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斗鸾 > 第三十四章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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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失望

    章放掸了掸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冷笑着看向沈儒平:“不干活,你怎么养活家里人?难不成你还指望能靠咱们家白吃白喝?我们家可不养闲人你们姓沈,我们姓章,本来就是两家,在军籍名册上也是两家人。若是你不干活,行啊,等你们饿死了,可别怪我们不伸手”

    沈儒平的脸色有些难看,十分不自在地坐直了身体,干笑道:“瞧,章二哥,你误会了不是?小弟绝对没有赖着章家白吃白喝的意思,只不过小弟右手废了,脚上又受了伤,又不懂得舞刀弄枪,还能干什么呢?从前在东莞的时候,倒是做过些文书抄写的活,但那自从手受伤以后,也做不得了。你能替小弟寻得差事,自然是好的,小弟心里着实感激,只是……小弟担心自己这破身子会做不来,反而丢了章二哥的脸啊”顿了顿,他忽然眼中一亮,“小弟虽说手不能写,但还认得字,可以做些整理文书的差事,哪怕是打扫书房呢,不知能不能到这里的百户所帮忙?”那可算是闲差

    章敞瞥了他一眼:“本地百户所的文书活儿如今是我做着,我虽体弱,倒比你强些,至少写字没问题。但百户所里文书有限,连打扫整理的活包在内,我一个人也忙得来,无需再添人手了。”

    沈儒平脸色一僵,勉强笑道:“真对不住,我先前不知道,并没有别的意思……”

    章寂轻咳一声:“行了,你的差使已经定下来了,是千户所那边下的令,只要过完年去上差就行。你手上有伤,做不了重活,但双脚走路是没问题的,虽有些许轻伤,趁着过年的时间好生养养就行了。你的差使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担任我们背后这象牙山上的林场的巡林人。”

    沈儒平一愣:“巡林人?后面这座山吗?”他有些结巴,“那……那么大一座山……”

    “不是让你负责整座山,这山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都有两家军户为巡林人兼看守。你就负责南边这一片,差事轻松得很,只需时不时上山巡视,不许闲杂人等随意上山大肆砍伐,不许任何人在山上生火,若有哪里的山坡出现险情,或是有野兽出现,就马上报到官府去。”

    “什……什么?野兽?”沈儒平几乎没跳起来,脸色一片苍白。

    章敞在旁嗤笑:“放心,顶多也就是些穿山甲、松鼠、兔子、野鸡一类的东西,早年还有过狼和老虎,不过这一二十年已经没见过狼的踪迹了,七八年前,有个军户在山上打死了一只老虎,从此连老虎也没有了,不会有危险的。更何况,你负责的是南边这一片,向来常有人上下,顶多也就是会遇见毒蛇罢了。”

    “老虎……狼……毒蛇?”沈儒平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只要警醒些,就不会有危险,你放心好了。揽下这个差事,每月钱粮都按军余的份例领,还能白赚些柴火果子,有空闲了还能打些野味,可算是极好的差事了。若是有余力,还可以多种几亩地。我们家这三年能恢复元气,都是托了这桩好差事的福。”

    章放在旁补充道:“这林场看守本是我们家的差事,我们在过去三年里负责南边这一片,与我们共事的是村口的崔家。说来崔家也是熟人了,从前京西大营的统领崔万山,本来我们还以为他是建文帝的同伙,没想到是个被假圣旨骗倒的可怜虫,他父子二人都被建文帝灭了口,妻妾弟媳带着小儿子被流放到此地,与我们家有些来往。他家小儿子几个月前被千户大人提拔上去做了亲兵,这差使就空了下来,原本是打算给新流放来的军户,结果江千户把新来的调去了别处,便一直没有人接替。如今我们家三年官役期满,家里人各有事做,也腾不出手来再做这巡林人的活了,见你们要来,便索性将这差事让给你们。”

    沈儒平暗暗抹了把汁:“这……这真是太感谢了,只是不知道……小弟能不能做得来……”

    章敞轻蔑地笑笑:“崔家的小儿子不过十来岁年纪,就在山上住了三年,天天巡林,也不见他有做不来的时候。我们家劳力少,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好劳动,二哥要参加所里的操练,我又有差事在身,家里人都忙的时候,巡林的差使有一半是我们三丫头做的。她一个小女孩儿,才八岁就敢天天往山上跑,你总不至于连她也比不过吧?”

    沈儒平脸上有些下不来,只觉得章敞字字句句都是在讽刺自己。虽说如今自己是有求于人,但章放给他脸色瞧就算了,章敞算什么?不过跟自己似的,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有个好兄长,只怕早饿死了,居然也敢奚落他

    这么想着,沈儒平的语气就硬了几分:“章三弟也太瞧不起人了,我怎会连小女孩都比不过?这么简单的差事,自然难不倒我”他就不信了,小孩子都能干的,他凭什么办不到?

