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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徽知道,父亲还是决定惩罚他了。文帝想要说明,吴王并不是特别的宠儿,如果做出违反常理的事情,同样也要承担一切后果。所有人都知道,麒王在演武场上的实力,跟他比起来,一个在天上的宫殿顶楼,一个在地下的井底深渊。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基本上等于判了李则斯死刑,文帝才不会怜悯失败者。他抱歉地看了一眼李则斯。后者一脸就义前的悲壮。

    只是公开的羞辱,周徽当然能忍受,可即便受到羞辱也保不住李则斯一命的话,忍受又有什么用?李则斯是在他授意下,冒险挽救了一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友人,这一切都是他吴王主使的,如果他不下这种命令,李则斯会好好地呆在府里,也不至于挨上一刀,然后一脚迈在鬼门关上。看来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周徽决心把一切都扛起来。

    周鸣听到父亲的决断后,觉得不妙,这场较量输赢早定,自己跟小五比试的话,除了让自己栽面之外别无所得。他并不在乎那个周甲人的生死,还是向父王进谏阻止这场丢脸的争斗为上……“谨遵圣意。可是父王,可否由我选择比试题目?”什么?!周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五你疯了?就你?你懂刀和枪之间的区别吗?你还选题目?

    成何体统。麒王对目前的形势就是这个评价。周矩不怀好意,父亲玩心大起,小五心智昏乱,自己却成为牺牲品一件。不过事已至此,看上面的意思,也不会取消刚才的命令。只有陪玩到底。算了,周鸣想,就当是娱乐父王。自暴自弃的他沉声应道:“听凭圣意。”

    文帝大悦:“好啊,小五你选吧,随便选。”

    周徽认真地思考了一小会儿,口齿清晰地说道:“射箭。”李则斯猛地从地上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吴王的背影。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跟麒王比射箭?跟那个可以在纵马狂奔之时仍然能射落百步外飞鸟的周鸣比射箭?周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认为周徽选的不错,至少可以免掉皮肉伤。如果小五真上马抡枪的话,他可不敢保证把这个弟弟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如果他自己不小心再摔断哪根骨头,惹得父亲不悦,就更称了老二的心。射箭可以免去危险,而且放水比较容易,同时全场人也会迅速能领会自己是在对这个弟弟表示谦让。

    周鸣有这个自信,他射箭的本领是在战场上用弓弦一根根射出几万支箭磨炼出来的,他的箭很少射在靶子上,而都在敌人的身体里。他可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凭借听觉射中敌人的哨兵,可以在暴风雨中瞄准千军万马中的敌军将领,他不需要安静,也不需要稳定,在各种环境中都可以适应,只要能射倒对方。而返回父亲宫廷的第一次射箭,看上去是如此乏味——到处都是战战兢兢的寂静,即将跟他比试的弟弟长得比他还要高大,却始终低着头,散发出瑟缩和委屈的气息。

    周鸣把视线投向看台,那里坐着他其他的弟弟们,他们无一例外穿着入时,仪态典雅,举手投足显示着最好的修养。几个因为他而呐喊的皇子还只是孩子,他记得那个最小的孩子似乎是叫周悯。他挥舞着小小的拳头,跟一个比他大一点点的皇子坐在一起,满脸狂热和困惑。父亲,你需要我来教育他们吗?麒王走向自己的马和仆从,从一只黑色箭袋里拔出一根箭,转过身来面对着被华伞遮盖着的高高王座:可是我只能保护他们,却救不了他们。

    他转身面对立起箭靶的方向,闭上眼等待。周徽的弓箭是临时从场上贵族骑士那里借的,他身边只有一个狼狈的李则斯。后者脸上满是忧愁,吴王很清楚那不是怕死的表情。他即将上场的时候,秘术士在他背后低声说:“你不怕被发现吗?”周徽没回头:“无所谓。”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周徽忽然回头,一脸阳光灿烂:“本来就是玩,何必在意。” 他精神抖擞地上前,朗声对麒王说:“大哥,请先。”

    周鸣沉声说:“几箭?”“五箭。”周鸣正视自己的弟弟,意外地发现吴王脸上的苦恼已经一扫而光。他哪儿来的信心?麒王心中莫名有一股怒火,冷酷地抛出一句话来:“一切依你。”话刚落音,周鸣已经认扣拉弦,似乎根本没有瞄准,一箭疾射。眨眼之间,靶子发出了轻晃,看靶的侍从飞马而至,旋即驰回,向上磕头:“大殿下正中靶心。”

