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春秋杂纪 > 第二卷 尽从西 第二十四回 熙予梦醒 人各有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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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在一片飞鸟声中,陈晨醒了过来,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充斥着一股取之不竭的力量,他睁开眼时,看见了吊儿郎当的老酒鬼,还有一个红袍半面人,那人盘膝坐在与老酒鬼对立的一端,见到陈晨清醒过来,对着陈晨点了一下头,而后起身离去。

    另外与他相隔不远的玄空和尚也在不久之后清醒,他的眼中慈悲更甚,喃喃自语道:“我原以为是我境界更高于李公羊一分,原来他不比我逊色甚至犹有过之。”一头雾水的陈晨站起身来,叫了一下远处的老酒鬼,而后老酒鬼笑嘻嘻的走上前,但是没有直接往陈晨的方向走来,而是走到玄空和尚旁边,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想这么多作甚,不说其他,你也算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以佛道静心参悟圣贤书而入圣的,佛儒相融,你为第一人,为什么非要与那个李公羊相比。”一语出使得玄空震耳发聩,“不错,李公羊想着的是整个天下先彻底太平,人间先彻底成为人间,之后再论清明,我与他终究是不同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继续在佛塔里面抄书看书?”老酒鬼有些开玩笑的打趣道,一旁的陈晨也跟了上来,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听到这话,老酒鬼心中闪过一道光,突然回头看向陈晨:“你醒了?”

    “本心无论被封印多久,只要有擦拭之心,那心镜透亮了,自然随时可以醒来,能清醒过来,还得多谢玄空大师。”陈晨作了一个揖礼,他的眼中充满了智慧,但是那智慧之中,依旧含有一丝赤子韵味。

    玄空将陈晨扶了起来,回答老酒鬼的问话:“一直坐在佛塔里,只能如同一个囚徒,既然李公羊想先定天下而后清明,那我就帮他完成清明天下人的遗愿吧,这原本也是我想去做的事情,大多天下人,就如此时之陈公子,心中大抵还是有一些雾气弥漫的。”

    “既然成了儒圣与圣佛同存之人,既然也要做一些配得上这境界的事,王奇哪,天上与人间的事,得你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前有王白,后有尔等,我心安矣,但是人间总是需要一个传道者,李公羊没工夫,鬼谷子没工夫,但人间已经在他们手中谋定,那就让我来做这个传道士罢。”

    无论是陈晨还是老酒鬼,看向玄空的眼中都有了一丝敬意,老酒鬼最后问了一句:“何时走?”

    “现在去跟悟空前辈道个别就走。”

    “不等佛节结束了?二十年一度,不如好好等他收个尾。”

    “不等了,本心在催促。”玄空脸上有些欣喜的笑了笑,随后看向陈晨:“陈公子,有缘江湖再见。”说罢,玄空起步离开,留下的那两袖清风,令人倍感其中有正气浩荡。

    风中留下的二人一时沉默了下来,老酒鬼先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小子,我们随意走走?”

    “也好。”陈晨点头,二人并肩而行,走到半路上的时候,陈晨又开口说道:“陈晨这个名字,我挺喜欢的,老家伙。”

    那老家伙三个字,分明是从前那个赤子的口吻,老酒鬼呲牙咧嘴,说了句:“那必须喜欢,那你日后是叫陈晨,还是叫陈熙予?”

    “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陈晨,在天下面前,我永远是陈熙予。”二人对视笑了起来,此时的陈晨,真正的变为了陈熙予,那从前的一场大梦,终于彻底在他脑中回荡起来。

    天庆十二年,楚国在陈棠的带领下死死防守这叶令昙的大军攻打,死守在雄州城内,不肯退步半分,然而大唐龙骑毕竟是这天下最为锋锐的军队,虽说陈棠训练的陈家军也是楚国的第一军,也被世人看作隐隐有与大唐龙骑争锋第一的潜质,而那时也终究是潜质,而不是事实。

