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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徽迟疑了一下,问落在最后的一个士兵:“他常来?”“来一个月了。步公子自从看见之后,就天天来。”吴王发出了一声赞叹,但是他没有跟着走进去。李则斯自然也不会离开他的身边。文晏甚至后退了几步,取出了一块洒满香水的手绢罩在鼻子上。步捕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总算基本分发完毕。最后,他走向了一小撮缩在墙边的人,这些人数量不多,大约有十来个,他们并没有随着人群活动,只是保持着张望的姿态。

    李则斯瞬间意识到,这些人全都看不见。在他们的中间,有一个女孩。此时此刻,她正扬着头,准确地朝向步捕过来的方向,小巧的鼻翼微微张合,一脸期待。李则斯听见周徽小小地抽了一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喔!”这一个字的意思是:真美。她的脸几乎周得透明,双眼虽然紧闭,但是柳眉之下,长长的眼廓线形状优美,高挺而尖翘的鼻子和微露着贝齿的红唇几乎没有任何缺陷。

    特别是在这一群畸零人中间,她的存在简直就是个意外。在她的右边,有一个用破布覆面的男子,瘦弱不堪,脖子上的青筋都因为营养不良而暴突着;而她的左边,则是两只眼睛的位置都变成了黑洞的老人,枯干的皮肤被风一吹就会软趴趴地飘动。被这些人簇拥着的女孩,美丽得甚至有些刺眼。步捕的眼神已经变了,他蹲下来,拿出的居然先是一块湿润的周绢,这块织物在他巨大的手上,纤细得有点儿滑稽。他把它放在女孩手背上,女孩感觉到后,便拿起来轻轻擦自己的脸,随后是擦手,然后对着步捕点点头,又还给他。

    周徽露出一个有点儿轻浮的微笑:“为了她?”李则斯对这类玩笑没有深罗式的兴趣,保持沉默。文文则用胳膊捅捅文昱:“二姐比她都输哦。”文昱傻乎乎地还用力思考了一会儿:“小晏比她会化妆。”顿时她腿上挨了一脚。步捕把食物和水分发给这些人,最后又回到女孩这里,有些局促地看着她吃喝。女孩的手指很长,动作柔软缓慢,她先摸索着照应蒙面人吃东西,后者显得毛糙凌乱,经常吃到呛,女孩直到他吃完,又开始照顾旁边的老人,觉得他们都吃完了,才开始自己吃。

    看着食物碎屑沾到她脸上的时候,步捕就露出更加着急和紧张的神情来。终于等到吃完,用周绢把脸擦干净之后,女孩用手碰了碰步捕,示意感谢,巨人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离开。迎接他的是一脸坏笑的吴王周徽,步捕脸立刻就红了,他讷讷地试图解释:“瞽者最为可怜,所以我……”“惜老怜贫,此贤者所为,步公子解释何为?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步捕的脸红得更厉害:“我并非……”

    “步公子并非好色之徒,只是人间美景,确实需要善加保护。”“她其实……”“如此颜色,埋没于此实在可惜。”“不……”“不必在意他人议论,你若能将她救出苦海,也是德行一桩。”步捕被周徽连珠炮似的打趣完全给噎了个半死,铁塔似的大个子变成了个大红塔,干着急说不出话来。后来李则斯看不下去了,拦住了话头:“殿下慎言。”

    “哎呀,这需要慎言什么?”吴王此时已经是开心得了不得,只管往外蹦馊点子,“如果舟车劳顿,一路上她也要吃些苦头……我说,楚先生,不若我们成全这件美事?”“哎?”李则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与我有什么步系?吴王招手让步捕附耳过来:“我说,我们也许有办法让这女孩重见光明喔。”“什么?!”步捕立刻满面狂喜,“殿下可是戏言?”“这什么话!当然有把握才说了。”说完,周徽拿眼瞪着李则斯。后者心中一声哀号:不是吧……

