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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军面色愣了一瞬,还是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老王……”老吕又说。

    “如今这年头,”王烈鼻子里哼哼,“好像人都不觉得自己的命值钱了。”

    “老王……”“行了行了,”王烈不耐烦地打断了老吕,“你这个孙子胆子比兔子还小,亏你还是当年和我走云荒的老伙计,人家一个小伙子都不怕,你吓得和什么一样。

    现在怕了是吧?怕还来走这趟?就为你那个小老婆逼你给她打首饰?早说了,女人关都过不去,不如一口给大蛇吃了!”

    老吕哆嗦一下,满脸苍白。

    他觉得这次出行不顺,想留在大泽以南等着,可是王烈那么一说,他又想起那条大蟒,觉得走也是死留也是死,心里不由地一阵阵地发寒。

    “没事,”千军笑着拍了拍老吕的肩膀,“我记得马背上有硫磺,你身上带一包硫磺,大蛇就不敢靠近你。况且蛇怕冷也怕热,我看这个天气继续闷湿下去,蛇也缩在树上不会出来活动。

    你不必太担心。”

    老吕看着这个永远不惊不乱的年轻人,使劲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那就这么定了!”瘸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再这么大雨就下来了,那时候更难走!”王烈也上去拍了拍老吕:“行了,带伙计们套上八匹马,要是我回来你还有条命,有你一份!分四拨走,十个人十匹马,谁跟我走第一拨?”

    “我走吧,”第一个应声的竟然是千军,他拍了拍自己那匹老师交给他的黑马,“黑影会游水,走这泥沼,没准比一般的马强些。”

    老彭对着自己手下的兄弟招了招手:“就这么,你们中再出七个人,第一拨算上我、王帮头和千军兄弟。”

    “我和王帮头走第一拨!”瘸子忽然站了出来,“老彭帮头你不能出事,还得管着剩下的兄弟!”

    瘸子那双鹰眼带着几分挑衅的神色,死死盯着王烈手把黑索的背影。

    王烈却没有回头,只是对着大泽那边茫然看不透的黑暗默默地抽着烟斗。

    那边老吕已经带着几个兄弟将八匹健马套在了一处,一声吆喝,健马宽大的蹄掌踩穿污泥直踏上污泥下的岩石,沉沉地拖在泥沼里的黑索被缓缓地拉了起来,湿漉漉的泥浆打落下去,索子上已经穿了十匹马的马鞍环。

    王烈把了把索子,竟没有再多说,第一个踏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泥潭。

    众人看见他有些佝偻的背影,他肩上缠着自己那匹大健骡的缰绳,越走越远,越陷越深,转眼已经走在齐腰的稀泥中。

    黑索在八匹健马的拉动下扯得笔直,那匹可怜的骡子简直有如被吊起在半空中,王烈艰难地左右摇晃身子,向着前方跋涉。

    众人面面相觑,即使老彭手下的兄弟,对王烈这个老走云荒的敬畏也增添了几分。

    若不是王烈,他们也许真的已经死了很多次。

    千军笑了笑,手腕一翻,将带鞘的长枪别在背后的腰带上,又学着王烈的模样,把黑影的缰绳拴在自己肩上。

    随着他也踏入了大泽深处,瘸子也领着老彭手下的七个伙计跟了上去。

    剩下的伙计打起越来越多的火把,可是火光照不透这片夜色,渐渐的最后一人的背影也被黑暗吞没了,只剩远处搅动泥水的声音,说明这些人还依然活着。

    “老王,搞到货了早回头,兄弟在这里等你啊!”老吕忽地大喊,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黑沼这边只剩他一个了,也许是夜里的风嗖嗖的冷,令他心里涌起一阵孤寒,可是无人回答。

    王烈第一个从泥浊里跳了出来,踩上了干地。

    “上岸了!上岸了!后面的都他妈的给我加把劲!”他兴奋地回身吆喝。

    还在泥泞中跋涉的伙计们中爆发了一阵欢呼,他们一手牵马一手攀绳,在泥浊里凫水似的,一个个都只能看见前面兄弟的背,根本不知道还要走多远,几个人已经筋疲力尽,这时候听见王烈的欢呼,死里逃生似的,手脚里又涌出一股劲儿来。

    千军跟着踏上干地,他下半身都被泥水浸得透湿,走起路来牛皮马靴里咣咣的都是水响。他走到祁烈身边,王烈顾不得周围也都是湿的,一屁股坐下来倒着靴子里的泥水。

    “妈的,这路走死人,之前来的时候那帮子巫民神官还有鼻子有眼儿的说今后一个月海风向东气候干爽。干?干他妈个鬼!这算干,湿的时候不是房子都要泡在泥里了?”