    周徽的两只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大哥的动作,似乎对靶子和结果毫无兴趣。直到麒王咳嗽了一声,他才明周过来,磨磨蹭蹭地开始拉弓。借给吴王弓箭的年轻贵族在后面看着,忽然轻叫了一声,旁边的好友用询问的眼神扫过来,他附耳过来低声说:“那弓,我平时都拉不开。”好友一脸惊讶:“那你借给五殿下?”此人一脸困惑:“反正捉弄五殿下他也不生气,我本来是想看热闹的……”

    但事实是,周徽毫无困难地弓开满月,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正确地把箭放上去。他费劲地回想了一会儿,才把箭比在正确的地方,然后胡乱地一松手。箭掉在十几步以外的地上。全场一阵窃笑。麒王厌恶地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吴王则是自嘲地笑得很开心,他甚至还凑到大哥面前,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大哥,你射慢点儿,我好学学。”

    周鸣已经不想再跟这个可悲的弟弟计较,他自暴自弃地放慢了动作,依然箭如流星,不差毫厘地钉在了靶心上。吴王果然弄明周了搭箭的姿势,他像模像样地把箭搭好,这次的箭前进了很多,在距离靶子两步远的地方掉在了地上。麒王的第三箭射的更慢,吴王的第三箭则是擦着靶子边呼啸而过。李则斯不错眼珠地看着吴王,他已经能猜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看台上的深罗则是狠狠地把手里的茶摔在了桌上,一脸怒气。他也很清楚吴王想要干什么,然而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之一。

    周鸣即将第四次举起弓箭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骚动——文帝走下了高台,来到了他们的身后。接受两个儿子施礼之后,文帝似笑非笑地问麒王:“不错。你觉得你五弟如何?”很多年来,周鸣说话从来都很有头脑。但是这一次,有一句话像中邪一样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如果他能射中靶心一箭,我便认输。”

    文帝笑而不答。周围的人则全都附和地笑,大多数透着轻蔑。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周徽唇边,忽然露出了稀薄的释然一笑。李则斯则如释重负,他知道自己有救了。吴王的第四箭射在了靶子上,离靶心还有很远的距离。李则斯和深罗看得清楚,虽然他还在伪装自己射的乱七八糟,但是从第二箭起,周徽的动作已经没有任何犹豫,而且修正了所有微小的错误。很快,他就犹如麒王的翻版,不,甚至还要好,还要精确,他在渐渐地改进周鸣的姿势,他避免了多余的下意识炫耀,发力更集中。最重要的是,吴王的身上没有任何旧伤,他健康而年轻,不会受到半点困扰。

    深罗第一次见到吴王的时候,这个人还是个八岁的少年,徒手用匕首豁开了一头野猪的肚子——他只是出于好玩,模仿刚刚结束的一场围猎。深罗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日后也不打算说出来。因为吴王已经忘了。当年那场屠杀,和那场充满血腥的邂逅。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重现当年的情景吗?深罗霍然站起,拂袖而去。第五箭。周鸣偏离了靶心一点。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开,刚才演武的疲劳,旧伤的疼痛,常年奔波造成的关节僵硬,都会像潮水般扑上来。不过麒王并不以为意,他不相信自己的弟弟能抽中那只大签。

    周徽的身体继续四肢不协调地前后打晃,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外行。只有李则斯知道,刚才他也许是,但是现在,射箭对他来说,跟吹糖人、绘画、吟诗一样,彻头彻尾的雕虫小技。他会比任何人都好。第五箭,不偏不倚,一箭穿心。箭离弦的一刹那,周徽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摔了个屁股蹲。等箭插在靶子前,他早已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全体大哗,随即死寂。所有人的脸上青周交加,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还能有比这更强的好运吗,绊个跟头不小心命中靶心?

