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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自己持剑守护在父亲的身旁,悲伤也无奈地看着这个老人的生命渐渐流逝。深夜的时候,他困倦之极,扶剑小睡的时候听见父亲的声音,在焦躁地喊热。他惊醒,发觉父亲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五指弯曲像是要抓什么东西的样子。他略略思索,很快明周了父亲要的是什么,那是一枚玉质的印绶,由仁帝周徵明赐给周纯,证明他受命大臣的身份。周纯很看重那枚玉印,想事情时便把玉印在掌中托着把玩,周虞乐急忙取来玉印放在父亲掌中。昏迷的周纯猛地握紧了玉印,力量大得不可思议。周虞乐吃惊之下去握父亲的手,才发现周纯的手如红炭般发烫,而玉印则透着凉意。

    周虞乐想父亲所以想要抓紧那枚玉印是他身体里的热毒正在往外散发,身体里一定如火烤般难受,他试图抓住什么凉的东西来缓解。他已经顾不得父亲会不会死了,只想要减轻他的痛苦,于是从外面的雪地里取来新雪为父亲擦洗身体。整整一夜,周纯滚烫的身体融化了几大桶雪,那枚玉印原本的材质是天蓝冻石,却被热毒侵蚀而带有烟熏般的褐黄。不可思议的,周纯的体温回落到了正常人的水准,他的呼吸也渐渐恢复。

    次日早晨,纯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泪流满面的虞乐。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说话你还可以听清么?”虞乐回答说能。纯说那么我依然如握十万雄兵,平静地闭上眼睛睡去。经过那一夜,他的中风症状消失了,仅仅是半身瘫痪。半个月后,他的身体恢复到了卧床之前的水准。发热能否治疗中风,在医生们中素来有着很大的争议,人体的“热毒”让一枚玉印被侵蚀为褐黄色,更是传奇,这些野史记载本身就带着浓烈的坊间传闻的味道。不过纯醒来那句话,却颇能反映这个人的性格和能力。周纯不是武士,也不是重臣,在氏宗族中也不算身份特别显贵,他的能力在于对权力的了解,和语言。他是一个传奇般的演说家,能够在三言两语间辨明形势,折服他想要说服的人。他和周清相似的一面是,都有一种具压迫感的个人魅力,被他说服的人都会成为他的同党,而且很少叛离他的阵营。他靠着一张嘴就可以在豪门林立的天元城里建立权威。只不过他能影响的人,和周清能影响的人,恰恰是两种。

    周纯收敛了他的这种能力,在周清的眼皮下静静的养息着。周清的印象里,这个老人应该只是一个死里逃生的木头人而已了。但是,纯没有丧失说话的能力,他虽然瘫痪了,依然可以让他的声音传播到东陆权力网的每个角落。最后赌局百里羽谨慎地选择着他在东陆的第一个落脚点。他们已经离开帝都超过七个月。为了应付如此艰巨的一场战争,帝党的精锐几乎是倾巢出动。尽管百里羽在帝都留了眼线,可是距离遥远,单凭书信往来,他已经无法明判形势。他非常清楚如今帝党手上最大的筹码就是风炎铁旅的十几万残兵,尽管是残兵,可是这支堪称东陆历史上最强的军团依然具有扫平任何一个诸侯国的实力,诸侯和各家宗祠的长老们也不得不忌惮这一点,所以各地都在准备着恭迎皇帝凯旋的盛典,不断传来的庆贺表章至少堆起了一个欢腾的假象。百里羽明这层欢腾下可能隐藏着诡谋,同是庆贺表章,有些是真心,有些是假意。作为一个诡道家,他深刻地了解人心险恶。

