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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在海上,马在山中。目光放远,万事皆悲啊!”

    一位身穿麻衣绢布的枯瘦老者,眸子间神色静静流转,犹如玉石光晕剔透不可言说,眉间的从容平淡堪比百年老树藤根,不可见底。

    他手背上布满古铜色老斑,修长手指间捻着一枚黑玉棋子,在悠悠长叹之际,势大力沉的重重摁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那古雷真如你所说一般,可担大任?”

    那枯瘦老者对面有一人盘腿而坐,发迹点点斑白,身子却犹如择人而噬的猛虎一般高高挺起,一言一语之间那磅礴欲出的王霸之气直抵眼前。

    那枯瘦老者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自顾自的从棋坛中神色从容取出一枚棋子,淡淡说出了一句话,惹得那对面盘腿而坐的老者神情一怔,捻着棋子的手在空中迟迟没有放下。

    “王佐之才!”

    看到那盘腿而坐的老者神情犹疑不定,那麻衣老者低低瞥了一眼之后,将手心中攥着的那枚黑玉棋子丢回坛中。

    “五年前此人声名初显,我撒出去的影子将此人的消息递了上来,在我斟酌之后,便抽调了整个一队的影子细细盯着此人,经过半年信息收集整理后,我亲自主持此人的打磨计划。”

    那麻衣老者缓缓起身,背着双手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天边青色,继续缓缓说道。

    “五年时间,数十次暗地交锋,他从最开始的溃不成军,到半年前已经可以和我在领军作战上不分伯仲。

    我用数十股草原上的流寇马贼的生命,一点一点教会了他我学了半生的本领。

    他或许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贺兰边境小城会有如此多的流寇马贼,他现在就差了一点内政能力,可这种东西待在哪个位置上,时间一久就磨出来了。

    你知道吗,相较而言他领军作战的谋略天赋,他内政上的天赋也丝毫不逊色甚至过而有之。”

    空旷的偏殿中,那干涩的声音缓缓回荡,尾音刚落下,便听见一阵爽朗释然的轻笑声,以及一枚重重落下的白玉棋子。

    “我屠大龙!”

    夜色漆黑,是一个阴晦的天气。

    骑兵小队逼近了北都的城门,夜风扯直他们漆黑的大警,雄骏的战马全力奔驰,却没有带出丝毫声音。

    这座巨木和石基筑成的王城在夜空下有如一座凭空而起的大山,无声地毫立在平坦的朔方原上。

    “什么人?再敢前进一步,就放箭了!”城楼上忽然有成排的火把一齐点燃,成卫武士的首领一振马刀,琛后弓箭手纷纷暴露了半边身子。他们的弓都已经张满,箭上闪烁着冰冷的铁光。

    战马低声地嘶吼着,骑队在城门下煞住。他们有大约四五十人,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警,罩住了全身的装束。

    他们头顶搭着遮面的风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间的刀销敲打在马鞍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成卫武士们成群结队地冲下了城楼。

    将长枪并成一排,封锁了城门。

    他们中为首的百夫长提着修长的马刀,警惕地上前,以马刀指着为首的骑士:“没有大君的命令,夜里不准进出北都城!敢冲关的,可以就地处死!”

    两骑黑马从骑队中悄无声息地驰出,在百夫长来得及反应之前,战刀已经交叉锁住了他的脖子。两名武士各以一半身子遮挡住那个为首的骑士,一声也不亢。

    双方艰难地僵持着,百夫长颤巍巍地退后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把森冷的战刀上,惊讶地发现刀锋竟然带着细微的锯齿,像是无数细碎的犬牙咬合在一起,勾着他脖子上的皮肉,生痛的。

    “虎······虎豹骑·····”他嘶哑地说。整个草原,最善于用这种带齿战刀的是青阳的精英骑兵们,这种刀可以轻易地划开皮甲和敌人的身体。

    “放下刀!”骑队中为首的人低低地喝了一声,他抖开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风帽,露出花白的头发和利刃般的眼睛。

    马后小跑起来。“就是这里!”大君终于勒住了战马,挥动马鞭指了指脚下。

    他们不知在草原上奔驰了多久,大合萨只觉得骑队去向东南方,而后折转向西,兜了一个不小的圈子。

    虎豹骑们纷纷下马,在周围展开了防御。他们都是精干的武士,警惕地引着角弓散开在周围,三个四个地聚集成团,以防偷袭。

    火堆点了起来,大君挥挥手,请大合萨和他一起坐下来烤火。

    大君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大合萨也不便去打断他的思索。他环顾周围,认不出这个地方,这是一个凹陷的地方,周围都是高起的草坡,静静的连风也没有。

    “把你拉到这里来,很奇怪是不是?”大君忽然说。“你以前倒是也经常做奇怪的事情。”

    大君笑笑:“沙翰,我记得我父亲和东陆风炎皇帝两次决战的时候,一直是你跟在他身边处理文书的,是不是?”

