心多么难过和恐惧,她都非常非常努力的一直微笑着,再不敢在意任何刺人的细节,但是她所有的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不仅没用而且反倒是显得可笑,爷爷一直是那样,冷酷无情的,除了指派她做一些怎样也很难完成的事情,就再无交流和接触的意思。以至于爷爷到现在为止,在她脑海的印象都是古板无趣而森冷的让她害怕的形象。

    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习惯,也不奢求什么了,她毕竟没死,爷爷也只是不顾及亲情什么了而已,而她自己似乎也琢磨出一套应付鬼怪的方法,以及从家里的藏书中明白些许渡灵的规则,至少她是可以生活在这个家里,安安静静的活着的,只要活着,也就挺好了。

    为什么还需要爷爷的爱护呢?

    心里为什么又要该死的酸楚着呢?

    可是有一天,爷爷突然对她非常亲昵,那是很让人意外的,那真让她欣喜,几乎要哭出来了,初夏想了一天都没明白为什么,但是她非常非常高兴,她以为她那个慈爱的爷爷又回来了。笑嘻嘻的看着那天爷爷亲自下厨,做了一堆好吃的东西,和她谈论了许多学校的东西以及南康家千年的传承之类的闲话,在初夏感动之际,并且早早的催促初夏睡去。

    她以为,爷爷想通了,她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她之前的努力一定感动了我爷爷,七岁之前的好爷爷就要回来了,她……真的好开心。

    但是仅仅一天,爷爷对她和颜悦色了仅仅一天,并且后来的日子里更是阴沉沉叫人难以接近。

    而那天过后,初夏的记忆莫名的变得很差,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记得不那么清了,非常善忘,不仅是对过往的细节变得模糊让她几乎忘掉了奶奶的样子,而且在学习上,任何需要背诵的东西,她都是前面背后面忘的,以至于原来一直偏爱她的语文老师都不太鸟她了,就像鱼的七秒记忆,任何事件,在她的脑海里过滤七天左右就会模糊得面目全非,除了一些基本常识和每天都要接触的人和事。

    但一样麻烦。

    却也许是好事,因为善忘,而可以不那么难受,所有不愿面对的,往日痛楚就好像并不存在一样,这样便再没什么忧伤和悲痛的理由。

    只是无论怎么去忘,她的灵魂里都莫名的烙印上一种对爷爷深刻的恐惧与恶寒,自那天起的爷爷,一言一行都是更加令她胆颤的恐惧——忘却原因的恐惧。

    但是现在,但是现在,初夏瘫软在明玉怀里疼的抽搐,她记得了一些东西!尘封的记忆碎片突然明亮得清清楚楚!即使,不过冰山一角。

    此刻明玉抱着突然就倒了的初夏,虽然他并不情愿抱住这浑身无力的初夏,但还是很好心的拿出止痛符咒,为她止疼,并开始为她念起清心咒。

    银白色的光晕,四散而开,荡漾荡漾。

    “我想起来了.....”初夏虚弱的说,也顾不上明玉抱着她的兴奋,她全身都在冒着冷汗,脸色比之前更是苍白了一倍:“谢谢你.....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了什么?”

    “七年前,七年前爷爷突然有一天对我很好,而他此前一直对我非常冷酷甚至是....狠毒的,所以我就一直计划着有一天可以逃出爷爷的束缚,然而每次尝试都是失败,因为我无论怎么逃,爷爷总能将我抓回去,而抓回去就是一顿毒打,继而再派我执行更加危险和容易死掉的引灵任务.....”

    明玉挑挑眉,示意初夏继续说下去。

    “但是那一天他突然对我很好,整整一天和颜悦色,并且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给我,我几乎高兴坏了,但是吃完后我就莫名变得很困,爷爷也催促我早点睡去,我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就睡去了,结果一睡就特别的沉,睡了好久好久,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而这七天的梦里,到处一片血色的红,我看见无数细小的虫子密密麻麻前仆后继向我爬来,而我在梦里不能动弹,躺在漫山遍野的彼岸花里,看着那些虫子对我一点一点的吞噬而无能为力,可是,却连哭泣都没有的——那么可怕的梦,我的心里居然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是平静,就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个梦了,早就预料到某种结局,于是当这个梦终于来到,当这一天终于来到,我便坦然的面对了,还在梦里静静数着眼前一片盛开的血红色曼珠沙华呢。

    七天的梦就仿佛是一瞬间,醒来后也不过感觉是过了一昼夜,我甚至都没有询问怎么一下子就睡了七天,一半是后来记忆就很不好,不太记得这个细节,于是就顺理成章的忽视了,啊,我果然很笨;而另一半是因为我以为是爷爷做饭太好吃了,于是我过于放松——而我那时候整天受惊吓所以神经特别累,而爷爷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用经历那些折磨,爷爷那么强大的话一定也是会像我七岁之前那样对我好的,之前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我还是南康家的好孙女……这么一厢情愿的想着,于是我就卸下了多日以来的紧张与戒备而睡得特别安心了......我也安慰自己,真相一定是这样的。”

    说道这里时,初夏忍不住开始隐隐的哭泣,但是可能因为身体太疼,而哭的有气无力,非常安静的,只剩大滴大滴的泪水扑落......

    沉默良久。

    “但我记起来了,那天,我好像被下了蛊毒。”

    初夏最后结论道,她惨然一笑,对着眉头紧蹙的明玉微微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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