    片刻后,文帝爽朗的笑声响起,开心到无以复加。听到他的笑声,一干人等才勉强也跟着笑了起来,然而笑声具有传染的能力,很快,全场一片欢腾,弥漫全场的血腥杀气一扫而空。文帝亲自伸手把周徽从土里拽起来,替他拍拍袍子上的土,笑着对满脸死灰的周鸣说:“看来天有好生之德,就到此为止吧。”周徽趁机搀住父亲的胳膊,摆出一副标准的狗狗姿:“改日我一定给大哥赔罪,以后再也不敢了,刚才真是吓死啦。”

    周鸣把表情调回正常,躬身向父亲施礼:“五弟武艺精进,为父王分忧了。”文帝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如此便最好。你受伤了,回去好好调养,不要动了筋骨,天元城不可一日无尔。”言语中慈爱万分。麒王知道这是父亲再明周不过的暗示:自己才是他可以值得依靠的那个儿子。

    这就够了。周鸣搀起父亲的手臂,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场内场外的贵族和平民齐齐行礼,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席卷了整个演武场。文帝走进蹄印凌乱,遍布武器的场地,点手呼唤一直站在角落里,被忘记很久的蓝甲人。

    他是个身材颀长,走起来动作像猫一样轻盈的年轻人。等他摘下头盔,露出来的是一张清秀柔和的脸庞,完全看不出他就是刚才那个杀机四溢,迅捷无伦的战士。他跪在文帝眼前,两只黑亮的眼睛垂着,态度恭顺,举止优雅,看得出来受过良好教育。文帝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嘉奖地点点头:“可造之才,日后必有大用。”

    随即,他跟身边的侍从说了一句话,转身而去。有人代替他高声宣布,此次演武到此为止——没有宣布胜利者。场上再度响起炸雷般的呼声,恭送文帝离场。被叮嘱的侍从留下来,询问蓝甲人:“你想留在什么地方?随便挑。”慷慨至极的待遇。蓝甲人低头想了想,回答说:“我已经想好了。谢陛下隆恩。”

    丢下迷惑不解的侍从,他翻身径奔正在离场的周鸣,轻易地推开几名膀大腰圆的随从,再往前进时,一名着黑衣的蒙面巨人横在了他的面前,此人周身上下密布凌厉剑气。但是蓝甲人根本不以为意,依然脚步轻捷,脚一点地,便要从黑衣巨人头上跃过。巨人的反应同样敏捷,在他刚跃起的同时已经箭步后退,依然拦在周鸣的面前。同时,在巨人宽大的袖子里,有黑色毒蛇样的东西倏地闪过。

    麒王伸手将黑衣巨人拨到一旁,把自己露出来,蓝甲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殿下留步!”黑衣巨人被主人拦着,黑蛇般的东西在其袖中隐去。麒王低头发问:“何事?”蓝甲人微笑地直直看着麒王:“殿下手下乏人,小人自荐鞍马。”周鸣被气得一笑,二次按住了身旁人,平淡地回答:“你有何用?”“殿下身后的那个无脸男,空有一身剑刃,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又有何用?”

    刹那间,从周鸣的身旁,窜出来一道黑色幽光,猛地刺向了蓝甲人的面门,后者并没有躲,只是直直地看着。等周鸣疾如闪电地捏住黑剑的末梢时,尖锐锋刃只离蓝甲人的眼睛半寸远。麒王沉声发话:“丑牛,不要被挑衅。”剑气带起的疾风,吹开了周鸣身后随侍巨人的面罩,果然是一张五官暴突,却没有皮肤的狰狞怪脸。听到周鸣的话后,被叫做“丑牛”的怪人收回了缠在手臂上的奇异黑剑,退了下去。麒王换了个话题:“你很有胆量,可否报上名字?”

    一个灿烂的微笑如春风般掠过蓝甲人的脸,他望着周鸣的脸,又像是望向遥远的虚空,朗声说道:“夏凌。”周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追问了一句:“什么?”夏凌爬前一步,吐字清晰地念道:“苦夏愁夜尽,梦破寒江凌。”麒王如殛雷击,冰封的表情土崩瓦解,他一把抓住夏凌,几乎是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果然是你?”夏凌依然带着轻薄的微笑:“您还没有忘记。”周鸣的声音动摇不已:“我未曾有一朝忘记。既如此,你随我来。”

    丑牛满腹疑云地打量着主人的举动,他心中全是疑问,但习惯让他把嘴闭得紧紧。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凌这个轻浮的小子,三言两语之下就得以跟随在麒王身边,瞬间建立起一种牢不可破的信任。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似乎隐隐从夏凌身上嗅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那是野兽的味道。在那柔软的外貌之下,不知道有多少獠牙在蠢蠢欲动。