    东陆的幅员辽阔,不同的诸侯对于帝党和诸侯党的倾向也各不相同,某些诸侯国可能已经变成了宗祠党的政治领地,而某些地方皇帝还具有极大的威严,就像是一个泥潭,有些地方是可以落脚的干地,有些地方却只盖着一层稀泥,踩上去就会把人吞没,看着却都一样。百里羽需要判断哪里是干地。只有两个地方可能作为他的第一站,一个是明国毕止,一个是宛州。尽管朱庭慎战死,继任的明国国主却是朱庭慎的长子朱毅川,明国内部的权力传承没有问题。朱庭慎作为周清的死忠支持者,在两次北征中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周清对于明国的支持也是有目共睹的,皇帝支付了大量的金铢,并且为明国向宛州商会的巨额借款做担保,用于建设风虎铁骑这支被设计用来对抗蛮族轻骑兵的精锐。

    当然,宛州也是安全的,至少那里还有江棣和李景龙,而且宛州商会控制的地区是一片自由贸易的地带,宗祠党和诸侯都没能把手伸进去。商人们至少目前还没有和皇帝翻脸的打算,因为皇帝欠了他们的钱,跟皇帝翻脸的结果很可能是他们贷出去的款子从此灰飞烟灭。 经过思考之后,百里羽选择了毕止。这个决定也许是为他提前返回寻找一个充分的理由——扶朱庭慎的灵柩归国。朱庭慎在明国是以仁德和稳重著称的一位贤君,他的死讯传到明国,万民悲恸,朱氏宗祠顺理成章地认可了朱毅川作为朱庭慎的继承人,接任明公爵,并把奏章送给了尚在军旅中的周清,周清也立刻批准并亲自撰写了悼文以示对这位忠实盟友的惋惜和悲恸。百里羽设想在这样的局面下他首先在明国登陆,必然会得到明国上下的支持,那么以这个北方大国为据点,他就可以和帝都的宗祠党群臣展开博弈,进退自如。

    百里羽的考虑不能说错了,如果他选择在宛州登陆,当然没有人能够对他进行人身伤害(他随身还携带了三十名虎贲和遴选出来的三百名金吾卫精锐),可是商人集团会立即给他巨大的压力,要求他给出还款的方案,这会使得金钱上捉襟见肘的帝党无比难堪。更重要的是,宛州十城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也相对较弱,百里羽如果从宛州上岸,他很难立刻获得通畅的渠道在政治上做推手。十月十七日,百里羽在明国毕止港登陆。因为带着朱庭慎的骨骸,所以盛大的欢迎仪式变成了一个哀哭场,数百名明国官员和数千名军人身穿衣等候,数百张幡在激烈的海风里飞扬,长门僧人的诵经声和海潮声相应和,整个码头洒满了花的碎瓣,一个年轻人在码头尽头孤独地吹着笙。

    如果百里羽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真实来历,即便他是个阴谋家而非武士,他也会从甲板上直接跳下来一剑砍了这个年轻人的头。可当时他还不知道,所以他只是神情哀婉地扶着黑漆绘金的棺材登上了码头。默立了片刻之后,数千名衣人一齐跪下号啕大哭,朱庭慎的长子朱毅川从人群中膝行而前扑在他父亲的棺材上,哭得几次晕厥。强烈的阴霾之气从人群中弥漫开来,这让百里羽很不舒服。一些记载表明百里羽对于这场欢迎仪式很不满意,他认为明国鸿胪寺官员失了礼数,无论对于朱庭慎的死如何悲伤,也不该放任哭嚎,这让皇帝本来就很勉强的凯旋看起来像是一场惨败。尽管这更接近事实。

    不悦的百里羽理所当然地忽视了吹笙的年轻人,也许那个年轻人只是明国某个善吹笙的世家子弟,被请来致以哀思的。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做——文抚鸣。“夜笙”文抚鸣,他不是明国人,他来自帝都。文抚鸣是文刚羽的孙子,显然他从爷爷那里承袭了一些从政的本领,可他一生没有当过官。他喜欢吹笙,因此知名,经常在自家的大宅里彻夜练习,极有毅力,谢家老宅规模宏大,防备森严,天元民间称为“夜城”。所以给文抚鸣起绰号为“夜笙”,他不太避讳,很坦然地把它当作自己的别号,署在文章的末尾。他三十岁后始终是宗祠党的重要领袖,在他的晚年,即使三公这样的高官也要向他求教,他就是另一个周纯。可在当时他还不显名于世。 派出文抚鸣的人正是——周纯。