    王烈无休无止地骂。老彭也登岸了,先上岸的瘸子伸手要拉他一把,被他挥手拨开了。

    “后面的跟紧一点!上岸的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火把再多拿几个出来,都点上!”老彭转身喝令。

    “彭帮头,王帮头。”千军忽然说。

    “怎么?”两个人都问。

    千军站在那根粗大的黑索旁,打着一支火把,火光照到了黑索的尽头,那里没有人,黑索被拴在一块怕有上万斤的大石上。老彭和王烈都惊得一愣,王烈跳了起来,老彭一按钩刀的刀柄。

    三个人四面环顾,无数雨点反射着火把的光,可除此之外只有黑压压的树和忙碌的马帮伙计,看不见半个外人。谁给递的绳子?

    “别管货了,灭火把,抄家伙防身!”老彭吼了一嗓子。

    他的声音震耳,后面刚踏上地面的几个伙计被吓得傻了,其他人一惊忙不迭地从马鞍子上捞兵器。

    走云荒的马帮是裤腰上拴着脑袋吃饭的,手底下都有些功夫,这时候忙而不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背心贴着刀口冲外,也不知要防御些什么,只是紧张地四向张望。

    所有火把都被倒插进泥水里灭掉了,只剩老彭自己手里的一根,在人群中孤零零地燃着。依然没有人,周围只是重重叠叠的蕨叶和灌木,地下蜿蜿蜒蜒流淌着泥水看不见任何脚印。这里静得本该没有人的样子。

    可王烈看了一眼那根黑索,脸色难看得像是死人。

    云荒这边没人说什么仗义援手,何况他们一帮外乡人,要说巫民帮了他们一把却不留名就走了,王烈是打死也不能信的。

    在这里,不露头的人不会是朋友,一定藏在暗处操着杀人的家伙。而他们似乎踏进了一个糟糕的陷阱,他们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泥沼,前面还没有找到出路。

    一大帮伙计面面相觑,保持戒备的时间长了,姿势都有些僵硬。

    老彭稍微疏松了一下握钩刀的手,瞥了一眼千军。这个年轻人正按着他腰间的黑鞘长枪,他的拇指卡着枪镡,那把锋锐之极的武器随时可以出鞘。

    可此时千军却是闭着眼睛的,微微仰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噤声!”老彭明白过来,低低地喝了一声。马帮的伙计们全无声息的时候,周围细微的响动就暴露了出来。

    隐隐有某种动物的呼吸声,细听又像是人的叹息声,再仔细听却像是什么都没有,不过是风吹过泥沼的表面。

    那声音一时在东,一时在西,像是一个幽魂的脚步在四周的黑暗中悄悄留下脚印。

    “中!”瘸子的声音忽然惊破了平静,随之而起的是凄厉的箭啸。

    三箭方一离弦,瘸子已经如矢石般射了出去,同时三指自腰间的箭囊中取箭,虚引青弓低着身形,急速冲向了三箭所射的方位。

    这个瘦削的汉子大步溅起泥浆发动冲锋的时候,竟然有着豹子般的威势。

    老彭不过稍稍落后半步,瞬间就有六七人追随在瘸子身侧,有如雁翅的阵型展开。

    老彭钩刀不曾出手,首先掷出了火把。那团火光在半空中翻滚,拖出一道长长的火线,却照不透沉重的黑暗。

    还未落地,忽然有“嚓”的一声,火光飞溅,火把分为两截落在泥沼中。刹那间,人们看清了一条修长的黑影,和他手中凶蛮的扁口弯刀。兵刃交击声、呼喝声、哀嚎声在黑暗中响成一片,老彭带着的一帮兄弟已经和黑暗中潜行的敌人冲突上了。

