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天心长明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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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的俞音每每见之,非但再也没有产生过起初那般别扭、不和谐的感觉,反而觉得百里流深这不修边幅的生活方式,更加随心,更加自由,亦更加贴近真实。想来许是看惯了,想来许是走心了。

    “阿姐,你现在忙吗?我是想说,我可以在你这里待一小会儿吗?”俞音站在百里流深背后的不远处,小心翼翼地试问道。

    百里流深闻声没有回头,心下便知是俞音又来了。只见手头正忙着捣药的她,稍稍扭头,朝墙边的石榻扬了扬下巴,对俞音示意说道:“你若是想待,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边待一会儿吧。”

    俞音闻之,心想:阿姐今日可真是大发善心了,竟然没有剥夺我说话的资格。

    俞音心中这么想着,脚下便已经听从百里流深的安排,乖乖地走到了幻化居院墙边的石榻前。

    然而,当一屁股坐在石榻上的俞音,其手掌于不经意间触摸到石榻的表面时,不由得盯着自己干净的手掌发呆的俞音,心想:没想到素来不拘小节、不修边幅的阿姐,原来如此勤快;懒于打理自己的她,竟然会花工夫来打理院内的摆设,竟然将这院墙边风吹日晒的石榻,清理得这般纤尘不染。看来阿姐的习性习惯,还真不是一般人短时间内所能捉摸透的呀!

    是呀,俞音想得不错,百里流深的习性习惯,哪是一般人短时间内所能捉摸透的呢?纵然是像俞音这般素来敏感睿智、心思极其细腻的人,再用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恐怕也很难捉摸透吧!

    然而,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事实与俞音此时此刻注视着自己触摸石榻后干净的手掌所想的,不止是有出入,而是大相径庭。

    因为此时此刻的俞音所不知道的是,百里流深并不是懒于打理自己,而是不屑于打理自己;而不屑于打理自己的百里流深,同样也不屑于在无谓的打扫上费时费神,所以百里流深压根儿一次也没有清理过此时此刻俞音屁股下的这方石榻。

    而此时此刻俞音屁股底下的这方石榻之所以如此洁净,其实是因为百里流深最近一直都是在这方石榻上过夜的,素来不拘小节的百里流深,是在无形之中用自己的衣裳和被子,将这方石榻摩擦得纤尘不染的呀!

    当然,百里流深仅仅是在院墙边的这方石榻上过夜而已,而并非入睡;因为天知道,百里流深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若要问百里流深困吗?相信她一定会反问说,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若要问百里流深累吗?相信她一定会回应说,累,正是她所想要的。

    然而,早已不知疲倦的百里流深所真正想要的,或许并不是当下这种机械般永不知疲倦的生活,或许也是寻常的充满关怀与温情的生活。

    当然了,人又不是机器,怎么会想一直过着机械般不停运转的生活呢?再者说,纵然是机器,也会有暂停运转甚至于永久罢工的时候啊!何况是百里流深这个有血有肉、正值大好年华的小姑娘呢?

    而百里流深之所以仍在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继续着她早已习惯的不知疲倦的生活,是因为在身世坎坷、命运多舛的她看来,这样马不停蹄的生活简单,充实,纯粹;是因为也只有这样不分四时的生活,才能让心灵日渐干枯的她,感受到些许存在的意义。

    然而,心灵日渐干枯的百里流深,仅仅是干枯,而并非麻木,而且永远不会麻木。因为她是行医之人,自幼身为医者的她时刻铭记着自己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职责,也于不经意间时刻保持着她那颗悲天悯人、大慈大悲的心。

    要知道,行医之人最为忌讳的便是麻木不仁,而百里流深则始终怀揣有一颗强烈跳动的医者仁心;而且这颗医者仁心,必将永远强烈地跳动下去,生生不息,世代相传。

    话说回来,即使是习惯了不知疲倦的生活,也不一定非得要在当下这种乍暖还寒的时节,于露天庭院中冰凉的石榻上过夜的,何况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儿家?