    章寂扯了扯嘴角:“那就好。如今南边这片林地两个看守的名额都空了出来。为了确保万一,我事先托人使了些手段,让胡四海也加入了本地军籍,化名为古月海,名义上是你老婆的娘家表弟,算是正军。你家算一户,胡月海又算一户,都是军余的身份,共同负责这片林地,除了我们家,也不必跟其他人来往过多。同样守林的其他几家军户,都是实诚人,只要你们谨慎些,自然不必担心会走漏了风声。”

    沈儒平吞了吞口水:“我……只是军余的身份么?当初我在东莞的时候,也做过正军,后来……才……胡四海连正经军籍都没有,怎么他反倒成了正军?他那身子……去做正军,万一跟别的士兵相处时露了痕迹,岂不糟糕?”

    章放挥挥手:“此事你不必担心。你的手都废了,做了正军也无法服众,反而招人非议,还不如做个军余,领个闲差,老老实实讨生活。至于胡四海,他原是二十四衙门兵仗局出身,有一手修理兵械的本事,当初就是冲这一点,江千户才会大力将他招来的,你们几个也是以胡四海亲戚的身份顺道被调过来,原是沾了他的光呢。他在这里的千户所,也不用干别的,只需每月检修一次兵械就行,至于操练,只需上交二百钱,就能免了。人才难得,江千户不会反对的。”

    被个太监给比了下去,沈儒平心里无比郁闷。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到了德庆能过得好些,没想到仍旧要做个军余。

    “好了,事情都说清楚了,趁如今天色还早,你们先到所里给你们安排的住处去安顿下来吧。”章寂站起身,“这个年且安心过,年后你就要开始上差了,用点儿心,别出纰漏。这回你们能脱身过来,我已是托了大关系,把这张老脸都舍出去了。你们要是出点事,我也没办法再兜住。你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进了屋间。

    章放清了清嗓子:“走吧,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若再不出发,一会儿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沈儒平诧异地睁大了眼:“难道……不是住在这里么?”他马上就发现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更正:“我的意思是,难道我们不是住在这村子里?”

    章敞斜眼看他:“本来嘛,林场看守都是住在这一带的,除了镇外那几户,其余都在村子里。但咱们都是所里分派的房屋,此时村里也没有空房了,总不能叫你们睡大街,正好邻村有几间空屋,其中有个小院,有三间房,足够你们一家子住了,百户大人就把你们分派到了那里。放心,都是在象牙山脚下,随时都能上山。”

    这事完全出乎沈儒平意料之外,他有些措手不及:“离这里很远么?那……太孙殿下……”

    “叫至哥儿”章放猛地回头看他,“要不你叫安哥儿也行,虽说他顶了你儿子的身份,但他毕竟不是你儿子如今他跟胡四海在一起,过得很好,也很安全,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你最好不要擅自找上门,免得给他带去危险”

    沈儒平有些不忿地道:“我怎会给他带去危险?过去三年他都是跟我们家一起过的,还不是好好的么?”

    章敞冷笑道:“好好的?是啊,好好的,可怜金枝玉叶,到了你们家,居然还要干侍候人的活,这种事我们家可做不出来沈大哥,你就死心了吧,从前我们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让侄儿继续受委屈”

    沈儒平不服气地道:“我们几时委屈他了?从来没叫他干过活也就是你们嫂子病了,他出于孝心才在床前侍疾罢了,这是他知礼处,怎的就成了受委屈?再说了,那也不是我们家的人叫他干的呀?”

    “这话真该叫大嫂听一听。”章放拎着沈儒平的领子就往外拖,“什么叫孝心?我竟不知大嫂几时成了他的娘你说这话也不知害臊”

    沈儒平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被揪着出了院子,迎上女儿惊愕的神色,前者只觉得又羞又气:“快放手还不快放手?”

    章放松了手,大声喊道:“沈家弟妹,差不多就行了,我们家的人自有我们家的人去照顾,你赶紧收拾收拾到自个儿的下处去吧”

    杜氏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问沈儒平:“怎么回事?相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沈儒平一时哑然,明鸾却欢乐地帮他开口:“去邻近的布村,你们的房子在那儿,离这里有几里路呢,趁天色还早赶紧过去,还来得及做饭”

    杜氏急了:“相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顿了顿,偷偷瞧章家人一眼,凑近了沈儒平身边压低声音,“你不是说我们要与他们同住一地的么?又说住得近了彼此也好照应……”

    沈儒平无言以对,章放却已经叫周姨娘拿斗笠与斗篷来了:“看天色,可能要下雨,我带上这个也好以防万一。你们可带了伞?玉茵给他们弄两把油纸伞。”

    周姨娘应了,拿了两把伞过来,又捎上两个大竹篮:“这里装了些米面肉菜,还有油盐,铺盖你们带着有,灯油火蜡与木炭柴火等物,那边房子里也不知有没有备下,若是没有,改日我再送去。”

