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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的断断续续的笛子声在昏暗的夜色中悄然响起,阿苏勒孤身一人骑着一匹矮小的马立在草原上,是熟悉的朔风原。

    硕大的星辰挂在瀚洲漆黑无比的天空上,亮得耀眼无比,发出的光芒可以洞彻整个朔风原,哪些星辰随风浮动,就像是随时会化成一场闪光的暴雨落下,砸毁这个千百年来存在的平原。

    草在狂风中摇曳着,笛子声越来越细不可闻了,又好像远远的不可捉摸,让人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阿苏勒策动了小马,踏上山坡。

    这里是他熟悉的朔风原,但这里却不是他一个人,遍地都是人。

    战死的尸体静静地滚落在枯草间,互相叠落,暗红色的血汇聚成了小溪,滴答滴答流淌。

    小马在纵横交错的尸体间悄无声息地穿行,阿苏勒很害怕,可是他不敢开口,他怕开口会惊醒这些死人。

    阿苏勒总觉得背后有一道默默的目光,在盯着他,可是他猛地回头看,可是后面平原上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只是月光下一个白色的影子跳跃着闪过,像是雪白的小鹿奔跑着路过。

    小马的影子在月光如水的地面上仿佛飘动着,他回头细细看去,小马的每一串蹄印都带着血。

    阿苏勒再御马翻过一个山坡,他看见了浓浓的雾气,深不可见底,雾气中没有马的马车停在那里,像是被人抛弃了。

    清风吹着小车的帘子,厚厚的正红色帘子不断飘舞,清冷的反光比刀刃还冷。

    “有人么?”

    阿苏勒轻轻地拍着破败的车壁。

    没有人回答他,好似空无一人,他慢慢地颤着手掀开了帘子。

    大红的绸缎织锦上穿着闪亮的珠子,悬在马车的正中间,风吹过会轻轻的叮叮做响,大红色裙子的女人拥着怀里的孩子,低着头端坐车壁边靠在那里。

    一支紫色的笛子在她手里。

    清风吹散了她鬓角的长发,发丝轻轻地飘起在空中,女人的眼泪落在笛子上,一滴一滴,是红色的。

    “阿妈……阿妈我来接你了。”

    阿苏勒带着哭音颤抖着伸出手,“阿妈跟我走吧。”

    他伸手要去拭去女人脸上的血泪,女人循着他的声音缓缓抬起了头。

    阿苏勒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三万个日日夜夜不能忘记的脸庞。

    女人的双眼在流泪,泪水是红色黏稠的。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苏勒,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阿苏勒情不自禁想要退去,可是他又如同十年前那一天一般双腿没有了力量。

    他好像双腿失去了知觉,阿苏勒忽然发现自己被吊在车板上,他的双手被绳子死死地捆绑起来。

    女人的身体突然斜着倾倒下来,像是一个木桩一般那样重重打在他身上,冰冷的脸贴在阿苏勒的脸上。

    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无数支匕首从背后刺穿了她,阿苏勒眼睛充满了血丝,他张着嘴嘶吼,却发不出一句声响,他的手指在地板上竭力的刮着,想要弓起身子站起身来,但是他做不到,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一幕。

    阿苏勒的脑海里现在只有一丝清明,他被愤怒冲昏了,他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像是在一片暗无天日的黑暗中,只有一线的光。

    他感觉到了腰间的冰凉,他记得那是他的佩刀,大寒。

    他父亲曾经为了他在大雪原上搜寻数月而打造的武器,它青色的刀刃能够切开这世间的一切。

    他全身颤抖战栗,胸口有种近乎撕裂的痛楚,好似他也被那纤细的匕首捅了个对穿,仿佛身体里有一头不安的野兽,它要挣脱自己大脑的束缚。

    血管中弥漫着燥动的热气随着血疯狂地奔涌,那束光就快要暗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将迷失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阿妈!”阿苏勒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阿爸!”没有人回答他。

    “宝音!”

    他先是感到了极度的愤怒,又是感受到了极度的恐惧,他感觉自己要死了,就好像十年前那个刺客冲向他。

    平生第一次他如此恐惧,恐惧会失去自己,恐惧会死,他更多的是恐惧再也见不到一些人了吧。

    阿妈,阿爸,纳兰老师,宝音,拓拔,贺术!

    他们的面容在阿苏勒脑海中一一浮现,又消失不见。

    女人被纤细的匕首高高地挑起在半空中,身体在空中展开仿佛一个古老的图案。

    阿苏勒仰起头,看见半空中的女人对他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笑容,温柔怜爱,不舍与依赖。

    女人胸口的血一滴滴打在他的脸上,阿苏勒像只野兽一般低声出气嘶吼着,他手心中全是自己的血,他努力昂起头,咧着嘴对女人傻笑,他想伸出手去摸摸那女人的脸,但他做不到,他看到了窗外这时夜空的月亮,月钩泛着匕首一样的冷色。

    “啊!阿妈!”

