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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男大当婚

    五月初一清晨,陈操之和宗之、润儿兰汤沐浴后都换上簇新的细葛夏装,戴辟邪玉珮、挂香料小锦囊,用罢早餐,来福和来德父子驾两辆牛车在楼下等着,准备送陈操之叔侄三人、以及小婵、青枝二婢去丁氏别墅,冉盛闲不住,也跟去。

    向四伯父陈咸借来的那辆牛车宽大一些,陈操之、小婵和润儿就一同坐在这辆车上,驾车的是来福。

    卯辰之时,炎阳的威力尚未显现,夏风拂拂,带来结穗小麦的清香,来福心情舒畅,望空甩着竹鞭,竹梢发出“霍霍”的声响,说道:“今年这小麦长势喜人,应该是个丰年,咱们陈家坞的田地一年比一年收成好,更让人高兴的是操之小郎君成了六品官人了,待明年做了郡上的品官,可以再领到十顷田,我来福一家就是名正言顺的钱唐陈氏荫户,谁也不能赶走我。”

    小婵笑道:“再过两个多月,来福叔又要添丁了,真是喜事连连啊。”

    来福呵呵而笑,欢悦之极,他次子来震年前成婚,儿媳黄氏现在已经腆着个大肚子了。

    陈操之微笑着,普通百姓所求很简单,就求一家老小有个安身之所,平平安安、不受饥寒,所以就目前而言,士族庄园就是流民向往之地,只要士族庄园主不敲剥得太苛刻,还是比自耕农更安稳,虽然没有自耕农那么自由,但与沦为奴隶相比,那就好得太多了。

    小婵盈盈的眸子凝视陈操之,问:“操之小郎君在想什么?”

    陈操之道:“在想小婵姐姐和青枝姐姐回陈家坞也已一年了,时光飞逝,这日子真是过得快。”

    小婵含笑道:“是啊,来到陈家坞,我和青枝都觉得日子过得快,就是因为心情舒畅的缘故啊。”

    润儿噘着小嘴道:“可是娘亲不能回来,每次去只有短短几天,去时非常快活,离开时好难过,娘亲眼圈红红的,一定好想哭,强忍着眼泪呢,肯定是等我们走远了娘亲才哭。”

    这七岁的女孩儿心多么敏感啊,陈操之拉过润儿的小手,说道:“你娘亲很快就能回到陈家坞,也许年底、也许明年初,等下见到娘亲,你悄悄问娘亲,记住,要悄悄问。”

    润儿高兴了,丑叔说的话她是确信不疑的,攀着车窗大声叫着“阿兄——”

    宗之从前面牛车车稍探出脑袋,问:“何事?”

    润儿道:“阿兄,你来,到这边车上来,润儿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说。”

    来德停下牛车,青枝与宗之一齐挤到后面这辆牛车上来,润儿很秘密地把刚才丑叔说的话告诉了阿兄,两个孩儿喜笑颜开,车厢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陈操之盘腿趺坐,不是碰到小婵的腿、就是挤到青枝的胸,说道:“那我坐到来德的车上去——”

    润儿拉着陈操之的手撒娇道:“丑叔别走,就坐在一起,润儿喜欢热闹,有丑叔在身边,润儿感觉好安心哦。”

    陈操之知道这是幼童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挤在人堆里就有莫名其妙的快活,便笑道:“等下热起来挤出一身汗就好玩了。”

    润儿和宗之都道:“不怕。”

    青枝和陈操之并肩而坐,侧头仰望,说道:“操之小郎君个子真高,每隔几个月不见,就又长高一截,而且也越来越俊美了,嘻嘻,我刚才听冉盛说操之小郎君这次差点出不了吴郡——”

    小婵忙问:“出了什么事?”

    青枝格格笑道:“操之小郎君这次回乡,吴郡的妇人女郎在驿亭把操之小郎君围住,送瓜果、赠香囊,恨不得把操之小郎君抢回家去,操之小郎君收到的那些未婚女郎送的香囊都有好几十只——”

    润儿忙问:“丑叔,香囊在哪里?润儿要看香囊。”

    青枝道:“操之小郎君好无情,把那些香囊都投进吴郡城南的麒麟河了。”

    小婵以前很爱与陈操之戏笑,如今在陈操之面前却变得羞涩腼腆了,听青枝说这些,只是一个劲的笑,眼睛一刻不离陈操之。

    陈操之微笑道:“那些香囊里面填塞的香草、香料都不一样,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那就不是香了,气味刺鼻,害我直打喷嚏,所以要丢掉,香囊啊只能佩戴一只。”

    小婵问:“那么操之小郎君有没有留下一只合你心意的香囊佩戴在身上呢?”

    陈操之立即想到陆葳蕤,略感遗憾,陆葳蕤没送香囊给他,那陆氏女郎清纯得象仙子,还不知道用身外之物来表达内心的情意——

    小婵见陈操之这么一迟疑,便笑道:“看来我们的操之小郎君已经有了意中人了,不知是吴郡谁家娘子?”

