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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驼五爷不负厚望,终于查到黑衣人的线索。

    派驼五爷到二组,看似随意,实际是罗正雄深思熟虑后下的一步妙棋。尽管罗正雄从未向这个耿直倔犟的老向导明确要求过什么,但言行中,他却对这位老向导寄予了厚望。两个人坐在沙梁子后头深谈的那些个夜晚,罗正雄尽量避实就虚,目的就是打消这位老驼人的顾虑,让他跟特二团铁起心来。罗正雄先是跟驼五爷聊一些过去的事,包括新疆解放时解放军跟驼客子之间鱼水相亲的故事。聊着聊着,罗正雄会冷不丁地说:“还是你驼老五厉害,新疆这帮驼客子中,哪个敢跟你比,别的不说,单说你能一个人带着二十多峰驼,穿过干驴皮滩,把粮食送到解放军手上,这事就让军区首长大会小会夸了一个多月。”说得驼五爷心里一片热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罗正雄趁热打铁,猛就扯出一档子事。“哎,那个黑三的小老婆你最后给弄到哪去了?”驼五爷惊了一惊,等辨清罗正雄没啥恶意时,挠了挠头不安地道:“那都是老早的事了,提它做啥?”

    “说说么,反正又没外人,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罗正雄不依不饶。

    “嘿,丢死个人哩,不能说,真不能说。”驼五爷客套着,没说,心里却翻过一层细浪。

    沙漠里奔命的人,有的不只是那些悲天悲地的故事,他们也闹些花花事,供驼客子们当笑料。驼五爷拐跑黑三的小老婆,算是件值得让人开心的事。黑三是沙漠里的一霸,仗着跟国民党一个团副是拜把子兄弟,又跟地方上的保安团混得贼熟,常常就把沙漠当成了私家院子,谁要犯了他的戒,驼客子这碗饭,你就甭吃了。驼五爷偏是跟这人较上了劲,几次都把黑三到手的活给抢了,惹得黑三放出话,要给他在干驴皮滩准备个好院子,让他安安稳稳睡里头。驼五爷听了笑笑,照旧在沙漠里轻松出入。一次,黑三揽了活儿,跑不过来,意外地找到驼五爷,让他代脚,银子三七分。驼五爷没犹豫,说行。临上路时,黑三突然不放心,怕驼五爷起歹心,吞了这几十袋大烟,让自个二十来岁的小老婆带两个心腹跟在驼队里,做他的哨。谁知二十天下来,驼五爷不但瓦解了两个心腹,还把那花似的小老婆搞到了手。这在当下简直成了沙漠里一档子奇闻,谁都知晓,小老婆是黑三拿一年的脚钱从国民党一个营长手里买的,他垂涎这小妇人的姿色,费尽了心机,让营长染了大烟,硬是把原来唤嫂子的小妇人给弄到了怀中。还没怎么享受哩,竟让一个又憨又笨的驼老五给甜言蜜语哄骗走了。气得黑三带了五十多支猎枪,沙漠里追了十多天,最后连人带枪让一股土匪收拾了。可怜的黑三,英雄了一辈子,最后竟栽到了驼老五手里。

    都说那股土匪是驼老五引来的,叫洪五的土匪头子还是他拜把子兄弟。驼五爷嘿嘿笑笑:“哪有的事啊,我连洪五是光脸子麻脸子都不知晓,要真有那么个拜把子,我还用得着讨这碗饭?”

    不过驼五爷也是个没艳福的人,虽说是把小妇人拐到了手,但没福享。没出一个月,小妇人的命就让一场怪病给夺走了,临走拉着他的手:“好人啊,等下辈子,我来伺候你。”驼五爷哭了一场,擦掉眼泪笑笑:“你个妖精,刚把我的瘾逗上来,你给一蹬腿走了,这日子叫我驼老五咋过?!”