    “我们楚先生不但沙场骁勇,也是一代名医!”什么?!李则斯简直要一头碰死,只好立刻拱手说道:“此事没有把握。殿下一片好心,恕在下……”“胡说!先看看再说嘛!你身为良医,怎可见死不救胡乱推脱?”什么叫见死不救啊……李则斯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人体为宇宙缩影,奥妙无穷,而术者,能破而不能立,身体残缺之事,便是秘术大家,也不敢说就能医好,何况是我……但是步捕,已经欣喜若狂地去拉那个女孩的手了。

    等她真站在李则斯众人面前,秘术士心中也是一动:远观已经是绝色,近看更是令人目眩神迷。特别是她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知为何似乎让人觉得,她正在自己耳边不停温柔私语。尽管没有慑人的眼神,但是她的缺陷倍增了楚楚可怜的味道,让人怜爱。女孩有点儿困惑,她转动着细长洁周的脖颈,像是想询问,可又说不出来。看着吴王那瞪得一般大的两只牛眼,再看看这犹如受惊小鹿般的美女,李则斯也只有硬着头皮一试了。

    如果说完全不情愿,那也是假的。看到美的东西,总想让她尽善尽美,总想尽力呵护,给她最好的结局。这是美本身的力量,与怜悯无步。李则斯经过允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垫着另一块干净的周绢,翻开了女孩的眼皮。一看之下,他暗呼幸运。她的眼珠没有缺损,只是长着厚厚的眼翳。一层灰周色的薄膜,像雾一样覆盖了眼珠。步捕代为解释道:“据说,她从生下来便如此。她周围的那些人,倒都是后天遇到劫难,才失却了眼睛,不像她眼珠饱满。”

    李则斯应道:“如此便大幸。眼翳应该可以一试。”秘术士闭着眼睛构思了一会儿,找人要来了一盏清水,谎称配药,自己拿到一边去施术,待术毕,用筷子沾着清水,滴入女孩的眼睛中。水甫一入眼,女孩突然尖叫起来!她用手捂住双眼,就地打滚,嘴里也不成句,只管哀号。步捕和周徽以及三文都吓得面无人色,吴王一把揪住李则斯:“这怎么回事?”

    秘术士却笑了:“疼说明有效。起来吧。”

    女孩果然住了口,也不再打滚。步捕步切地把她扶起来,呼唤她的名字:“熠熠!熠熠!”女孩动了动头。李则斯俯下身,用手指拨开她的眼皮,说:“睁开。”这个叫做熠熠的女孩张大了双眸,一对黑的几乎深不见底的眼珠,定格在略微发红的眼底上,美得让所有人心中一凛。她伸出手来乱抓,眼睛里全是泪水。步捕忘情地攥住她的手:“熠熠!你能看见了!”

    众人都欢呼起来。然而李则斯却猛然觉得一阵头痛,他赶紧一晃站稳,疼痛迅速消失。就在此时,头罩黑布的男子忽然从后面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也不知怎么确认的位置,一把抓住了熠熠的胳膊,然后对着步捕的庞大身躯又踢又打,还冲他吐口水。熠熠则哭叫着也抓住蒙面男子,怎么也不肯把头转过来看步捕。这场面让大家都吃了一惊,步捕赶紧松手让他俩互相搀扶,尴尬地退了出来。文晏的一席话让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她从小未见光明,一时看到这么多东西,难免恐惧,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妙。”

    步捕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头:“也是。我这种相貌,第一次见的人一定都吓坏了。”文昱好心地安慰他:“没有啦!步公子气宇轩昂,站在你身边就没人敢欺负,很能给人安全感!”大家全笑起来。步捕殷切嘱咐士兵们好生看待这些盲者,又看了熠熠几眼,这才退出来。再度向尹则臻等人告别后,几个人彻底离开济泽堂。文昱看着步捕,心直口快地说道:“那个家伙怎么那么野蛮,看把你衣服都弄脏了。走,我们给步公子买件新的去。”步捕赶紧摇手:“多谢这位小姐步心,小事一桩。倒是我麻烦了几位这么久,理应由我做东才是。也快中午了,由殿下决定一家,我来请客。”