    润儿笑眯眯道:“我知道——”

    小婵、青枝齐声问:“谁家娘子?”

    润儿道:“就是吴郡第一名媛花痴陆葳蕤啊。”

    陈操之大吃一惊,随即大恼,来德是不会说的,定是那冉盛,冉盛在润儿面前比来德还愚忠,叮嘱过他不许说,却还是说了,实在可气,以后再不带这小子外出了,让他学种地去。

    陈操之心里虽然着恼,但清峻秀逸的面容却是不动声色,说道:“非也,吴郡第一名媛另有其人——”

    “啊!”润儿眼睛睁得老大,惊诧道:“就换人了吗,现在是谁了?”

    陈操之道:“是钱唐七岁名媛陈润儿。”

    车厢里笑作一团,润儿扭着身子撒娇道:“丑叔取笑润儿,丑叔取笑润儿——润儿只是觉得除非是吴郡第一名媛,不然的话就配不上我家丑叔。”

    陈操之心道:“原来是润儿胡乱猜的,那我是错怪冉盛了。”笑道:“丑叔有这么好吗?可不要乱说,让别人听去了笑话咱们。”

    小婵、青枝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吴郡陆氏与钱唐陈氏地位太悬殊,当年丁幼微嫁给陈庆之有多艰难,作为丁幼微贴身侍婢的小婵和青枝都是知道的,所以根本不敢往陆葳蕤那方面去想,也只有童真无忌的润儿反而能一语道破真相。

    青枝道:“老主母对操之小郎君的婚姻大事可是时时惦念着呢,若能定下一门亲事,老主母也就放心了。”

    陈操之微笑不语,这东晋时候,男子十六岁就算成丁,当年或次年成婚的比比皆是,就算不成婚也都订下了婚姻,所以他今年十六岁,母亲就已经在为他的婚事着急了,老人家总想着早日看到佳儿佳妇拜于膝下,昨日夜里还和他说起冯氏女郎的事,说一定要看到陈操之娶上一房好妻室,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最大的心愿,不然的话死也不瞑目。

    这样一想,陈操之就有些自责,娶冯氏女郎那是门当户对、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定亲之后母亲也可宽心,而陆葳蕤他现在根本不敢和母亲提起!

    陈操之极其孝顺母亲,但他毕竟融合了另一颗千年后的灵魂,他有自己的理念和追求,他不能为了让母亲宽心而匆匆定下自己不情愿的婚事,他在心里说:“娘,我会努力的,我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妻子,那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儿子婚姻美满也是母亲最盼望的,这才是养志之孝——”

    青枝和小婵窃笑道:“操之小郎君又发怔了,操之小郎君一定是有意中人了,那么多香囊一定留下了一只。”

    陈操之笑道:“是有一只——”将腰带上那只小香囊掂在手心里给她们看,这是先前母亲给他戴上的,里面是雄黄和香料,每年端午都要佩戴。

    青枝笑得前仰后合,小婵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沉默寡言的宗之这时说了一句:“丑叔的香囊是小婵姐姐做的。”

    ……

    过了钱唐江,来到丁氏别墅已经是午时三刻,丁幼微早已等在门前枇杷树下,母子相见,喜悦自不待言,一对小兄妹立即抱着母亲的脖子,一人霸占一只耳朵说悄悄话,见母亲含笑望着丑叔,点了点头,两个孩子都欢叫起来,却又一齐闭了嘴,很秘密地缄口不再多言。

    陈操之现在不再是悄悄进出嫂子丁幼微小院的童子了,他是入品在即的士人,因为丁异对他态度的变化,丁氏别墅的那些管事、仆佣都对陈操之叔侄三人另眼相看,热情了许多,而在以前,真诚欢迎他叔侄到来的只有嫂子丁幼微的四个贴身侍婢。

    陈操之见过嫂子之后便去拜会丁异、丁春秋,叙谈之后,丁异问:“操之此来,也是要顺便去杜府贺喜的吧?”

    陈操之道:“陈家坞消息蔽塞,操之并不知杜府有何喜事,请丁舍人告知。”

    丁异道:“杜子恭有女新寡,招孙敬远为婿,天师道众皆去贺喜,操之不去吗?”

    孙敬远便是孙泰,陈操之对孙泰的了解仅限于孙泰是钱唐天师道首领杜子恭的传法门徒,杜子恭去世后孙泰继续宣扬杜子恭的道法,深受吴郡民众敬信,其后孙泰以为晋祚将尽,便纠集信徒造反,被司马道子诱斩,孙泰之侄孙恩继任道首,从此开始了毁灭东晋的十年大乱,“咏絮谢道韫”的夫君、那位笃信天师道的王凝之便是死在孙恩手上——

    当然,现在的谢道韫应该还没有嫁给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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