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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艘乌木龙骨大船静静的行驶在天拓海峡之上,这艘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巨舰是幽洲乌家动用数千能工巧匠的船匠耗费整整三月打磨而成,将它赠送给了硕风部以作世子出生之礼。

    幽洲乌家世代以海运漕运为家族生意,从中一代代牟取了暴力,他们将北陆的皮革药草矿石等物品海运运往宛洲商会,再辐射整个东陆发现城池,再将东陆的丝绸美酒铁盐贩卖到北陆,一来一往之间,已然成了这九洲除了宛洲商会之外最大的家族商会,甚至相传他们的生意都能做到西陆那些荒无人烟的巫民部落中去。

    而九洲东陆北陆西陆之间都是连绵无际的海洋,乌家久经此道,造船航海的本事也是冠绝九洲。

    很多世家大族都会重金购买乌家打造的船只,往往乌家一年打造的船只数量稀少可遇不可求,就连硕风部不过也就只是十数艘乌木龙骨船而已,每一艘都价值万金。

    日光照在开阔的船岸上,大大小小的圆圈刻在木岸的纹理之上,互相环套和交叉着蔓延出去,一望无际的海面在太阳的光芒下泛着粼粼波光。

    一老一少,矗立在船岸上。

    刀锋上流动着乌金色森严清冷的光,阿苏勒低头凝视自己的刀锋,手腕轻转,刀锋在阳光下最大程度的缓缓的转动。

    “大荒之刀不是没有规则的蛮力冲锋,只是当你出刀的瞬间,你的全部精气神都凝聚在那小小的刀锋之上,根本没有多余的机会去想该如何动作。

    所以你必须在平时操演的时候,把每一个动作都重复万遍以上,直到这个动作深刻在你脑海里,你就根本不必再想它,时机一到,自然它就劈了出去。”

    老头就在他的对面,双脚如同是踩在大圆上转动,“不要放纵你自己去横冲直撞,将力道收在刀锋上,手中每劈一刀,都要想明白。”

    “它不像是大辟之刀,大辟之刀是一个巨大的圆,而大荒之刀就是一个点,一个足以将所有力道都能倾泻而出去的点。”

    “是!”

    “那就试着攻过来。”

    老头微微点头,抖手摆好了手中的长刀。

    他的双手按住刀尾的两端,而后缓缓的向着中间靠拢,最后他的双手几乎并到了一处,松弛的持住了刀尾的中间。

    他轻轻踏上一步,豹子一样矮身,侧头凝视着阿苏勒。

    阿苏勒手中的大寒的刀锋一沉,手腕猛抬,刀势随即昂然而起。

    几乎没有蓄势发力的征兆,一切都完成在短短的瞬间,阿苏勒双脚猛的离开了老头脚下的大圆。

    长刀变成一根横贯圆心的直线,呼啸着直刺老头的眉心。

    老头随着阿苏勒逼到面前的刀势抽身急退。

    阿苏勒双膝一弯,速度再加几分,阿苏勒进得越快,老头退得也越快。

    同时有反射的日光在阿苏勒的长刀和老头的刀锋上跳跃,两人的爆发完全分不出先后,大堆的尘土被带起的风激起,在风中颤抖着翻卷,刀和刀的银光被遮蔽,只有“叮”一声的交击声,仿佛弹一根绷得极紧的银线。

    扑近的两人在瞬间的交接后又不约而同的退后,老头和阿苏勒一同闪向左侧,滑步煞住,又同时右闪,再次滑步煞住,却没有改变方向,再次发力,同时奔向右侧。

    两人隔着不过一丈,是出手就可能击中对手的距离,可是两人都没有再次出击。

    只是在极短的瞬间飞速的闪动,速度和时机都完全相同,就像一个人和他镜中的影子般。船岸上被嚓嚓的步伐声充斥了,风声和灰尘在两人的脚下起而复落,如同裹在湍流中。

    两人又是一次同时扑近,老头已经是用单手轻松的操纵着长刀,刀锋以一个完美的半弧从下扫起,阿苏勒的大寒则从完全相反的方向纵劈而下。

    刀锋和刀刃撞击,互相荡开,刀锋像是完全不着力,而刀刃却顺着荡开的力量旋转过去,老人转换的方向只是瞬间,刀锋无声的直劈出去。

    而阿苏勒手中的大寒回复的速度丝毫没有落后,对手这次没有再退,连续的发力劈斩,剑上反射的日光诡异的连闪,谁也看不清他有多少道剑光劈斩出去,那些劈斩几乎是同时的,从上、从下、从左、从右,又有右上、右下、左上和左下的,像是瞬间他面前有一朵钢铁的菊花盛开,而老头缓慢飘忽的直刺就是刺向了菊花的花蕊。