    这些事,驼五爷轻易不敢翻腾,一翻腾,就难受,心里堵。没想这坛子闷酒让罗正雄给掀腾开了。两人坐沙梁子后头,着实唏嘘了一阵,驼五爷心说:“你个姓罗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不让人好受哩。”罗正雄心说:“一个粗粗糙糙的人,竟也是个情种哩。”

    莫名地两人就近了,很近。驼五爷这才发现,轻易跟他不说话的罗正雄,心里其实装着他哩,不但装,还装得多。好些个陈年旧事,他都忘了,罗正雄却一档档的记得清。“他是个有心人啊。”走在沙漠里,驼五爷冷不丁就发出这样的叹。人世间,遇个有心人不难,遇个跟你对脾气的有心人,难。遇个把你当人的有心人,更难!驼五爷是谁,一个驼客子,靠双脚奔命的人,说好听点是个向导,说难听点,就是个苦力,拿命挣人家碎银的人。这点驼五爷很清楚,清楚得很,他跑了半辈子脚,从没把自个当人物。而人家罗正雄是谁,团长,功臣,是个名字能在沙漠里炸响的人!人家把你当人,不跟你计较取水时延误时辰,丢掉两条人命的事,你还咋着?要是不做出点事,能对得住人家?嘿嘿,你个驼老五,这辈子尽遇着好人哩!

    驼五爷开始变得心细了,特细。一双眼不但要盯住妖冶的阿哈尔古丽,还要盯住阴阳怪气爱摆个谱的酸秀才吴一鹏。光盯盯不出啥,得找,不信黑衣人留不下蛛丝马迹,俗话说雁过留声,风过留痕,那么些个人,沙里来沙里去,能不踩下个脚印?

    这当儿张笑天他们也开始了行动。按罗正雄的指示,张笑天和杜丽丽的主要任务就是拖住阿哈尔古丽,不让她有更多自由。本来向导随组是没有固定任务的,就是帮组员拿拿东西,送水什么的,再就是看护好骆驼。张笑天这次来了个别出心裁,让阿哈尔古丽做杜丽丽的助手,还让她扶一阵尺子。阿哈尔古丽当然不愿意,可这事由不了她,杜丽丽这女子,算计起人来真是有一套。她先是跟阿哈尔古丽套近乎,白日黑夜地套,白日她跟阿哈尔古丽学维语,热情地教她怎么当尺子手,夜里放着自己的地窝子不睡,非要跟阿哈尔古丽挤一起,缠着说女儿家的悄悄话。阿哈尔古丽心里有苦,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她感觉特二团已对她有警觉了。

    怎么办?老练的阿哈尔古丽陷入了慌乱。

    驼五爷这边,却是自由得很。从进入二组,他就没被分配过一件正经事,天天像个幽灵似的游荡在沙漠里,晚上更是神出鬼没,冷不丁就要吓人一跳。

    终于,驼五爷闻到了气息,这气息是从阿哈尔古丽眼里发出的,阿哈尔古丽的确有一双美丽的黑眼睛,说她比葡萄还美,一点不为过,可驼五爷看到的,却是淫邪,却是狠辣。仅仅从她瞅秀才吴一鹏那一眼,驼五爷便断定,秀才吴一鹏完了,他掉进了陷阱,怕是一时半会儿逃不出来。沙漠里闯荡一生的驼五爷真是见多识广,他知道“**精灵”是怎么回事,这些女人为了目的,啥都敢豁出去,甭说你是汉人,就算是魔鬼,也一样让你拜倒在她的风骚下。按她们的话说,她们的身子是不存在的,她们是精灵,只有灵魂,只有仇恨,献出身子是为了把仇恨注入你的身子内,把火苗喷你身上,让你跟她们一同燃烧。

    这女人你也敢碰,不想活了!驼五爷恨了一眼秀才,顺着阿哈尔古丽的目光,往坎儿井那边去。

    我以为你有多狡猾,原来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驼五爷有点骄傲,能从阿哈尔古丽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看见东西,真不简单。

    黑风暴袭击后的坎儿井,一片颓废,尽管之前驼五爷来过多次,但千篇一律的洞穴,一点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次他耐下心来,一个洞穴一个洞穴比较。终于他的目光被一个图案吸住了,那图案其实不叫图案,就是一团梭梭,长得密,匍匐在洞穴上,如同爬山虎,往天空中伸展,可又伸展不了,像是被什么魔力给镇住了。沙漠中的植物大都如此,但这团梭梭分明有被人精心摆弄过的痕迹,猛看起来,它不是梭梭,像头困兽,挣扎着,呼啸着,要从洞穴上腾起。