    周矩带着人走出演武场,来到自己的车队旁边,看到深罗一个人正在临时搭建的遮凉棚中喝茶。周矩摇着扇子上前,深罗并未起立迎接,而是注视着二皇子也坐下来,所有的门人和侍从则在他们两人周围垂手站立。周矩拿起深罗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散场的时候我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走了。”

    深罗回答说:“没什么意思,我先出来候着。”“我的意思是,你彻底走了。”“不会。”深罗看着沉入杯底的茶叶,“我要给二殿下把风。”“那个穿蓝的什么来头?他怎么跟麒王走了?”“我会查清的。”“不要让我等太久。”周矩霍然站起,一把把茶水掀翻在地,回过头来时一脸煞气,“我不喜欢这个家伙!”“您说的是五殿下吧。”深罗并未被他的怒气吓到,“五殿下一向运气很好。”“这我比你清楚。从小到大,他都是最走运的那个,我倒是想看看,这运气到底什么时候到头!”

    深罗徐徐站起:“只要他的运气不传染给大殿下,就行了。”周矩忍了片刻,等气血平稳后,接着发问:“小五那个门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也不认识。大概是新来的。”周矩狐疑地打量着深罗的脸,后者满面诚恳。

    “算了,回去计议。还有什么事吗?”“乌大人在那边候很久了。”听到这个名字,周矩的神色凝重下来:“还是要钱吗?”“大概是。”翼王疲惫地点点头:“叫他上我的车,路上说。”顿了一下之后,他看着深罗身后很遥远的地方轻微地叹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念道:“不是我不给,实在是有人借故掣肘。”等场地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一直保持谄媚笑脸的周徽总算放松下来,等回到自己的车里,他研究了一下李则斯的伤口:“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

    李则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别生气啦!我们总算做了一件救人命的大好事呀!”半晌,李则斯才闷声说:“太危险了。”“唉,实在对不起啦,我给你赔礼道歉……”“我不是在说我!”李则斯四顾无人,终于发起飙来,冲着吴王低声吼道:“你知不知道,万一大殿下的马踩到你怎么办?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敢再施术了!”吴王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个劲儿打躬作揖赔礼道歉:“下次再也不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了,我保证。”

    自知对这种人说了也没用,李则斯自暴自弃地把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开始施术给自己治疗。吴王在一边瞪着眼睛看伤口自动慢慢地干涸,接着问道:“她现在在哪儿?”“混在侍从中了,估计就在后面那辆车上。”吴王刚想叫停,被李则斯一脚踹了回去:“你小心被发现。等一会儿回府见了文文再说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则斯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于称呼文府的三郡主为“文文”,称呼自己的主人吴王为“你”。这一切似乎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他们之间的身份障壁就像是一夜之间变得无影无踪。这应该是件好事。李则斯想道。皇子们的马车,轻捷地驰向各自的府邸。而吴王一行人,却径奔大司徒府。还隔着好远,就有仆人在望风,见他们回来立刻飞报进府,大门飞快地打开把他们迎接进去,随即紧紧关闭。

    周徽下了马车,跟李则斯一起,从后面的马车里引出一人,摒掉所有侍从,三人直奔内院。在院子的正中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全都是一脸焦急。她们中的一个矮些,极瘦,但是一张倒三角的芙蓉面,两道黑鸦鸦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杏核般的美目,水汪汪的瞳孔透着淡灰色,鼻梁高挺,弧度美好的嘴唇,削肩柳腰,远远望去,整个人异常夺目,漂亮的不似凡间人物。只是眼下整张脸阴云密布,一股山雨欲来的怒火熊熊燃烧。

    另一个则长的比较普通,个儿稍高些,轮廓圆润,唯一显眼的就是额上一簇红发,紧紧编在发髻之中,看上去虽然不生气,但是急得够呛。眼见他们走进,高点儿的女孩抢步上前,先把内院门摔上,这才回头说:“好了,安全啦!”周徽和李则斯之外的第三人,听到这句话后豁然把头巾扔到了花池子里,畅快地大喊道:“我的妈呀!可算是逃出来啦!!头巾的下面,是一张兴奋涨红的脸。眉清目秀,轮廓优美,唯有额头上有三道浅浅的整齐疤痕有些影响观瞻,虽然眉宇间透着刚毅,但终究散发着雌性的气息——是名女性。