    老头再不敢维持这记直劈,刀锋颤抖着变化起来,在各个方向和大寒的刀刃一连串的交击,所有的交击声连续起来像是一声连绵不绝的悠长鸣响。

    两人再次退开,各自静止下来,呼吸声都沉重急促起来。

    老头还是矮身,姿势和动手前一样,仿佛从未移动过,阿苏勒也挺立如故,剑横在身前凄冷的闪烁。

    老头低头看了他脚下,对方的双足恰好踏在了他早先画下的大圆之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看见的都是安静的目光,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不安剑终于举到了头顶,忽的静住。

    就在这一瞬间,极尖极锐的声音完全的撕破了宁静。

    老人银色的刀身跃了起来,泛着桦皮银色的枪杆上像是有扭曲的龙在跳动,时间在那一瞬间有一个停顿。

    老头猛的大吼,吐气令他白色长须为之炸开,源源不绝的力量灌进了刀身,刀上跳动的不安的龙忽然挣脱了束缚,直指阿苏勒的喉咙刺出。

    根本不是人类目力可以捕捉的瞬间,呼声的余音还在耳,一切又已经平静。

    老头和阿苏勒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五尺,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对视。

    阿苏勒再度抽身,身形如同豹子一般上前扑去。

    大寒刀锋之上的锐利之气在每一寸前进中渐渐消磨,阿苏勒胸口一闷,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跟不上前进的速度。

    他在几乎不得不换气的时候却没有呼吸,强压着再吸一口深气,大寒的刀锋再次一沉一起,凭空加了几分速,直取老人的胸口。

    银色泛着清冷光辉的长刀这才在空中探了出去,银光围绕着大寒的刀身在快速的颤动,一团银弧像是线团一样滞住了大寒前进的趋势。

    老人低低的喝了一声,侧身发力,他右手之中的刀压着大寒偏向了一侧。

    隔着五寸,大寒呼啸着从他肩上劈过。

    阿苏勒踉踉跄跄的止住被那股老头刀身上所带着的巨力晃动的步伐。

    他手中拄着刀喘息了几声,没有回头,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知道此时那柄银色的长刀一定静静的停在他的后脖心。

    “好了,”老头面色浮现出一丝隐晦的笑意收回了刀,“今天先到这里。”

    “我……”阿苏勒低着头,神情有些沮丧,他以为他的刀法不会差太多的,可是现在一看,他都挨不上老头的身子。

    这是他第十几次跟老头试手了,可是每次的结果几乎都一样。

    他的冲刺越来越迅猛,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被大寒刀身上带起的呼啸声所震慑,可是这一切到了老头那里都是同一个结果。

    长刀在老头那孤零零的手里就像是一个银色的幽灵,只要被它缠上,再烈的刀势也会被轻描淡写的消解掉。

    阿苏勒的刀像是一头愤怒的龙,可是它刺进的,却是无边的大海,只是溅起了细碎的水花。

    “还不明白?”老头用身上的袄子擦了擦刀身轻笑,“你以为自己在刀法中没有什么进境吧?”

    他举起了自己手里握着的刀:“你仔细看看,我现在身处的位置在哪里。”

    阿苏勒抬眼望去,诧异的发觉,老人身处的位置赫然已经移到了距离船舱不足三尺的地方。

    老人的刀是长达八尺的长刀,握刀在尺半,就只剩六尺五寸的长度在手,这是用刀的忌讳。

    而如今老头身在不足三尺之地,握刀却在尺半。

    而阿苏勒手中的大寒尚有七尺的长度,阿苏勒永远握在刀尾,把长度尽可能的留给敌人,现在身处距离比前几次都要更加贴近老头。

    “你有进步,只是你还没有感觉出来。第一次和你试手的时候,我是握的刀尾,你只是逼退了我一步。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都想把长度留给敌人,避免对手攻到自己的身边,可以提前击杀。

    可是大荒之刀的与众不同,是所留下的距离越短,防御的力量反而越强。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用的是一支四尺的短刀,能真正操纵七尺的长刀,我用了四十年。

    可是你现在的突刺果真越来越快了,我不得不改变握刀的位置以及身后所留下的距离。”

    “那……”阿苏勒仿佛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

    “对!你想得不错。我的防御最强的时候,是当我握着刀的前尾,身后还有七尺不动的距离。

    那时候我等于握住了两柄四尺的短刀,组成大荒刀法中最强的防御‘大荒单手阵’,那个时候你如果还能突进我的防御,你才真正变成了我的敌手。”

    “大荒单手阵?”阿苏勒盯着老头手里的长刀怔怔出神。

    “这是我苦心构思打磨了半生的技艺,直到我在影子狱之中才将这个刀法一点一点琢磨而出。

    当我双手皆在之时,使用这一刀法,我有绝对的信心就算两名武神同时攻我左右双翼,我也能轻松应对。

    这不仅是一个人的刀法,当一群人组成刀阵之时,也是恐怖至极的。

    当五十个以上的人可以用熟大荒单手阵的刀法之时,他们会组成一座大荒之阵,那就是堪称无敌的防御。”

    老头沉默了一下,“不说这个,这些天你就用心学这些刀法,等到以后无论你是想建立亲卫还是怎么样,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不要辱没了大荒刀法之名,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创出足以与那相传是盘鞑天神所用的大辟之刀相媲美的刀法,想究竟看看到底能不能人力胜天。

    再说你回了硕风部,也不必常来我这里了,我能够教你的东西这几日便教给你,其他的都需要你自己再去打磨。

    刀法,说到底只是一种杀人的技巧,你若是没有亲身上阵杀人,始终不会明白其中最精深的东西。”

    “我什么时候可以学会大荒之刀呢?”