    而百里流深最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在院墙边的这方石榻上过夜,是因为习惯了自虐的她在这样的环境下尝到了甜头;最近这几夜她愈发感觉到,在充斥着寒意的若明若暗的夜空下,她更容易找到自己;尽管即便在这样她认为有利的环境下,她也依然很难正视自己,直面自己。

    当然,同样习惯了依照心血来潮的想法过活的百里流深,除了对医药永世不变的热爱之外,其余的兴致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哪天她一心血来潮,便又搬往他处过夜去了;当然,无论她如何心血来潮,无论她如何搬场迁移,都出不了幻化居这座院子,至少目前是如此。

    现在将无意间扯远的话题,再次拉回到金泓水心堡幻化居中,此时此刻已然安安稳稳落座于墙边石榻上的俞音,于揣测间试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这手头的活儿明明已经够多了,多到你都应接不暇了;你又何必连这种晒药、捣药的简单小事,也要亲力亲为呢?你大可以吩咐侍女们来做呀!难道是你怕麻烦别人不成?”

    “我不是怕麻烦别人,我是信不过别人。”百里流深就这样背对着石榻上的俞音,一边捣药,一边回应道。

    “那我来帮你捣吧,阿姐,你可信得过我?”俞音起身,跃跃欲试地询问百里流深道。

    “信不过。”百里流深不留情面地向俞音泼冷水道。

    “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边坐着吧。”俞音说着,又颇为知趣地坐回了石榻上。

    片刻之后,俞音又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只听得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阿姐,你现在已经年近二八了,而且在各方面都已有小成。不知你有没有忙里偷闲,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终身大事?”百里流深诧异地回应道,“我若能偷得那点儿空闲的话,我还不如去补个觉呢!”

    “说得也是,不过阿姐,你可以趁现在这捣药的空当,稍稍考虑一下,然后再给我一个答案呗!”俞音异想天开地向百里流深提议道。

    “你若是不想待在这里,那就请你自行离开,不要故意问东问西地逼着我将你轰出去。”百里流深冷言冷语地对俞音说道。

    “阿姐,你先不要动怒,我又不是前来催你嫁人的,我不过是想了解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对亲事的看法,并争取从中获得些体会罢了。”俞音略显落寞地向百里流深解释道。

    “说不定哪天,我突然就把自己嫁了;也说不定,我就这样一个人一辈子了。反正我从来不把话说死,从来不将事做绝,因为我希望我的人生,无论何时都能有转圜的余地。”百里流深依旧背对着俞音回答道。

    不知百里流深是不是察觉到了俞音那些许的落寞之后,才选择做出回答的;只知她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豁然中分明透着一股伤感。

    百里流深说罢,突然停下手头的活计,转身走到石榻边,在俞音跟前停下,冷不防地向俞音伸出了她的左手,而她的右手却一直背在她的身后。

    俞音见状,一头雾水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突然间想握握你的手,感受一下你的真诚,给你增加一些力量,也给我自己增加一些力量,让我们彼此都更加坚定地坚守下去。”百里流深回应道。

    对于百里流深突如其来的举动,虽然俞音依旧深感困惑,但他还是顺从地伸出了左手,随即十分别扭地握住了百里流深向他伸出的左手。

    然而,就在俞音与百里流深彼此的左手相互触及的那一瞬间,俞音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因为他握住的那只筋骨棱棱的手,哪里像是一个正值花季妙龄的少女的手?又哪里像是一位久居深宅大院的小姐的手呢?

    而百里流深在触及到俞音所伸出的左手时,却没敢太过用力,只是轻轻地握住了而已。因为俞音的手太过柔软细腻,百里流深唯恐自己粗糙的大手会将其握疼。

    只那么一瞬,只见百里流深一边握住俞音的手,一边向身后别过头去,一下的蹙额皱眉并深吸一口气之后,又换了一个笑脸重新面对眼前的俞音。

    此时此刻的俞音,注视着百里流深那纯粹却又略带忧郁的双眸,心想:这位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百里大夫心中,究竟隐藏了多少别人无法触及,甚至连她自己也触及不到的忧伤与苦痛啊!

    “于你而言,漫长的黑夜意味着什么?”放开俞音左手的百里流深依旧冷不防地向俞音发问道。

    俞音闻之,顿觉一头雾水,于是头脑机智、思维敏捷的他,便后发制人地反问百里流深道:“你先说吧,阿姐,于你而言,漫长的黑夜意味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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