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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翻天覆地从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一位乌鸦栏子穿着做工精巧的锁子甲,低着头跪在议事大帐中,一言不发。

    阿苏勒挽起刺锦袖口,大开大合坐在帐中,面前摆着上好的雪花磨刀石,神情专注,面色藏笑,小心翼翼的磨着手中弯刀,半晌之后缓缓起身嘴中畅然笑说道。

    “自古功名属少年啊!”

    一旁静坐自顾饮酒的铁伐看见阿苏勒收刀含笑而立,发出一声轻笑,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精小战报,夸赞说道。

    “化险为夷,险中取胜,这一番谋略方才见到了少年人的意气!”

    阿苏勒用手指贴着清冷弯刀的刀刃,只觉得指间一片清凉,寒意刺骨,再听见自己老师夸赞话声,也是收刀入鞘笑盈盈回道。

    “此战虽然波澜横起,但是长生天保佑能有惊无险。

    方才我也看了乌鸦栏子快马呈上来的战报,战果除去一些让人心意难平之处,剩下也是辉煌无比的。

    能有如此战果,全赖全军上下将士拼命杀敌,我不过只是安居帐中惶惶度日罢了。”

    铁伐俯身给身边阿苏勒也倒了一杯酒,长叹一声说道,

    “这世上事事若能尽如人意,又岂会有如此之多的愁苦人事。”

    “再说沙场厮杀,生死总是置之度外,哪个儿郎骑马挎刀踏上战场之前没想过自己马革裹尸回乡的场景,若是都是想着身居高位一朝封候,那么他一定不会熬不过哪些惨烈的厮杀,哪些触目惊心的刀光剑影。

    你如今乃是一部实权世子,说话行事影响之深和过去判若云泥,你的身后有着无数的人死死看着你的背影,千千万的人追随在你的马后,你的一言一行就足以让这个辽阔的草原发生动荡。”

    铁伐端起酒杯,垂着目光,凝视着沉默的阿苏勒,怔怔说道。

    “这些我都懂,但是有时候我还是难以释怀。”

    阿苏勒神色一暗,抬头对着铁伐喟然一叹。

    “何必释怀?”

    “若不释怀,怎么放下!”

    “不需要放下,有些东西他们是你人生每个日日夜夜中的前进动力!他们会支撑着你,让你走的更远!”

    阿苏勒心中细细思索着老师的话语,回想着这振聋发聩的话声,身子莫名一颤,心中涟漪四起。

    “瓦岩一事,你要好好考虑怎么处置,他们还在战报上隐瞒了下来,想必也不想让你提前知道,虽有大错,军法不容,但瓦岩军中故旧袍泽众多,私交甚广,其背后之深远你要好好思量。”

    铁伐幽幽说完之后,起身出了大帐,临走之前意味深长的拍了一拍阿苏勒肩膀。

    贺兰部天阙草原,硕风大营附近。

    莫泽贺术阿达木等人为首骑马走在前方,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列成一军的各统帅麾下的硕风骑军。

    此时已经可以看见远处临时的大军营地,密密麻麻的帐篷犹如蜂巢一般。

    大帐四周空中有炊烟袅袅升起,此时天色将黑,应是已经在准备全军的伙食。

    而在大营附近更远处可见的是,一队队的斥候探子,四散开来正在大营附近骑马四处巡逻侦查。

    早在众人刚看见大营的时候,那些机敏的斥候就已经发现了从远处而来的这一大股黑甲骑军。

    而此时那些斥候正在迅速集结,弓箭已经上弦,手中弯刀紧握,显然是神情戒备至极,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斗准备。

    在发现莫泽阿达木等人的时候,距离尚远,斥候就已经吹响了有敌情的号角声示警,这时候众人都能听见远处大营中已经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显然是大营中的骑军已经在整军集合了。

    “这些兔崽子,几天不见都不认识老子了么,一个个的这般模样仿佛要生吞活剥了老子一般。”