    大合萨点了点头:“是,都是快五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青阳部真正精通东陆文字的人并不多,大合萨就是其中之一,为了钻研星相典籍,他从小就在各族文字上下了大功夫。

    “我听说东陆的大皇帝送信给父亲劝降,父亲只回了五个字,说是‘战,唯死,不降。’”

    “钦达翰王的战书一直就是那么短,不过东陆大皇帝的劝降书信倒是也不长,我还记得是三十四个字,说是‘人生苦短,兵者不祥,积尸百万,无非子民,为王者,纵于九幽下身受斧之刑,心能安乎?’这两封信东陆的学士都说是帝王手笔,风骨不同,但是都能教训子孙。”大君低叹了口气:“那么多年了,再没有草原上的英雄可以和东陆人面对面地交涉·····”

    他沉默下来。大合萨扭头看了看他静默的侧脸,心里忽地一亮:“东陆有人来!”大君举手制止了他。“是的,有人来。只是来的不是一般人。”大君压低了声音,又摇了摇头。大合萨看着他的眼睛,觉出了一分敬畏。他跟大君是从小的朋友,当初朔北部的骑兵攻破了北都的城门,成千上万的战马围着金帐奔驰,无数的火把投过来,几乎把大君和黄金帐篷一起化成火海,大君也照旧操着他的重剑,指挥仅存的伴当武士们死战。北陆的大君敬畏过谁?大合萨真的不知道,即使有过,也是逊王和钦达翰王那样历史上的英雄而已。他在烟锅里扎扎实实地塞上一锅烟草,点燃吸了一口,捧给了大君:“吸一口?”大君沉默地接过去,用力吸了一口,裹的青烟从他鼻孔里滚了出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神气。“沙翰,你说什么才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

    “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大合萨迟疑了一下,“那是盘淤天神的双手吧?他左手握着劈开天地的斧头,右手握着可以杀死世上一切生命的宝剑,他双手握着斧头和宝剑转动,每转动一次,天地就诞生和毁灭一次。”“这些还用你告诉我么?我们青阳的孩子,哪个没有听过盘丈天神的故事······可是那些人说是星星,那些人说,星天的运转才是一切的主宰,就是神也无法改变的。沙翰,你相信么?”“星天的运转?可是一切都在盘丈天神的手…·”大合萨忽然止住了,侧耳向着背后。他听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向那边奔了几步。声音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歌声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飘着,伴着低声鸣咽的什么乐器,像是笛子,可是笛子的声音却没有那么低沉,像是笙筑,可是笙茄又没有那么雄浑。“来了!”大君也起身。

    虎豹骑的武士们互相递了一下眼神,一齐上前,在大君和大合萨身前展开成半月的形状,缺口对着大君的方向,半拉开了手里的角弓。大合萨摸了摸胸口的短刀。那是前代大合萨传下来的“熊刀”,据说里面宿有熊王的灵魂,是柄驱邪的圣刀,他日日配着,却很少去摸它。他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这歌声令他觉得不安,安静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危险。“都静下来!”大君喝道。大合萨用心去听那个男人的歌,却发觉他唱的一切自己都听不懂,可是偏偏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哪里听过这种古玄的歌,仿佛从很古老的时代就一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歌声和乐器的声音都近了,远远地听着也还罢了,可是声音越是接近,大合萨的心就绷得越紧。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那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东南西北,无处不是,像是四面八方无数人在吹奏。