    此时双方都没有火把照亮,王烈率领剩下的人护着骡马,纵然有火把也照不出恶战的情形。

    只有黑暗中金铁交击时偶然溅出的火花照亮人脸,隐约是老彭大踏步地上前,大力挥舞着钩刀逼得对手连连后退,只能不断地以手中的扁口弯刀格挡。

    此时谁都可以看出老彭曾有过行伍生涯,那付刻骨的狠劲完全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杀法。但是也正是这股野兽般彪悍的劲头,让伙计们心里腾起了一股安全的感觉。

    不是这样的汉子,踏不开云荒的层层迷障。可是老彭的心头,却浮起一丝不祥的感觉。对方是人而非妖鬼,本来是个好事。

    但是黑暗中他攻势如潮,对方节节后退之余却都能尽数封住他的进攻,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敌人竟仿佛能看清他的动作。

    他也明白发出几声哀嚎的都是他自己的手下,换而言之,对方并未有人受伤。他全力挥舞钩刀,要先解决眼下这个对手挽回军心。

    铁器撕裂空气的声音忽然自脑后传来。老彭大惊中猛地前扑,他的对手分明在前方,却有攻击从背后而来,而且那人出手的速度和力量,远非面前的这个对手可比。用尽全力的突进使得他闪过了几乎必杀的一刀,他低低地吼一声,后颈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痛。

    那柄藏在背后的刀再次带起了风声!老彭这次连突前的机会都没有,他平生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够回气那么快,第一刀尚未用尽,第二刀已经虚势待发。

    前后夹击,他没有生路。彭黎猛地大吼了一声,竟然不顾身后的一刀,全力平挥钩刀横斩出去。

    “停手!都停手!扎西勒扎!扎西勒扎!”忽然有人放手大喊。

    钩刀几乎是贴着对手的腰肋死死煞住,刀刃入肉两分,一道细细的血线在寒光凛冽的刀锋上显得森然夺目。

    而老彭的顶门,也被一柄凶蛮的片刀压着。

    “停手!扎西勒扎!停手!扎西勒扎!”呼喊的人全力挥舞着双臂,一直跑进了战团中。

    奔来的人高举着火把,照亮了周围的情景。一个持刀的巫民贴身站在老彭背后,浑身漆画着黑色和深绿的条纹,在胸口汇成一个狰狞的神兽面孔。

    瘸子就在三丈外,引着青弓,弓弦绷紧到了极点。剩下的伙计各有负伤,手持兵器和一两个巫民对峙。

    巫民约有十人,都是彪悍过人的青年,眼中凶光毕露,没有半分畏惧的模样。老彭已经听出了那是王烈的声音。

    他停下钩刀的时候,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不能不说是种非凡的勇气。此时他一切一拉,就可以从敌人背心钩进去,拉开半边的肋骨,但是背后这名一直藏在黑暗里的漆身巫民似乎是对方的首领,老彭哪怕手指一动,那柄扁口刀也会将他的脑袋纵劈成两半。

    双方是站在天平的两端,都不敢妄动,稍许的惊动就会发展成两败俱伤的结果。

    “扎西勒扎……扎西勒扎……”王烈因为剧烈的奔跑而上气不接下气,却片刻不敢停息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双手交叉按着自己的两肩,一步一躬腰,对着那名浑身漆画的巫民缓步走近,神态恭谨,全没有了平时嘴脸。

    “扎西勒扎”在巫民所操的竺文,意思是说“朋友”。

    云洲巫民所操的语言种类很多,有些和东陆官话相似,只是有着很多的土音,有些却全然不同。

    而这种“竺文”,是家族老人祭祖时候所用的,传说只有竺文能通行神鬼诸界,仿佛巫族所崇尚的“神使文”一样,在整个云荒都通行。

    浑身漆画的巫民脸上也尽是油彩,白多黑少的瞳子死死地盯着王烈。

    长久的死寂,众人心里都在发寒,瘸子拉弓的手上隐隐有了汗意。

    “你们……是东陆的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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