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争鼎 > 天启之夜
最新网址:www.mayiwsk.com
    瀚洲大地的西方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山影,如同沉寂在天空中的一尊黑色的巨人,数千年默默蹲伏在瀚洲大地之上,这里是硕风部的跑马场朔风原,那座巍峨大山便是圣山彤云山脉。

    天是灰蒙蒙的,眼前是浩瀚一望没有边际的朔风原,冷冷的春雨一直在下。

    凉洲大马的马蹄陷入潮湿的泥地中,这支精锐至极的骑军在冷雨中艰难跋涉。

    他们顶着前方冰冷的风,向着远方的地平线奔去,战马又踏上了一层斜坡,眼前又是更大的一片荒原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他们已经显然是冲进了朔风原的深处了。

    无边无际,他们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傲骑军,在这个昏暗的荒原上埋头冲锋,却仿佛永远也不能奔到尽头。

    雨水沿着弯刀滑落到手上,一滴一滴钻进手甲的缝隙中,全是冷意。

    以往甲士们引以为骄傲的盔甲此时变成了沉重的束缚,熟铁的甲胄内都是雨水,沉重的头盔压着湿透的长发。

    漫天都是瓢泼而下的雨水,可是甲士们随身携带的水囊已经干了,甲士们将刀鞘里蓄积已久的雨水横着倒进嘴里,水中满是铁锈的涩味,让人不禁生呕。

    不光是甲士们的弯刀,所穿的铠甲也很久没有上油了,湿透的甲片在马背的颠簸上互相摩擦的声音让人觉得不禁脊背发凉。

    但是那个孤傲的身影还是一如既往地强顶着寒风冷雨,冲锋在队伍的最前方,所有甲士沉默望着那道挺直的背影,那是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哪个身影似乎是想要用他的身体为身后的甲士们挡下这漫天袭来的风雨。

    他腰间挎着一把如弯月的长刀,右手中高高持着一把漆黑的战旗,战旗上用金色的线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海东青,旗帜在那道身影的手中被迎面的冷风吹的上下飞舞,旗帜上那只神傲的海东青仿佛要破旗而出,长鸣天地。

    海东青在北陆草原是盘鞑天神坐下的神鸟,他们是盘鞑天神的眼睛,会永远守卫在盘鞑天神的肩头,扑杀一切敢于冒犯天神威严的存在。

    这面曾经意味着光荣骄傲和守护忠诚的旗帜如今已经布满风尘,但还是在哪个身影的手中以一个强硬的角度遥遥指向天空,仿佛用尽最后的力量,要撑起它过去的辉煌。.

    一匹满身泥污的白马跑出了队伍,一位年纪不大的甲士裹在铁甲中,马上年轻的武士擦去头盔流到脸上的雨水,和那道身影并肩前行:“世子,我们……我们是要去哪里?”

    “现在不要叫我世子,叫我首领!”

    “首领,我们是要去哪里?”

    年轻甲士努力的睁开被雨打进去的眼睛,颤声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要离开瀚洲。”

    首领孤傲冷峻的话声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钻进了年轻甲士的耳朵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首领,首领现在正是部族最需要您的时候啊,一个伟大的汗国在昭告草原的时候不能没有他的继承者啊,我们不能离开啊!”

    那道身影停了下来,身后的大批甲士也停了下来,甲士们踌躇不安,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那道身影停了下来。

    战马唏律律的喘着粗气,首领放下了手中的漆黑大旗,把它插入松软的泥土中,缓缓转过头,盯着那名年轻的甲士寒声问道。

    “告诉我你的名字?”,年轻甲士坐立难安,因为那双望向他的尊贵的眸子中冰冷一片。

    “首领,古力叶!”