    在周清离开帝都的这段时间里,纯重整了宗祠党的势力,掌握了几乎所有政治资源。可为了对付百里羽这样一个强手,纯却选择派出文抚鸣,一个没有官职也没有名声的年轻人。这显然流露出他对文抚鸣的极大信任。甚至在百里羽决定登陆毕止之前,文抚鸣已经提前赶到等待着他了。这个年轻人和纯一样,作为说客是天纵之才,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拜会过毕止所有的公卿世家和明公爵朱毅川,某些秘密协议已经达成,而百里羽还计划着对各方分头击破。此时在宛州,江棣还等着百里羽来和他讨论善后的事宜,消息送到他手里已经是九天之后的事。江棣当时震骇惊恐,连夜放出消息警告百里羽。身在东陆的他比百里羽更了解当时的局面,他预感到毕止才是最大的陷阱。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消息七日之后送到毕止时,百里羽已经被缉捕下狱了。

    这个阴谋家这一次被欺骗了,欺骗他的文抚鸣用的却是从百里羽那里学来的技巧。文抚鸣几乎全本复制了百里羽在淮安的杰作,在百里羽尝试说服朱毅川和世家领袖们,希望这些人团结起来和宛州商会谈判新的还款条件时,文抚鸣已经提出了一套全新的解决方案。这个方案很简单,就是“赖账”二字,简单地说既然是皇帝担保这笔贷款的,只要把一切责任推给皇帝就好了,只要把帝党拉下马,宛州商会也不得不服从。

    文抚鸣巧妙地把“皇帝”和“皇室”的概念分开了。当然,确实周清的意见从来也不能代表氏皇族。百里羽和明国的各大家族接触之后,都获得了满意的回复。表面上看起来,每个世家领袖和朱毅川都非常希望联合起来再向宛州商会施压,以争取更长的还款时间。而事实上……百里羽太着急了,他想要在皇帝的大军归国之前把一切问题解决,焦灼的内心令他以往强大的洞察力弱化了。其实这个阴谋家屡屡犯类似的错误,他一生都在巨大的成功和巨大的失误之间起伏,都是因为孤注一掷的赌徒性格。

    从这一点看来他的学生项空月比他优秀得太多,百里羽对这个学生进行教育的时候高度强调了冷静和稳重,所以项空月定策的风格诡秘而谨慎,一生几乎没有犯过战略性的错误,如果非说有一个……大概就是选错了队伍。(关于百里羽是项空月的老师这件事,散见于周末年间的一些私史中,并且获得了所有演义家的公认,而官史中项庄曾经自诉来历为“上承帝师之学,下营草莽之术”,并未说明他是百里羽的学生。而周朝帝师之多,每朝都有十几个人,凡是曾经当过太子老师的人,都可以称作帝师,而太子从开蒙到执政,老师是接连不断地更换的。)百里羽在培养学生的时候如此强调“谋定后动”这一条,大概也是他在毕止的这次失败太过沉重,令他无法忘记。

    百里羽决定摊牌了。他公开召集了明国公卿世家的主人,在明公爵府“嵋宫”的“山阳阁”开会,由他和朱毅川共同主持。这个会议的议题是初步清算北征造成的债务,计算战利品的折价,讨论对于宛州商会的偿还。一批供职于明国的资深算学家被召集起来,负责这次财务核算,他们的计算结果将在会议上被公布。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正式公布之前,诸侯们仅仅知道自己应该偿还的债务,但是对于其他诸侯的负债和皇室的负债,以及战利品的折价并无准确的情报,如果北征是一次商业交易的话,这个交易是亏是赚,盈亏多少,诸侯们并不十分清楚。当然,百里羽自己是清楚的,他仅仅是要借助这批明国的算学家来对外公布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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