    都达看着前方的那些警惕的斥候,嘴里大大咧咧的骂道,正欲拍马上前好好教训这些斥候,却被身边的阿达木一把拉住。

    都达回头一脸疑惑望着阿达木,等待下文。

    “你可真是杀人杀昏了头,我们在行军的时候为了避开那些随在我们身后的贺兰部的斥候就已经把我们硕风部的军旗和帅旗都收起来了。

    再加上天色已黑,我们又隔了这么远,部族的儿郎这般反应实属正常,你也征战了多年,怎么这点道理都没想通。”

    阿达木一边挥手示意亲卫将军旗帅旗升起来,一边扭着头一脸嫌弃的跟都达说道。

    “我这不是看见大营,回营心切么,一时忘了,忘了!”都达摸摸后脑勺,一脸憨笑不好意思说道。

    “先吹号吧!”一旁的莫泽含着淡淡笑意说道。

    一声苍凉的号角声从身后的大军中呜呜吹响,黑红色的白狼王旗也是缓缓升起,这些东西无一不表明着这些骑马挎刀儿郎的身份。

    一斥候从队伍中骑马上前到了苏摩等人面前,望了一眼,一抱拳躬身,再转身回头大喊道。

    “是,各位主帅回营,鸣号!”

    随之那些斥候便一扫刚才戒备的神色,吹响号角通知大营中的众人敌情解除,是大军回营。

    “哈哈,儿郎们,回营喽!可是饿死我了!驾!”

    众人眼睛一花,便看见都达已经骑马大笑冲了出去,直奔大营营门。

    “我们回来了,瓦岩!”

    莫泽转头定定看着身后负在马上的身影,呢喃道。

    众人缓缓开拔,进入大营,在各军主帅的带领指挥下前往自己军队所属的营帐,安置用饭。

    硕风大营,议事大帐。

    阿苏勒惬意的靠在毛皮毯子上,嘴里哼着草原上流传的莫名歌谣。

    “盘鞑天神挥着铁王剑,

    天地便会诞生和毁灭,

    瞳孔之中含着日和月,

    四支古老的黄金家族,

    统治着浩瀚的北陆啊!”

    低沉回转的歌谣声在帐中缓缓回荡,桌案上的灯烛一明一暗,不时发出点点炸裂声,阿苏勒的半边脸藏在阴影中,不见悲喜。

    “启禀世子!诸位主将已经回营了!现在就在帐外等候,等着大君接见。”

    一帐前虎士亲卫轻轻撩开大帐,跪在门口,恭声报道。

    阿苏勒嘴里哼唱的歌谣声戛然而止,转头望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亲卫,起身抬头淡淡说道:

    “让他们进来吧,久等了。”

    “是,世子!”

    众人鱼贯而入,一个紧挨着一个,都默然不语,面无神色。

    平时最为大大咧咧的都达这会也是乖巧无比,从进来站定,头便低下直勾勾的盯着地面。

    “嗯,今日这都是怎么了,平日一个个闹得跟小马驹一般。

    今日都安安静静的不说话,怎么都冷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人以为你们是要世子下位呢。”

    阿苏勒下手旁的铁伐面色平静,直直扫了一眼众人,冷冷说道。

    阿苏勒起身望着这几人,一边拿过烤着的酒壶为几人倒了几杯奶酒,一边含着笑意问候到。

    “坐,都坐吧!”

    众人听闻此话后,也是齐齐嘿嘿一笑,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气氛就好似凝滞了一般,又重新不言语。

    “咚咚咚!”

    阿苏勒说完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看见众人这般神色,便知这几人心上的愁绪,便用酒杯敲击着桌面,让几人抬头。

    “怎么,先是碰到贺兰骑军打了一架,然后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诸位主将不是递上来的战报是战果辉煌吗!

    嗯,都达将军嘴唇微动,看来是有话要说,那就请你先讲讲吧!”