    倘若不是他依靠雄州城来进行防守,叶令昙与他都默契的没有召集天境之上的人进行对战,恐怕天下就没有了那唯一一个一州未失的西楚。昔年叶令昙收到的军令是徐徐图之,原本天下之间最难打的就是西楚,这是赵毅和李公羊他们的共识,故而想的是先平五国,最后集结全国兵力以克西楚。

    但叶令昙毕竟有他的骄傲,被称作这个时代第一名将的叶令昙时而火攻,时而分兵围点打援,时而趁河水汛期攻城,雄州城在他的攻势之下已经显得残破不堪,就差最后一个致命的一击就可破城而入,而一切的转机,也正好是在那个时候。

    陈熙予虽说是个孩童,可除了外表以外,几乎没法从其他任何角度说明这是一个孩童,他智慧之高,可与丞相周庄坐而论道,他爱国之切可以让他废寝忘食的思考如何打胜仗如何治国,而这一切的根源,是他父亲陈棠。

    身在其位,则必受其压,身为西楚的顶梁柱,他接下了王奇卸任之后的兵马大将军,可随之而来的是那场令天下民不聊生的抗唐之战,他的身心在那场战役之中,疲累十分,许多次病倒在前线,而转机的到来,因为正是陈熙予。

    当时李公羊和轩辕策,更具体的说,是那个天人之间的赌约,是这样的。

    天上想争人间气运,人间想完全独立出来,成为真正的人间,当时南唐足矣一口气吃下其余六国,可会不会涨破肚子,那不好说,但天下若是一统,那气运凝聚起来,人间就可能会真正的统一成可以和天上对立的世界。

    于是天人自然有些慌张,李公羊亦如是,当时南唐境内已经有了许多天灾人祸,纵使平了六国,也有可能王于内乱,于是他主动与天人对赌,二人都默契的选择不去赌那个可能,因为任由南唐一统天下之后,天下若一统,天上再无机会,同理,若南唐内乱起,就是真正的强弩之末,将会一蹶不振,失败的代价,对于双方都太大,于是他们另起了一个赌局。

    赵春秋被李公羊用了某种方法承接了南唐国运,被带到了那天人之前,作为游人间的第一颗子,被那天人下了暗手,以某种方法变成了善恶两个人性,善者为赵秋,成为游天下子,恶者名赵春,用来败坏南唐,这是那天人用心之险恶。

    如李公羊所判断的一样,天人眼中人间气运在西楚与南唐之间泾渭分明,于是身上带有某些慕容雪残留下来的气运的陈熙予,便成了西楚的游天下子。

    至于带领他们游天下的那个人为何是老酒鬼,自然也有李公羊的算计在里面,轩辕策与老酒鬼是挚友,却伤了老酒鬼,这一点会成为他心中抹不去的执念,执念不去,那天人即使在他体内,心中也会有魔障,所以他断定天人的选择一定会是老酒鬼,在李公羊眼中的人间,除了那隐世的王白之外,最大的变数,便是那个老酒鬼,还有破晓寺内的那个不敢出寺的戒痴和尚,于是在种种算计之下,便有了这十年的人间,也有了六国的苟活。

    所谓游人间者,李公羊是想让赵秋明了这人间的诸多苦难,成为一个更好的国君,且人间有无数气运,若能沾染上丝毫,定然是极好的。

    而陈熙予呢,是那天人的棋子,他认为沾染人间气运之后的陈熙予能成为与未来的赵春秋博弈的敌手,在家国面前,他定然会挺身而出。

    二人都被遮掩了十年的记忆,只是十年之后的赵春秋梦醒登基,而陈熙予却依旧在浑浑噩噩之中,是因为老酒鬼不想让他醒,这种不想,是不忍,因为他明白醒来之后的陈熙予,心中一定会有所取舍,他一定会坐在西楚的那个位置上操劳,而老酒鬼心中想着的,就是当时他给陈棠说得那句话:“陈家不必满门忠勇,有一辈即可。”