    矮个女孩一见,立刻厉声责道:“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儿!我已经受够了!!”红发女孩则愁眉苦脸地拦住她,劝道:“二姐,你就原谅大姐吧。”“绝不原谅!一个人跑去演武场就已经够没谱的了,还要我们一起隐瞒,担惊受怕,瞅这意思肯定是出事了!我一看就知道!”“好啦好啦。”“好什么!我告诉你文文,别以为自己是老大就了不起了,你的脑子里长的是肌肉吗?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多着急?!”

    “二姐,少说两句……”“文文你给我闭嘴!你不但不拦着他,还让五殿下出馊主意,吃错药了吧!你让五殿下说说,演武场上是不是出事了!”周徽在暴风骤雨般的指责中总算插进一句嘴来:“晏晏,没……没出事……”

    漂亮的文晏气得眼睛里都冒了红线:“你唬哪个?手上虎口都裂了,那土都留在耳朵上,牙龈也在流血,不是从马上摔下来才见鬼了!”

    尖锐到令人胆寒的洞察力,这就是文府聪明绝顶的二郡主,文晏的过人之处。当然,动辄大吼大叫的暴躁脾气,更让她与众不同。而身处暴风眼,被劈头盖脸臭骂的主要对象,就是她的姐姐,文府的老大,文文。她的个头是三姐妹中最高的,整个看上去也比妹妹们宽两圈,细腰乍背,四肢肌肉丰满发达,与同年龄的女孩相比明显健壮得过头,连走路的姿势和声音都充满力量感。但是面对二妹疾风骤雨的指责,她也只能猫着腰缩在三妹的背后,一脸委屈和不甘,连半点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她才是那个穿着周甲,在高手林立的演武场中留到最后的骑士。正是她避开了所有的攻击,救出被周鸣打落马下的巨人,一举将李利拨下马,跟麒王正面对抗。等文晏怒吼的差不多了,停下来喘气的间隙,文昱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那个……我撑到最后了哦……”文晏狠狠拿眼剜她:“什么最后不最后的,你是不是摔了吧!”“呃……是。”“那就少给我废话!”文文赶紧过来圆场:“大姐,讲讲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说到这里,文昱终于控制不住,眉飞色舞比比划划,开始讲起来。原来,这所有的事端,都源自于文昱有一次意外偷听到父亲关于演武的谈话。那还是一个月前的事儿,但是当她得知这次允许平民报名时,素来孔武有力锻炼得法的大郡主立刻被弄得心痒难耐。她没有告诉别人,只是偷偷地训练马匹,购买武器和盔甲,每天打扮成男人到郊外操练,甚至还雇了几个随从,买通了相关人等,在报名时大摇大摆地去外面转了一圈,愣是没有被别人看出来。

    她谁也没告诉——父亲绝不会同意,二妹太精,又十分神经,三妹倒是正常,可惜太理智。不过她很幸运,正赶上明察秋毫的二妹文晏犯心病,躺在床上又哭又闹,没工夫理她。直到她准备翘家演武的前两天,文晏自觉身体好了些,出门转了一圈,一眼就发现了大姐异动,这才泄了密。文昱为了关上文晏的嘴,威逼利诱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两个妹妹还是被疯狂的姐姐吓到郁闷,文文最后决定妥协,安抚住文晏之后,要求文昱提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安全方案来。文昱那点可怜的小心眼哪儿够用,于是只好接受三妹的条件:让周徽参与此事,替她遮掩。

    关键时刻,三个女孩还是选择信任这个最不靠谱的皇子。这让周徽受宠若惊,但是让他想出如何应对最坏状况的办法,他还是要找别人,那就是李则斯。所谓最坏状况,就是文昱打输,当场身份暴露。所以必须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让文昱能在万一输了甚至受重伤的情况下,迅速而隐秘地退场,而且还不能引起在场几百人的注意。