    阿苏勒说完又该自己倒了一杯之后,端着酒杯端详着眼前的这几人,一边仰头喝酒一边说道。

    见几人还是不言语,便扭头望着正在直勾勾看着地面的都达淡淡说道。

    “我,我,我们在回大营的接到了您传来的消息,然后我们便改了行军方向,再后来就碰到了霍克勒率领的贺兰骑军正在进攻莫泽,庆吉尔,乌鲁三人。

    我们三人就将计就计从贺兰骑军后面包抄了过去,偷掉了这一大股贺兰骑兵,霍克勒也被战马踩死了。”

    都达支吾了一会,便抬头看着阿苏勒细细说道。

    阿苏勒闻言,在大帐中转了一圈,大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呈上来的战报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这次能偷掉这一大股贺兰骑军日后正面决战我们正面战场上的压力就会骤减。

    哈哈哈,你们几人这次功劳可是很大的,怎么又装出一副落寞的样子,还让我提心吊胆了好久。

    怎么,是想在我身上寻开心么,想必是看我年幼,对吧,都达将军!”

    阿苏勒眯眼故意说道,假装说这是这几人故意串通好,想看自己失态的样子,扭头一边笑着说道。

    都达扭扭头望着身边的这几位同袍兄弟,一脸犹豫难为。

    都达本身就是个直性子,怎么又能受得了如此婆婆妈妈,这时正准备将所有事情的原委一次全盘托出,正要张嘴时,却被身边的莫泽一把拉住,生生咽回了到喉咙的话。

    阿苏勒望着眼前这二人的动作,眼神一转,心中已是明了,故意定定看着莫泽。

    莫泽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叩头在地说道:“此次大战,瓦岩战死,我二人麾下儿郎死伤两万有余,我二人辜负了大君信赖,世子信赖,我莫泽万死不足以谢罪!”

    阿苏勒静静听着莫泽的汇报,虽然已是知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听到第一句之后,却还是原本定定端着的酒杯便猛的一晃,杯中的奶酒全数洒在了地上。

    阿苏勒缓缓把杯中酒放在嘴唇上缓缓一饮而尽,一双如带着电光的眸子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莫泽。

    退后一步,靠在桌案上,干涩发声问道。

    “莫泽将军,你第一句是什么?”

    众人看着阿苏勒这般模样,于心不忍,都忍不住把头沉的更低。

    莫泽连续磕了三个头,头埋在地上,不肯起来,艰难发声回道:“此次大战,瓦岩战死,我二人麾下儿郎死伤两万有余..”

    “砰”的一声打断了莫泽的低沉的话声,原来是阿苏勒将那酒杯奋力砸在了地上。

    众人不禁身躯一抖,气氛降至了冰点。

    阿苏勒大步上前,直直站在莫泽的身前,眼神死死盯着莫泽,大声吼道:“瓦岩战死,瓦岩战死,是什么情况能让我部麾下的一军主帅战死!”

    “我与瓦岩冒进到贺兰部天阙草原深处绞杀那些小股贺兰骑兵,被贺兰部的随军斥候发现,被泄露行踪,被追杀而至的霍克勒所包围,瓦岩掩护我撤退求援。

    这一件事前半部分世子您已是知晓,我不比再多说。

    后来等到我与庆吉尔,乌鲁二人求援赶到之后,瓦岩已经战死!之后便是阿达木等人赶到便集众人之力绞杀了霍克勒。”

    跪倒在地的莫泽,低声缓缓将整件事情说了出来,便不见言语,以头伏地久久不起。

    阿苏勒重新靠在桌案上,定定望着莫泽,一脸苦笑道。

    “当初阿爸把你留在瓦岩主将身边,本就是让你二人互补。瓦岩好战,你遇事冷静,一静一动,才能战无不胜。

    可是我却没想到,在一个小小的贺兰部的草场一战中会折损掉我硕风部一员无双战将。”

    “末将有愧大君期望,有愧世子期望,末将死罪!”