    看到这儿,驼五爷明白了,怪不得他们出神入化,在沙漠中如入无人之境,怪不得他们能长久地潜伏在沙漠中,而不被外人发现。原来……

    驼五爷一个蹦子,毫不犹豫地就跳入那口穴。

    一进去,他便发现,这根本不是坎儿井,貌似坎儿井的这口穴,是有人仿着坎儿井的样子挖下的,穴内的物什,更是让驼五爷目瞪口呆。

    这口穴正是秀才吴一鹏和阿哈尔古丽有过肌肤之亲的那口。小小的土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忘情地拥在一起时身体喷发出的热骚味儿,小炕四周,残留着没被尘埃盖尽的脚印。离小炕不远的洞壁上,一只骷髅狰狞地龇着牙,牙齿足有一尺长,仔细辨认半天,驼五爷才认出那是一只野骆驼头。

    这就是他们的据点,平时藏身的地儿。驼五爷这么想着,开始四下里找寻,一定要在这穴里,找到更多的秘密。

    驼五爷在穴里耽搁得太久,等他两手空空走出穴时,黑夜早把沙漠吞没了。夜晚的沙漠,透出森森寒气,仿佛每一寸黑暗都隐藏着危险。驼五爷咳嗽了一声,借以给自己壮胆,就在他抬腿离开洞穴的一瞬,不远处,沙梁子下,一个黑暗嗖地一闪,不见了。驼五爷紧追几步,越过沙梁子,沙梁子这边静静的,除了几个脚印,驼五爷啥也没看到。

    驼五爷定了定神,突然冲黑夜放出声:“你跑不掉的,我驼老五要是怕你,就不会给特二团当向导。”

    副团长刘威听完汇报,立刻作出决定,让张笑天带上队员,再次搜查那口穴,自己则和驼五爷火速赶回营地,将这一重要情况向罗正雄做了汇报。罗正雄沉吟片刻道:“看来,我们对黑衣人的估计太过简单,他们既然把穴挖到这里,作的准备就不只一天两天,命令全团作好战斗准备,要严防黑衣人向我特二团偷袭。”

    “是!”副团长刘威领命而去。地窝子里只剩罗正雄跟驼五爷时,罗正雄压低声音:“你能确定,那个黑影是她?”

    “看不花眼的,就是夜再黑,我也能辨出是她。”驼五爷回答得很肯定。

    “可……”罗正雄困惑了,按刘威的说法,驼五爷走出洞穴的那个时间,阿哈尔古丽跟张笑天他们正在回临时宿营地的路上,这天张笑天他们测得晚,收工时杜丽丽又扭了脚脖子,所以回到临时宿营地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三个小时。难道她会分身术?

    “你那个杜丽丽肯定没说实话。”驼五爷硬梗梗道。

    “怎么讲?”

    “这女娃不正经,依我看,她是想把张营长给毁掉哩。”驼五爷的话里明显带着对杜丽丽的不满。这话立刻引起罗正雄警觉:“你是说?”

    “我啥也没说,你把张营长叫来,让他自己跟你说。”

    罗正雄明白了,一定是驼五爷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罗正雄没再往下问,心里,却添上一层堵,要是张笑天跟杜丽丽之间真的生出什么,又是件麻烦事,至少跟师政委童铁山,他没办法交代。

    第二天,罗正雄赶到二组,张笑天他们还没回来,说是又发现了新情况。简单问了下,他冲正在帮着做饭的杜丽丽喝:“杜丽丽,过来!”