    年轻甲士的吼声在寒风中听起来像是在瑟瑟发抖,不过好像也确实如此。

    “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那黑甲首领手按在腰间弯刀刀柄上,扭头看向身后大批的铁甲骑军问道。

    “禀报首领!脱泽!扎西!铁木儿!硕风和!……”

    一位位策马而立的铁甲骑军,听见最前方的那人的问话,梗着脖子,用尽了胸膛中最后一丝热气,全力吼出了自己的名字,在他们看来能让哪位首领听见自己的名字,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这也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古力叶!脱泽!扎西!铁木儿!硕风和!……”

    那黑甲首领驱着胯下白马,面无表情的走到每一位身后骑军甲士的身侧看着他们,淡淡说出了他们每一位人的名字,五千甲士,五千名字,无一差错。

    每一位铁甲甲士仿佛是在被无上的君王在检阅,君王站立在他们身侧,从嘴中冷峻喊出他们的名字的一瞬间。

    甲士只觉得身体里涌出来了无尽的热流,从每一条血管毛发之间奔腾不息的涌出,流转全身上下每一个间隙。

    他们眼前耳边再无寒风冷雨的踪迹,就只剩下了哪位挎刀策马而立的身影,他们眼睛酸涩的望着那道孤傲挺拔的身影,风雨落在他的肩头,他就是像那俯瞰天地的人间君王。

    你永远不会知道,君王轻唤我名字的时候,就像是盘鞑天神的谕令,天地好像都暗了,风雨也在君王的威严下停息,泪水不知觉间充斥了我的眼眶。

    我只想跟在君王的马后,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只想在那一面大旗下挥刀,我是守护君王左右的卫士,我的生命荣誉信念都双手奉上等候君王的注视,那一刻是我一生中的无上荣耀。

    很多年后,有后人问起纵横九洲的大楚铁骑,白马义从,哪个时候是你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之时,他们沉默了一下,怀揣着一种崇高敬意缓缓开口。

    他们没有说跟随着哪位君王第一次提刀踏上帝都城头,没有说五千铁骑一日间奔赴千里救主,也没有说在云洲一战中,三进三出摧垮鼎盛风雷铁骑的时候,他们沉默着异口同声的用种虔诚的口吻谈起,那是多年前在一个昏暗的风雨傍晚,君王立于他们的身侧,轻声唤出他们名字的时候。

    “啊!那可真是令人神往啊!”,那人仿佛也看到了那庄严肃穆的一幕,发出了一声惊叹。

    “他是个怎么样的君王呢!”,那人又问。

    “你跟在他的马后永远都会感觉到心安,他手中的大旗指向哪里,那里就会陷没,数十万人以为他作战而骄傲,是那种为他而死也觉得是一种无上荣耀的人!”

    语气虔诚,带着那种深以为然的骄傲和信念,让听到的那人神色一怔,也同样带着敬意说道,“可真是位伟大的君王!”

    “告诉我,你们的身份!”

    那道身影念完最后一名的铁甲骑军的名字,兜转马身,奔向最前方,面容如铁铸一般,奋力大喝。

    “白马义从!白马义从!”

    五千铁甲骑士沸腾了,他们声嘶力竭的回应,他们的君王在呼唤着他们。

    “你们效忠于谁?”

    淡漠的口吻再次响起,却惹得五千白马铁甲齐齐震臂。

    “伟大的白狼血脉尊贵的硕风家子孙,楚尘年·阿苏勒·硕风!”

    “你们可愿追随在我的马后?与我并肩杀敌?”

    淡漠的语气逐渐变得慷慨激昂,五千铁甲骑军越发的激动,他们拔出了腰间的刀,虽然他们很早就完成过这样的誓言,但无疑这次的寓意与众不同。

    “至死方休!至死方休!至死方休”

    “伟大的盘鞑天神在上,我,楚尘年·阿苏勒·硕风,以草原主人黄金家族的荣耀起誓,我将与你们共享荣耀,直至硕风家日月无光,子孙断绝!”