    “为什么这么急切想要学会大荒之刀?”

    “我想要去领军前往东陆,势力会发生冲突,我必须有一份在无法暴血的状态下可以保全自己的力量,可以震慑其他人的力量。”

    老人猛地皱眉,海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利光:“这不是一个高贵的王者应该说的话!难道你练刀,就是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阿苏勒呆了一下。

    “你是传说中天武士,手里的握着的是大辟之刀,还有大荒之刀,断一切路,杀一切人!你学会了大荒浅显的刀法,下面就要学会大荒体,然后是大荒单手阵和大荒之刀,你学会的技艺越多,你手中的力量越大,”

    老人目露神光,盯着阿苏勒,咄咄逼人,“可是你想用这些力量做什么呢?只是你自己的荣耀和胜利,还有自己的安危以及震慑其他人的力量?”

    老头说道语气慷慨之处,一把用右手忽然抓起阿苏勒的手,那只枯瘦的右手用力之大让阿苏勒都觉得疼痛难忍。

    “我的一生都无法恕完自己的罪孽,我不想你的未来和我一样,”老头把自己枯瘦有力的手指把阿苏勒的手指紧紧凑在一起。

    “我们的手拿起武器,我们不怕死在战场上!难道不是我们有非要这样做的理由不可么?你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地位?或者为了荣誉?”

    他甩掉阿苏勒的手,坐回在高高的船舱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硕风一脉,自古不是疯子就是英雄,你现在是我的学生,我不希望你是疯子也不希望你是英雄,疯子会被人绑在熊熊烈火之上燃烧化为一堆灰烬,英雄呢,看似风光无限,却是满腹苦楚又有几人知晓。”

    老头的羊皮袄子有些破烂,在风中飒飒抖动着,老头低下的头神情落寞,阳光下照耀着他的脸不见悲喜。

    阿苏勒怔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自古天武士便是命运多舛,你祖父便是天武士,这才能在混乱的瀚洲打下了硕风部赫赫基业,逊王也是,所以他才能一统瀚洲,被人称为草原上的第一位大君。

    阿苏勒,你也是,你也背负着同样的命运,这是一条注定荆棘遍地的前路,你注定前途无限,这是天选,也是唯一。

    你不能只去仰仗自己的武力去做一些事情,你不是一个人,永远不是,所有人都会跟在你的马后,你现在应该要做的是选择如何当一位旷古烁今的草原大君。”

    老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朝阿苏勒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阿苏勒不解的看着忽然发怒的老头,心中暗暗思量着老头刚才说的一番话,再看到老头朝他摆了摆手之后,他也只能退后行了一个礼,转身进了船舱去了。

    阿苏勒的背影消失,老头才抬头看着空旷的天际,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还有五里,我们已经越过了无垠海,马上就要到朔风原的北面了,回家了,回家了!”

    阿祁阿苏勒等人坐在舒适的船舱之中,却听到船舱之外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阿苏勒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而另一侧呆呆坐的阿祁听到此话,一时间心情越发的雀跃,急忙俯身掀开了船舱的帘子,跑了出去了。

    两人并肩站在船帮的巨大扶手之上,看着巨大的船舰破开深不见底幽蓝的海面,已经可以依稀看到那高耸入云的彤云圣山以及那辽阔无边的朔风平原了。

    阿祁打量着这一切目光欣喜,隐隐有泪光闪烁,他深深的嗅了一口空气,陶醉的眯上了眼睛。

    “阿苏勒,你闻闻,是不是朔风原上爬地菊的清香!”

    阿祁扭过头去兴高采烈的望着阿苏勒,激动的拍了拍阿苏勒的肩膀说道。

    阿苏勒也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确实鼻尖可以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那是他熟悉至极的味道,是那遍地盛开在朔风原上的金黄爬地菊。

    “到家了!”

    阿苏勒面色带着久违的温柔,拍了拍了一旁的阿祁。

    随着船只越发的靠近海岸,阿苏勒鼻尖那股清香已经越发浓郁,那大片的金黄之中突兀的多了一片黑云,然后他眯眼细细打量,就看到了那如黑云一般矗立在海岸的黑甲骑军。

    阿苏勒望着那严阵以待,铁甲鲜明的羽林铁卫,嘴角轻轻一扬,原来心中的猜想已经越发的被证实了,不然负责护卫自己阿爸的随行铁卫怎么会早早的就在这无垠之海的对岸等着自己的降临。

    “这是该我善意的提醒吗?阿爸!告诉我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阿苏勒眯了眯眼睛,胸中突兀升起了一丝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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