    唱着古玄的歌。月光忽然投了下来,他抬头,看见黑云中裂开了口子,一轮圆满的月正悬在天空。沿着那道裂缝,整片整片的黑云裂开消散,星空也展现出来,满天都是清光。周围浩瀚无边的草原上,每根草叶上都反射着星月的冷光。浩瀚无边的草原·····他生在这片草原上,却是第一次觉得草原那么浩翰,令他不由得不敬畏。大君按着他的重剑一动不动地看着南方。他的目光恢复了锐利,还是北陆大君的锋芒。他目光的方向,地平线泛着蓝白色的微光,微弱的光芒中升起了阴影。孤零零骏马的黑影在光芒中沉默地立着,它背上的主人高举着巨大的播。他魁梧得有如巨神,披挂着满是棘刺的重铠,像是从古代的壁画中走出来。虽然只是个剪影,但是大合萨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的、帝王般的俯视。更多的黑影缓缓升起,围聚在他的身边,每一个影子看起来都那么相似。战马们喷着滚滚的白气,武士们调整了队形。他们奔驰起来,风扬起他们鸟黑的大警,他们身上沉重的甲片互相撞击,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哗哗声,为首的一人高举着乌黑的播,播上有清冷的银光流动。大合萨想要退后,却挪不开步子。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迎着远来的骑队。他有些模糊的老眼竟然变得如此锐利,清楚地看见战马身上的肌肉跃动、看见马喷出的丝丝白气、看见武士们铁甲的甲片一起一落无形的威压像是墙一样推到他的面前,他就要喘不过气来。为首的武士高举起播,停顿一下,猛地插进了泥土里。大地仿佛都震了一下,武士们翻身下马,默默地排成两队,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停了许久的鸣咽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大合萨觉得胸口的压力忽地减轻了。那面巨大的黑帼忽然扬起,黑播后站着黑衣的人,他手持着一件浑圆的陶器,满头的发丝是一色的银白。那是一个老人,高瘦、挺拔,披着和武士们一样的黑笔,黑得像是无边的夜色,立起的高领遮住了半张面孔。虎豹骑的战士们也感到了同样可怕的压力,没有人下令,他们所有人已经拉满了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整个阵型已经转成了反弯月,如果现在发箭,那么这支神秘的队伍将会被数十支羽箭钉死在月形的中心。“收起你们的弓箭!退后,为我们的贵宾让出路来。”大君出声喝止。“又相见了,山碧空先生。”他对着老人微微欠身行礼。“感谢大君,我们来得晚了。”山碧空以蛮族的礼节按着胸口躬腰,“路上遇见了大群的糜鹿在河边取水,月光照在它们柔软的背脊上,满眼的望不到边,像是母亲的胸口。我贪图看草原的美景,迟了一步。”他抖开黑警,在大火堆边盘膝坐下。大君拉了大合萨一把,两人也与老人对面坐下。“信使前几天越过海峡,送来了我们陸下的亲笔书信。”山碧空伸手示意。武士们中走出一个清秀的年轻人,他和山碧空一样没有穿铠甲,漆黑长袍上绣着金色的玫瑰花图案。他手里捧着深红色的漆盒,半跪在大君的面前,低头把盒子高高地呈了上去。大君揭开盒子,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只信封。大君从信封里抽出的是一页金色的信笔。他在手里反复地摩拳了片刻,递给了大合萨:“沙翰,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大合萨捏住那张信笼的时候,微微吃惊了一下。那根本不是纸,而是一页薄薄的黄金,在月光下泛着乌金色的光。他强忍着惊诧小心地展开那份黄金的书信,叠合在一起的两页黄金分开,精致的东陆文字被人以极为精致的刻工刻在金页上,一个手掌大小的印章印在正中:“极天之高,极地之远,皇帝之信,威临九州。”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这是…·…”“是真的么?”大君低声问。“是真的···…”大合萨点了点头他终于抬起了头来:“我不会记错·····我年轻的时候看过风炎皇帝写给钦达翰王招降的信,就是印着这个印章。连那个缺口都是一模一样的,晁帝国覆灭的时候,末世的皇帝用镇国的石玺投掷大胤的开国皇帝,石印碎成了两半,后来以黄金箍好,可是这道痕迹永远也消不去。”山碧空微微点头:“这样博学的人,只能是沙翰大合萨吧?这封金书就是来自东陆天启城胤朝大皇帝的国书。由皇帝哗下亲笔书写,少府工匠铸刻,印有我们大胤镇国之玺。我是大皇帝的信使。”“东陆皇帝的····密使?”大合萨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的一切。“不单单是密使,”山碧空恭敬地说,“还是希望改变未来,为草原蛮族带来伟大兴旺的结盟使者。”“结盟?”“是的,沙翰,”大君说话了,“山碧空先生自称是东陆大皇帝的秘密钦使,他来的目的,是要以一个诸侯国的名义和我们青阳部订立盟约!”“我们还希望看见蛮族强大的铁骑出现在东陆的国土上,纵横驰骋!”“这不可能?”大合萨断然地说,“这样的说法我绝不相信。”山碧空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轻轻摇头:“在风炎皇帝的时代,当然不可能,但是在如今…···”他沉吟了片刻:“大君和大合萨都知道威武王赢无的事吧?封地在越州南蛮之地的离侯赢无一直是大皇帝陸下倚仗的忠臣,以前虽然也有种种不好的传闻,但是皇帝陸下念他屡次勤王,更为皇室剿灭过意图作乱的晋侯秋氏,所以一直都是褒赏有加。可是就在今年的四月,赢无窮带着五千雷骑兵仿佛天降一样出现在帝都的城下,控制了天启城,随后四万赤旅大军内外夹攻突破了帝都的屏障阳关。赢无雾已经彻底地暴露了阴谋贼子的面目,意图胁持皇帝,号令整个东陆。”大君和大合萨互相看了一眼,并不说话。“其实不必否认,不光是赢无黯,诸侯中不乏意图称霸的人。帝朝本身的势力已经衰弱了许多年,再也无法弹压他们了,赢无骆不起兵,也会有其他人起兵。如今皇室可以倚靠的诸侯,大概只剩下唐公百里氏,但是下唐国的兵力和其他诸侯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正是因此,我向皇帝陸下上书,希望突破多年来的限制,以下唐的名义和青阳结盟。有了蛮族铁骑的帮助,加上下唐的财力,不愁不能慑服诸侯,重振皇家的威严。”大合萨还是摇头:“可是大皇帝不担心么?我们蛮族的铁骑踏上东陆的土地,不是东陆历朝最忌讳的事情么?”山碧空幽幽地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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