    孤傲的君王用自己的佩刀划破了手掌起誓,君王鲜红的血液在昏暗的夜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君王立下了草原上最为庄严神圣的誓言。

    甲士们的呼吸声已是沉重至极,他们翻身下马,不顾地上的泥泞,齐齐伏倒在皇帝的脚下,用着最为虔诚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君王,高高捧起皇帝的佩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盘鞑天神在上,我今日跪倒在伟大的草原的主人面前立誓,我从今开始守卫,至死方休。

    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我将不戴冠冕,不争恩宠,不慕荣华。

    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亦然。

    我将是君王手中的利剑,身侧的守卫,战场上的铁甲,午夜时分的死士,守护君王的坚盾。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君王,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没有激昂的高声,只有坚定的低语,手掌上新增的狰狞伤口那将是他们一生荣耀的见证,五千白马义从跪服在君王的脚下,沉重起誓。

    他们虎目含泪,拜倒的身子都在颤栗,他们今日起与君王共享荣耀,这是每一位草原儿郎毕生的梦想,在他们能握住刀柄的时候就在期待着今日,不曾忘却,这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上马,我们跨过无垠海,我们去幽洲!”

    “是!”

    那道挺拔的身影重回到队伍最前方,有力的拿起了插在地上的那面漆黑大旗,旗帜在冷风中再度飘扬,海东青的双翅已经翱翔在了天际。

    而孤傲背影身后的那五千铁甲骑军,就宛如海东青一般,守候在他们君王的身后,片刻不离。

    而后代史官在形容今天这个夜晚的时候,称其为天启之夜。

    他们在谈起这次南行的时候,总是带疑惑和赞叹的语气。

    伟大的大楚始皇帝楚尘年,在朔风原不知名的深处荒原上,对他身后的五千扈从发出了三问,三问过后对神起誓,五千扈从以血为盟,从此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白马义从之名响彻了数百年之久。

    他们也始终没有搞懂,为什么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贵公子,五千还稍显稚嫩的铁骑,就在那一个昏暗夜晚以后,就在跨过了无垠海岸,远赴幽洲之后,变得那么凶猛,宛如一只咆哮的雄狮怒吼着奔向了东陆大地。

    但不可否认点燃乱世中战火中的一双手便是大楚始皇帝的,他最开始便是骑着雪白的马,身后跟着五千生死与共的白马义从想要去征服这片天下,直至有一天他回头发现他的马蹄下踩得都是弱者的尸骨。

    英雄们也即将相遇,俯瞰着人间的天神开始冥冥中拨动他们的方向,沉默已久的乱世之轮重新开始转动,它擦着耀眼的火花期待着最后胜利者的出现。

    史记,先朝周哀帝四年,帝负气离部,率五千义从于原上歃血起誓,后向南,跨无垠海,终至幽洲,世称天启之行。

    黑马向前小跑了几步,停下了,阻挡在队伍的前方,仿佛一座绵延不绝的高山。

    寂静的雨夜,一匹黑马静悄悄地站在雨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不妙的预感浮起在身后白马义从的心头,但他们却没有半分忐忑不安,相反杀意正在心头渐渐升起,他们看见自己首领的另一只手缓缓伸到背后,按住了弯刀的刀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

    孤单的一匹黑马和数千人的队伍遥遥对峙着,死寂一片。

    偶尔有滴落的雨水,是雨滴从头盔的缝隙中滴落下来的,打在了阿苏勒冷峻的脸上。

    “舅舅?”阿苏勒低低带着疑惑喊道。

    黑马背上坐着身穿黑铠的魁梧甲士,他端坐在马背上,双手横叉,面容隐没在黑暗中,却不做回答,就像是穿过了漫长黑夜的天神使者。

    阿苏勒从腰间的刀鞘中缓缓拔出了冷光四溅的弯月长刀大寒,在寂静一片的黑夜中发出了一声清亮的拔刀声,刀中大寒再现人间,阿苏勒身后五千白马义从齐齐默声拔刀,等着那最前方身影的命令,而那黑铠甲士却俯身打着火镰,点燃了藏在油布下的火把。