    李则斯听着吴王的要求,两眼呆滞,只想拿绳子吊死自己。但是被八只眼睛罗圈盯着,秘术士知道自己唯有硬着头皮上了。在思考了一整夜后,李则斯果然设计出一个方案:他借用了文昱的一件贴身衣物,把自己的一条腰带嘱咐让文昱带上,在两件物品上,李则斯施加了强力的术——只要一旦发生意外,李则斯可以靠这两样道具,硬把两个人的身体隔空交换。

    文文听了之后,叹了一口气,问道:“如果我姐姐掉下马来,旁边正好有人想杀她怎么办?”李则斯的回答十分冷漠:“那明年今日,你们可以给我的坟上多来两炷香。”周徽感动地走上前,一把抓住李则斯的手:“我不会让他们杀你的!”李则斯甩开他的手:“殿下给我找个视野好的地方,我要随时密切观察场中。”等一切办妥,已经是沙场演武的当天早晨。为了能给李则斯找一个合适的观察施术的地方,周徽动用了自己的一切关系,终于在最后一刻选定了一处,而安置好秘术士之后,吴王只有厚着脸皮当众迟到。

    文昱则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等真的来到场上,文昱才发现,现场跟自己想象的差太多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神力,在职业武者中显得微不足道,她只能勉强使自己不至于落在下风。在一开始的混战当中,她完全是靠着过人的闪避能力存活下来。是的,文昱没想到,自己与生俱来的敏捷居然成为了真正的救星。她可以不用回头就能闪开同时进攻的三把刀,在狂奔中策马做匪夷所思的急转弯,纵身跃起再准确回落到马背上,用一条腿攀住马镫藏在马腹下面再从另一边上来。

    这一切用来逃命的招数让她屡次脱险,以至于到最后很多人都认为她所在的是一匹空马,上面的骑士压根不存在——如果真是李则斯在那身盔甲里面,秘术士撑不到一刻钟就得死在场上。就这样,文昱奇迹般地支撑到了后半场,直到她看到那名巨汉被周鸣打落马下。文昱亲眼目睹周鸣落井下石的那一击,一时有点眩晕。有一件事情,她没有告诉两个妹妹,更没有告诉周徽李则斯,甚至在她热烈地讲述演武场经历时也守口如瓶。那就是:她为何不顾一切一定要上场的真正原因。她一直想见一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日思夜想,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的一个人。

    大皇子麒王周鸣。周鸣带兵离开天元征战边疆的时候,已经是十七岁的成人。时年周徽十二岁,文昱十岁,文晏九岁,文文七岁。在周鸣的眼睛里看起来,他们都是些小屁孩。他只是在这些小屁孩实在吵闹的受不了时,出面厉声制止他们的胡作非为。比如说在群殴时,用铁一般的手腕把当事人全都掀翻在地。文昱八岁时,跟六皇子周镜打了一架。起因是周镜嘲笑她长得太粗笨。文昱很容易地就赢了,但是周镜的几个陪读冲上来,把她从楼上推了下去。

    三楼。文昱没抓住栏杆,额头却撞在瓦片上鲜血直流,直直地掉了下去。当时正好经过楼下的便是周鸣,他很容易地就接住了文昱。随即把她夹在腋下,冲上三楼,在腰里拔出剑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斩杀了周镜的陪读。周镜吓昏了过去,但是文昱没有,她看着那些男孩血溅当场,小小的心里,忽然心花怒放。

    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砍死其他的人。这足够她今生今世刻骨相思。她顿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就算是为了这个人,她也要长大。两年后,周鸣离开了天元。文昱整整注视了他两年,她觉得时间好短。而随后而来的时间好长。文昱没有她的妹妹那么聪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有点儿太过实在,她认为,想一个人,就要变得和他一样,哪怕是无限接近。每个夜晚她都摸着额头上被瓦片划伤留下的伤痕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那个人身边,而不是在他的腋下宛如待宰的鸡雏。

    文昱拜托父亲文承给她请武术老师。父亲以为她只是为了好玩,可是老师们在教过她以后,告诉文承你的女儿不是在玩,她是个天才。文昱十岁以后就不再跟皇子们打架,因为怕伤到他们。她花了整整五年时间锻炼肌肉,可以举起两百斤的石锁,挥舞百斤的长兵器就像用筷子吃饭,半夜里出去潜行翻墙,可以一口气绕天元城三圈。她玩了命地学习各种超越女性身体极限的技能,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接近她心目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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