    阿苏勒在大帐中猛地坐了起来。

    空洞洞的回声在大帐周围回荡,冷汗湿透了里衣。

    原来是个梦。

    阿苏勒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他以前觉得这是盘鞑天神给他的指引,是阿妈的仇还没有报,盘鞑天神在提醒他。

    但是今天晚上,他睡在他梦寐以求想要手刃的仇人的大帐中,他却依然又梦到了这个熟悉的梦。

    “阿妈,你的仇我报了,他就死在我面前,我看着他死的!我会把他的头颅带回去祭奠你的!你在等等我!”

    阿苏勒端坐在睡床上,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心中一片平静,喃喃自语。

    “来人啊!”

    “老奴在!世子有何吩咐?”

    阿苏勒披着一袭黑色绒毛大氅,踱步走到大帐中间,伸手接过火折子点燃了帐中的灯烛,见到帐中闪耀的光芒驱散了昏暗,再向帐外轻轻唤了一声。

    “楚球儿!”

    “老奴在!”

    帐外的人听到自家世子中气略微有些不足,急忙揭开帐帘,快步走了进来,脸上神色挂满了担忧。

    “阿达木,拓拔!那一批人如今走到哪里了!随行的影子帐最近的一次消息传回是什么时候?”

    楚球儿弓着身子贴近阿苏勒,一双遒劲大手扶在阿苏勒背后,悉心的用身体的劲力温养着阿苏勒筋脉。

    “已经过了大泽,算算日程,快到大雪城了吧!

    影子帐最近传回来的消息,所押的贺兰部的俘虏奴隶都挺安稳的,一路上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

    世子你也别担心,大君也已经派人去迎接了,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着楚球儿温声说完这一切,阿苏勒不禁点了点头,半晌沉默却不说话。

    “世子,发生了何事!”

    看到小主子半天不说话,楚球儿神情动了动,眼眸微低,试探着出声问道。

    “我刚又做梦了,还是那个梦!我想阿妈是在催我!”

    阿苏勒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郁郁之气一口吐尽,无力的靠在楚球儿圆滚滚的身上,眼眸放空,低低说道。

    “那,老奴再催一催哪些主将,让他们尽快清点整理财货,押送贺兰俘虏回部?”

    听到自家世子如此疲惫的神色,楚球儿一时间也是心中酸涩万分,不禁问道。

    “三日时间,传令下去再该他们三日时间收拾整理,押送俘虏!

    三日之后,除了一部分留下驻守贺兰王城的将士,其他所有大军开拔回部族!我要在十五日之内见到我硕风王城随风飘舞的白狼王旗!”

    “是!世子!”

    楚球儿见到阿苏勒一脸坚决之色,心中也知道无法再劝,只好面色不变,抬手行礼应声称是,缓缓退出帐去宣布世子亲令!

    “世子殿下,你看!”

    数十万大军像潮水一般涌动,阿苏勒骑着大马跑在最前方,忽然身旁一名骑将挥刀前指。

    阿苏勒抬起头,前面是一片黑茫茫,雨夜中什么也看不见。

    仔细放眼看时,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影在闪着,像是暴雨中仅存的火苗。

    可是突然那一个光点突然变成了两个,像是有人用它点燃了第二根火把。

    两个变成了四个,四个变成了八个。

    直至那些光点数也数不清,一瞬间就好像连了天。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这样的火光从变成火群,如风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像是油在草野上泼过,无数的火把正不断点亮着周围新的火把,将整个昏暗的天空映照的火红一片。

    黑暗中,一支无边无际的大军轮廓正在显现出来,一面面白狼旗帜在雨夜中高高扬起。

    “是他们,是我们的人,是十三城的人!”有将领兴奋的吼着。

    阿苏勒缓缓策马,挺着身子,向着那片越来越广大的火光走去。

    当他离大阵只有半里的时候,突然大阵中传来了漫天的齐声呼喊。

    “大雪城前来迎接世子回部!”

    “定北城前来迎接世子回部!   ”

    “硕风城前来迎接世子回部!”

    “大泽城前来迎接世子回部”

    …………

    “克勒家前来迎接世子回部!”

    “ 索达家前来迎接世子回部!”

    “左金家前来迎接世子回部!”

    …………

    入眼全是硕风的子民,全是披甲执戈的硕风甲士,他们神情激动,呼啸着,嘶吼着,拍打着前胸。

    他们望着那独身一人策马于阵前的少年,那是他们的王!

    冷傲的笑意那一瞬间又回到了阿苏勒的脸上,他忽然猛的一拍马背,于大阵之前横掠而过,举着右手,高声大呼:“硕风!硕风!硕风!”

    他策马奔跑过的地方,黑暗中的火把就会亮起,随着他的狂奔,像是整个瀚洲草原被燃着了,狂野的呐喊声从南到北,三十万硕风铁骑正追随在他的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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