    阿苏勒忽然疾风般地拍马扑向了前方的黑马武士,手中的银色弯刀振落了刀身上的雨水,雷霆般直劈向对面的武士。

    在对方挥手动作之前,阿苏勒的刀锋已经劈进了他的肩膀,但是这势大力沉的一劈却没有使对面的黑甲武士发出半点痛呼。

    而阿苏勒也猛地悬住手腕,没有再试图用力劈下去,因为大寒的刀身被已经挡住了,仿佛那盔甲下的就是一座钢铁铸造的山脉。

    阿苏勒冷峻的面色浮现出一丝惊讶,大寒之利旁人不知,他有何曾不会知晓,他这么多年还未曾遇到过能抗住大寒劈砍而不被劈穿的盔甲。

    “很惊讶嘛,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这才遇到了几分?”

    对面黑马上端坐的黑铠武士,嗤笑一声,用阿苏勒熟悉的腔调淡淡说着话。

    此时阿苏勒也已经清楚地看见对方手背上的白狼图腾,那是他们硕风家的徽记。

    “又如何!劈不穿又如何,你只有一个人,你留不住我的,舅舅!”

    阿苏勒眼睛微眯,收回大寒,盯着古勒尔说道。

    “你不是小孩子了阿苏勒,你应该明白你阿爸和大巫萨这么做的用意,不就是一个大阏氏之位嘛,不就是一个东陆公主嘛,你非要如此大动干戈?

    甚至不惜率军离部出走?天下霸业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

    古勒尔扯着嗓子粗声喝骂道,言语间皆是恨其不争的痛心。

    “宝音她你不是所谓的一个女人,我答应过的,我回部就要娶她,我对着盘鞑天神发过誓,她是我阿苏勒的大阏氏,大阏氏,这硕风部未来的主母!

    不是一个什么东陆女人就随便能做我的大阏氏,我不承认,你问我身后的五千义从他们承认不承认!”

    阿苏勒听见自己舅舅这句话后,怒意从五脏六腑中强烈的涌出,一点都压抑不住,声音如同大雪原的雪山,寒意四溅,说到最后已经是在怒吼,宣泄着怒火。

    古勒尔沉默了半晌,抬起头,“回部吧,我们再商量,阿苏勒你为什么这么倔强,纳兰都同意了,宝音不是也没有意见吗?

    大阏氏只是虚名,她受不受宠没人在意,你完全可以独宠宝音啊!”

    “我若是偏要争这一个虚名呢!”,阿苏勒的眸子低敛,但声音铿锵有力,不容半点质疑。

    “那别怪舅舅了!”,古勒尔铁青着脸说道。

    地平线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连成一条环绕他们的火线,慢慢地收拢过来。那些隐约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夔牛鼓的巨响震动了整个荒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阿苏勒周围咆哮,马蹄踏得大地微微颤抖。

    他们敌人已经开始冲锋。这支五千人的队伍在雨夜中跋涉的时候,并未料到自己已经踏进了敌人巨大的包围圈。

    骑军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们不需要列阵推进,直接就可以扑上来斩下他们的头颅。

    但是这支即将陷入覆灭的队伍却没有一人胆怯。

    不过他们也并不畏惧,对于死亡,他们早已经有所准备。

    “喝啊!喝啊!喝啊!”这支沉寂的军队忽然爆发出巨雷一样的呼喊。

    有一种精神点燃了他们每个人的意志,他们高举起武器直指天空,数千人的吼声将整个荒原上敌军的声浪压了下去。

    天空中的云层也震颤着要为之崩溃,发动冲锋的铁骑在这阵不可一世的咆哮声中敬畏不安,在发出最后一次咆哮的时候,这群武士依然无畏。

    
最新网址:www.mayiw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