    结果千算万算,终究算不到的是玄空的入圣妙语,拨开了那困住陈熙予的重重迷雾,陈熙予一朝梦醒,入天人。

    “老家伙,在你上天宫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会陪着你直到你上天宫。”陈熙予看向老酒鬼,眼神中有不舍,一闪而过,那个曾经的赤子,被他强行压在了心底,因为在他眼中,那个赤子可以快活十分,但是却担不起即将到他肩膀之上的担子,既然无用,那么能压下最好。

    “你就不怕我还没上天宫,天下就已经乱了?”老酒鬼的眼神有些玩味,也有些苦涩,这么多年来,由于慕容雪残余气运的缘故,这个小酒鬼真成了他心底的情思所挂,他也真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子嗣,他心疼他将要担上的担子,可是他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他前半生为西楚而活,后半生为慕容雪而活,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同样很苦,但自己心底却有甜味,他相信陈熙予定然也会这么想,因为他跟了自己很久,那他的路,就让他自己走吧。

    “赵春秋也一定会等你先登天的,老家伙,我了解他,就像我了解你一样,更何况,除了给这个面子之外,那天人之前为天下大乱之前做下的伏笔也极好,倘若南唐不是在赵秋归位之前有一个李公羊,恐怕早就垮了,那个叫做张恒的人也是了得,强行将六国绑在了一起,如今的六国比起当下的南唐,恐怕不逊色分毫。”陈熙予胸有成竹,说话间,想起了那个曾经与自己玩闹的身影,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可惜,俱往矣,他的这般感叹,与那个坐在升龙殿中的赵春秋不谋而合,曾经过往俱往矣,曾有情思挂,了心中。

    老酒鬼有些感叹,曾经那两个懵懂无知的稚子终于还是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最后这近一年的时间,陪陪我吧,老子登天之后,可再也回不来了。”老酒鬼说完这句话后,一个人大步往前走去,陈熙予自觉停下了脚步不再跟从,可他却憋不住那股在心底的难受,那大抵是陈晨那赤子心作祟,他眼角,有几点晶莹显现。

    他知道,老酒鬼更希望他立江湖,因为他所处就是江湖之远,他曾经是那个赤子的时候就曾游江湖之远,且向往之,如今更是成为了真正的天境中人,天仙天人具备的陈熙予,不立江湖而入朝堂,是真真可惜了,更何况,陈晨也好,陈熙予也罢,本就有着一颗江湖子的心,这一点,老酒鬼的确没有看错。

    可是不能,因为江湖太远,而家国太近,于是他只能强忍心中的向往,长叹一句:“天下人,大多苦命奈何人。”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挺拔的背影,还有那张温柔的笑脸,还有那个为自己弹琴的女子。

    想到田欣时,他心中有些不安,他不知道为何,田欣突然就成了一个天境之人,还救了他一命,他不能不想,却又不敢深想,在一声长叹之后,陈熙予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终究是不能放的,但那一切,都在老酒鬼登天之后再说吧。

    他不是不劝老酒鬼,而是他现在已经懂得了换位思考,即使是同等处境之下的他,老酒鬼来劝他不要登天,他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和老酒鬼,是一类人,所以他更懂老酒鬼心中的那苦楚,辛酸于曾经少年将军征伐,后来的为了与天博弈而游荡十年江湖,心酸于那个早逝的倩影,以及一个人在世上强行撑下来了这么多年,因为明白,所以默然,陈熙予只是抬头,享受着这春风扑面而来散开的画像,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弯若月牙。

    配上专属于陈熙予的那抹书生气质,他变得有些英俊起来,他享受着十年来拥抱的第一缕春风,他目送远去的老酒鬼,他知道他需要静一下,于是陈熙予准备回头,他期待今晚睡一场好觉,毕竟十年来,一直在打坐和悟道的陈熙予,再也没有感受过,在睡梦之中度过是怎样的感觉,他相信今晚会有个好梦。

    月光之下,不同人有各自念头,影子被拉的很长,来往擦肩而过的人又各自散开,只留给春夜的种种个人情思,沉浸春夜之人三三两两,或是过客,或是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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