    杜丽丽怯怯地走进地窝子,其实一看见罗正雄他们的马从远处奔来,她就知道昨天的事瞒不过去了。

    杜丽丽跟张笑天果然合着撒了谎,当然,这是杜丽丽的主意,她还一再跟张笑天说:“出了事我负责,不会连累你。”昨天,杜丽丽跟阿哈尔古丽吵了架,吵得很凶。不为别的,还是因张笑天。测到最后一个点时,杜丽丽肚子突然不舒服,起先隐隐的,后来便痛得厉害,杜丽丽坚持不住了,跟阿哈尔古丽说:“你帮我扶一会吧,就剩一个点了,我去去就来。”阿哈尔古丽笑吟吟接过尺子:“去吧,没事的。”当时他们所在的地儿正好是一片沙滩,四周无遮无拦,连梭梭都很少有。杜丽丽不得不跑出很远,确信张笑天和阿哈尔古丽看不到时,才蹲到一簇红柳丛下,宽衣解带,拉起肚子来。等她拉完,回到测点,却发现张笑天跟阿哈尔古丽蹲在一个小沙坑里,有说有笑,样子十分亲密。杜丽丽忽然就不舒服,这些日子,张笑天老是有事没事就找阿哈尔古丽搭讪,阿哈尔古丽呢,好像巴不得跟张笑天有独处的机会,只要杜丽丽一离开,立刻就换一副脸色,甜甜蜜蜜往张笑天跟前凑。好几次,杜丽丽都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她曾提醒张笑天,小心美女蛇啊。张笑天居然厚着脸说,我身边都是美女,你让我小心谁?

    杜丽丽气狠狠冲过去,一把推开阿哈尔古丽:“不要脸,看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嫌脸红!”当时阿哈尔古丽正伸出舌头,要舔张笑天眼睛。张笑天一看杜丽丽推倒了阿哈尔古丽,红着脸道:“我眼里进了沙子,想让她吹出来。”

    “我眼里才进了沙子哩!”杜丽丽勃然大怒,这种时候,张笑天还替阿哈尔古丽辩解,可见他们有多无耻。

    杜丽丽的行为激怒了阿哈尔古丽,这个一向在杜丽丽面前乖顺听话甚至有点怯懦的女人,突然露出一张凶脸:“杜丽丽,你太过分了!”

    “过分,我过分?刚才你给我喝的什么,你是不是想给我灌毒药,然后——”杜丽丽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结果阿哈尔古丽跳起来,指着杜丽丽鼻子,破口大骂。

    两个看似温柔贤淑的女人,一旦撒起泼,样子是很恐怖的,骂出的话,更是不能入耳。骂到后来,杜丽丽见捡不到便宜,便将火撒到张笑天头上,不善吵架的张笑天让杜丽丽骂了个狗血喷头。

    夜幕落下时,张笑天喊收工,杜丽丽故意不走,阿哈尔古丽趁机说:“她不走,我们走。”

    “你敢!”杜丽丽冲张笑天喝了一声,紧跟着她就惨叫一声,说是扭了脚脖子。张笑天知道杜丽丽心里想什么,犹豫来犹豫去,只好跟阿哈尔古丽说:“要不你先走吧,回去跟组里说一声,我陪她后面回来。”

    阿哈尔古丽很不开心,像是真被张笑天冷落了,磨蹭了一会,一赌气,尺子也没拿,空手先走了。望着阿哈尔古丽远去的背影,杜丽丽这才转怒为笑,撒着娇道:“拉我起来啊,还愣着做啥。”

    “混蛋,你们真是混蛋!”还没等杜丽丽讲完,罗正雄已气得咆哮了。

    “我也不知道是她使的计。”杜丽丽怯怯道。

    “你知道什么,让你跟张营长一个组,是让你学技术,提高自己,不是让你拉拢他的。”罗正雄一激动,讲出的话就变了味。一听拉拢两个字,杜丽丽委屈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哨兵进来报告,阿哈尔古丽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搞的?!”罗正雄噌地拔出枪,就往外扑,杜丽丽也止住哭,警惕地盯住哨兵。哨兵拦住罗正雄,说已有人去追了,估计她跑不远。

    原来,昨天晚上驼五爷一回来,阿哈尔古丽便被二组暗中监视起来,监视她的人中就有张双羊,谁知就罗正雄来的这么一会儿,阿哈尔古丽竟从监视者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茫茫大漠,初看上去一览无余,似乎连只老鼠也藏不下,但你真要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人,却是那样艰难。六个士兵找了一下午,居然连阿哈尔古丽的影子都没看到。

    形势相当危险。

    罗正雄当即决定,二组立即撤出临时宿营地,同时,点火告诉张笑天他们,火速赶回营地跟一组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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