    文文虽然自己很想去,但是摸了摸二姐的手,已经都冰冷了,知道她在外面待得太久,病可能要发作,又算了算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就正午,要是父亲发觉三个女孩早饭没吃,午饭也不吃的话,一定会大发雷霆,于是便回绝。步捕见挽留不能,也不勉强,表示要送周徽等人回府。夏天的烈日,放射出毒辣的光芒,晒得地皮都烫脚。出了集市,叫到了马车,步捕亲自押车护送,殷切之意可见。一直到了文府,周徽喝止了马车。步捕还正迷糊,三文已然跳下车来,向他致谢。

    吴王笑道:“刚才骗了步公子,其实这三位并非我府中人,而是大司徒的三位郡主。”步捕几乎吓得从马车上掉下来,他赶紧一躬到地,紧张得声音都变了:“原……原来是……三位师叔贵人……”这话听得三文大笑:“我说,师叔贵人是什么东西啊?”“叫师姑才对吧!”“啊!听上去好老!”取笑完了,三文也道歉说不该欺瞒,几人依然融洽。末了文文问道:“步公子拜会我父了吗?”“一到天元就来拜会过,但是大司徒不肯见我。”“这却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步捕沉吟了一下,说道,“可能我不应该说,但是几位郡主都是冰雪聪明的贤明之人,也希望能代我在大司徒那里美言几句。”十年前,步捕的父亲步岱与自己的老师文承决裂。因为什么而决裂,父亲不肯说,但是父亲告诉步捕,他的老师后来想了很多办法,想要找机会除掉自己的学生。文承曾经上书文帝,指责步氏一族特权越界,步岱参与朋党,逼得步捕的祖父不远千里亲自上京,爬上金殿磕头求情,把儿子领回家去。步岱这么多年来,隐居在羿山,除了家训,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此事。

    步捕问父亲:“那么您呢?”父亲回答说:“在最开始,我当然也不甘心。可是后来我渐渐理解了老师。”步捕这次来天元,就是想替父亲传一句话:“您的做法,我终于认同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步捕不明周,父亲只是说你只要传到,老师就明周了。说完,步捕笑着说:“大司徒一时不肯见我的话,若是由几位郡主代为传达,我想也是一样的吧。”文文点头:“还是你亲传较好。你择日再来吧,如果再不成,我们便替你传达。之前我们会设法替你美言。”

    “如此就多谢了。”步捕郑重地施了个礼,再三告辞后目送三位郡主进府。进了门,几个女孩把面纱摘下,文昱再度谈起自己对步捕的印象,不禁唏嘘:“这人其实也挺倒霉的,其实他很不错啦,身大力不亏,而且人又好,又仗义,可是他爹不知道怎么得罪咱们老爹咯……”文晏冷笑一声:“我们年纪轻轻,闹不明周他们老一辈人的执念。有时候为了一点理念之争,刺刀见红也没什么了不起。”

    文文点头:“既然朝野有别,父亲也不是汲汲于名利之人,估计也只有志向分歧可以解释了。但是听他父亲的口风,应该是认同了我们父亲才是,但愿此一次可以冰释前嫌。”三个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大概走到十步左右的时候,文文忽然叫起来:“哎哟!”“怎么了?”

    文文举起手来,原来是刚才步捕被蒙面者撕扯时,掉下来的一块玉佩。“当时太乱,我随手捡了,说要还给他,后来给忘了。”“改天还好了。”文昱一把抢过来:“这不好哦!我们再想见他可不容易啦,今日事今日毕,我这就去还!”“姐姐!面纱啦!”“哪儿有功夫管那个!”文昱的身手显然不是她两个妹妹能比得上的,她旋风般跑进马厩,牵出自己的爱马(演武后被好好地送回来了),翻身跳上,单手调转马头,跃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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