    章放满意地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很好,不过不必操心,这些东西他们自己就能解决,靠山吃山,你也别把人想得太无能了。”

    沈儒平有苦难言,但章放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再生气也只能乖乖听从,拉着老婆,带上行李,招呼女儿一声,走出了章家小院的大门。

    沈昭容无助地看了看明鸾,她方才在院子里听得清楚,自家到了德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无法再象在东莞时那样,依靠讨好上官,钻营过活了,可他们真的能做到吗?她实在是吃够了苦头

    明鸾却冲她笑着摆了摆手:“再见,昭容姐,加油哦,你们一定没问题的我八岁就能做到的事,一定也难不倒你们”

    沈昭容只能明白她大概的意思,不由得苦笑一声,老老实实地拿起包袱跟在父母后面走了。她心中暗暗庆幸,刚才她吃饱了,就算路上再冷再累,她也能熬下去。

    明鸾远远地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便跑回屋里找陈氏报告,不料章敞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正跟陈氏说话:“……听他的口风,当年谢姨娘似乎是逃跑了,逃跑前还卷走了他们仅剩的钱财,连我们留给大嫂补身的药也倒了,甚至在大嫂的饭菜里不知放了些什么东西,害得大嫂上吐下泄,他们差一点以为大嫂是天花复发呢。大嫂的身体一直没能恢复元气,也是因为当年失了调养的关系。”

    陈氏叹了口气:“这也是谢姨娘的造化,且由得她去吧。即便你舍不得,如今也无从寻找,待明年家里境况好些,我会跟父亲说,想办法给你纳个好生养的妾。”

    章敞有些着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就这么让人跑了,实在太便宜了她她毕竟是我们章家的人,怎么能跑了呢?我们自家人还在受苦呢她倒落得轻松自在”

    陈氏仍旧淡淡地:“她一个弱质女流,独自上路,还不定怎么吃苦呢,好歹侍候了你这么多年,你就当念在从前的情份上,饶她一命吧。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虽有些私心,待你也算是体贴了,再说,她也受了丧子之苦,能轻松自在到哪里去呢?”

    章敞涨红了脸,双手握拳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扭头走了。明鸾飞快地避开,冲着他背后打招呼:“见过父亲,父亲慢走”便走到陈氏面前道:“怎么回事?他是从沈家人那里打听到谢姨娘的下落了?”

    陈氏却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道:“你父亲说,沈家大爷告诉他们,当年押解沈李两家的官差有人感染了天花,其中就有那个吴克明。结果五个官差全都病死了,若算上之前死的那一个,就是六人唯一幸存的一个是在东流补上来的。后来彭泽县重新拨了人押解他们,等于是全部官差都换了一遍。也不知他们对这新换上来的官差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在彭泽停留了小半年,休养生息。我方才听着,就觉得有些古怪……吴克明那几个人,也未免死得太干净了,沈李两家却没一个人出事”

    明鸾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您的意思是……当初沈大奶用那件衣服害官差感染天花,盯上的不是吴克明一人,而是……全部?”

    陈氏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为了什么?泄私愤么?就算所有官差都死了,也会有新的官差来,他们仍旧要被押解流放,该受的苦也不会少半分,顶多不过是少了个吴克明特地针对他们罢了。可是……有必要把其他官差也都……”她咬咬唇,“若这件事是你大伯娘策划的,那就太……”

    明鸾撇了撇嘴:“一定是她策划的也许沈家那对夫妻也出了力。母亲,您想啊,大伯娘可是连祖父都敢下手害的人,几个官差算什么?说不定他们害死了那几个官差后,就收买了新换上来的几个人,不然也没法在彭泽滞留这么久,到了广州后,还能轻轻松松被分派到东莞去。目的嘛……自然不止是泄私愤那么简单,有些事,有吴克明这个仇人在,他们是办不成的。他们这是在搬走碍事的石头呢至于那个东流补上来的官差为什么能逃过大难?一定是早就成他们的同伙了”

    陈氏抿了抿唇:“沈家人一直没提到,沈大奶那个姓古的表弟是几时找过来的,只说那位古大爷家里已经没人了,小时候受过沈大奶娘家父母的恩典,因此闻说表姐有难,便赶来相助。可听你父亲透露出来的意思,似乎从沈李两家到东莞开始,那位古大爷就已经在了。这件事太奇怪了,我记得杜家并没有姓古的姻亲,也不知这表弟是从何而来,怎能那么快就找了过来……”

    明鸾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也许会有麻烦,便忿忿地道:“母亲,这沈家人也好,姓沈的大伯娘也好,都是阴险得不得了的人物,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以后还是少跟他们来往吧。反正他们住在邻村,离这里远着呢,大伯娘那里只要供给三餐就行,等她死了以后,就不要再理沈家了,随他们有多少秘密,都跟我们没关系您可千万别再心软”

    陈氏又咬了咬唇,良久,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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