    莫泽听闻后,神情悲凉呜咽回道。

    “起来吧,我知道,瓦岩身死不怪你,莫泽你不必自责。我知道你二人是血脉安答,你此刻心里必定也是十分难受。

    瓦岩冒进身死,本来要罚,军法不能容情,但灭掉霍克勒一战中,颇有贡献,功过相抵,身后事按硕风部主帅规格礼葬,陪葬于王陵吧!子嗣的话就以后到我身边做个亲卫吧!”

    “末将替瓦岩谢过大君之恩,末将万死难报!”

    那一向不善言辞的木讷男人此刻听见阿苏勒对布泽的安排后,痛哭流涕,神情激动仿佛一稚子一般,呜咽着大吼道。

    “世子宽宏仁慈,恩泽之深,末将等死不敢忘!”

    那站着的几人听闻之后,也是内心泛起一道激流,跪地拜道。

    阿苏勒蹲坐在莫泽身边,望着大帐外,仿佛又看到了出战之前那粗糙汉子对他的憨笑,那个每逢大战必定身先士卒,悍勇至极的硕风无双战将。

    阿苏勒长叹一声,神色萧瑟,落座在那大椅上,缓缓唏嘘叹道:“你们都跟阿爸快二十年了吧,二十年的南征北战,你们从阿爸身边的亲卫也是慢慢成了一军主帅。

    阿爸也从当年的世子成了硕风部的大君。私下里阿爸总是平日跟我说,想着能该你们这些老兄弟多该一点恩泽,能有个好收场。想着以后若是我继位了,你们也可闲暇时喝喝酒,打打猎。

    但是这一路上总是走散了几人,巴束老将如此,铁雨老将如此,邱泽老将如此,今日的瓦岩将军也是如此。

    现在看来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悲多喜少,聚少离多,是常态啊!

    可是我还是没习惯这样,我还记得我们当初我们离开硕风王城之时,瓦岩将军对着我憨笑拍拍自己胸膛叫我不要我担心,战场上他会护我周全。”

    阿苏勒一脸落寞,低着头,萧瑟的说道。

    语气忽笑忽悲,黯然至极。

    “末将愿为世子效命死战,能遇世子,是末将一生的福气!”

    底下跪着的众将磕头拜倒在地,虎目含泪,控制不住情绪,身子颤栗着吼道。

    “可能还是年幼吧,见不惯这种生离死别了!将军们都下去吧,好好休息一晚,再有几日我等就灭了着贺兰部,为我硕风部死去的袍泽兄弟报仇!”

    阿苏勒看着那不断翻腾的灯烛挥手说道。

    “末将愿为世子死战,为袍泽报仇!”

    底下众将也是齐齐抱拳躬身,愤然说道。

    夜半三更,硕风大营外。

    莫泽斜靠坐倒在一土坡旁,身边是一刚新埋的土包。

    里面睡得是已亡人,外面坐着的是未亡人。

    “你呀,就在这安静的睡着吧,明日大战完,我就回部族,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爸阿妈的。世子也是对你恩宠至极,别担心穆尔那个小鬼了,他以后就是世子的亲卫了,会有出息的。

    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这是你常跟我说的话呀,我硕风部未来可期,你就在这看好吧。安答!”

    朦胧月光打在山坡上,莫泽枕在那新坟上,喃喃自语。

    凉风习习,放眼望去,天地壮阔,平原连绵不绝,只让人心生苍天在上,好一个秋日瀚洲草原图。

    也许只有如此气势高绝的瀚洲草原,才会孕育出胸中藏有山海的王者。

    这往日平静安宁的贺兰部腹地天阙草原地面微微震动,地上的砂砾也是上下左右抖动着,空气中依稀可以听见马蹄声连绵作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其势有如排山倒海,江河倒灌。

    只见十数万硕风骑军皆着黑甲,宛若黑风过境,席卷大地。

    那十数万精锐铁骑,军阵重重,凛然杀机藏在其中。各军之间层次分明,清晰可见。大军行军之时进退有度,调令统一,可谓是虎狼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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