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上仙有劫 > 第222章 他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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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辰宫何其之大,想寻到焚妄剑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谢拂池干脆在温泉池睡了一觉,醒来时已在魔尊的寝殿里,不消说,她已经知道是谁将自己带了回来。

    燃雪乖顺倚着床沿,睁着银亮的眸子看她,依然不能说话。

    谢拂池开始还想着让时嬴解开禁咒,他一向有求必应,这件事却不肯松口,谢拂池无奈,只好另寻出路。

    这天傍晚,谢拂池同燃雪在星辰海边的崖上,想编一条剑穗。丝绳是魔姬找来的,虞都最上等的丝线织成,颜色鲜润,色泽明亮。

    谢拂池问燃雪:“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燃雪想了想,挑了一根雪青,一根月白,一根黛色递给她。谢拂池知道这是自己喜欢的颜色,不由失笑:“我给你的,不是给焚妄剑的。”

    燃雪摇摇头,依然将那三股绳握在手里。

    谢拂池接过来,轻轻哼着曲子,素色的丝线在指尖密密匝匝地缠绕,逐渐交错成形。

    这让燃雪很是惊讶,他其实并不期待谢拂池能编出什么好看的模样,但一百年不见,丝络竟如蝶穿花,形成一条秀气雅致的穗子。

    谢拂池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哼笑道:“我这么聪明,当然是一学就会……好吧,其实我学了很多遍。”

    那根歪歪扭扭的灵薇草绳结,她一直很遗憾编成了那样。

    燃雪忍不住笑,冰霜玉雪一样的小少年,笑起来竟然格外漂亮。

    谢拂池想到什么,“你为什么叫他主人,只叫我阿姊呢?”

    燃雪困惑地抬头。

    谢拂池哑然失笑,倒忘了他现在不能开口。

    忽地膝上一沉,原来焚妄剑灵倚在了上面,倏尔间,她听到了剑灵心底的声音。

    “阿姊……就是阿姊啊。”

    谢拂池心跳骤然加速,原来燃雪现在还能传递心声,她不由问:“那你知不知道焚妄剑放在哪里?”

    燃雪迟疑一会,才传过心声:“书阁,第三个暗格。”

    *

    风声传入耳畔,似檐下铜铃摇曳。

    谢拂池借着沐浴的借口,从窗外跃了出去,时嬴对这里了若指掌,她绝不能耽搁太久。

    书阁幽幽暗暗,位置偏僻,花费了她一些时间。外面隔有一层结界,但谢拂池稍一靠近,结界就如泡沫一样消散了。

    谢拂池不知道时嬴又悄悄给了她什么,但在这座星辰宫里,她显然如主人一般来去自如。

    夜里的书阁里依然点着灯,浅浅弱弱,照亮着四周。

    谢拂池很快依照燃雪所言,摸到第三个暗格,正想着如何打开,忽地手上一凉——被人用力抓住了手腕。

    果然只是耽搁了一会,纵使一切已经够快,他还是反应过来了。

    她一惊,顿时想后退,那只手却拢着她的五指握紧,在暗格上画下一个晦涩的符文。

    暗格弹开,焚妄剑静静躺在里面。

    他站在她身后头轻轻抵住她的肩颈,清浅的呼吸拂在她耳后:“你原来真的是为焚妄剑和虚华镜回来的。”

    前两天还缠绵入骨的两个人,此刻静默无声,唯有灯芯爆裂的声响,衬的夜色更加安静。

    “我和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谢拂池摇了摇头,神色认真:“我把他们都救走了,却唯独留下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可是现在魔界离不开你,我只能选择带走焚妄剑。”

    少年魔尊默不作声地抱着她,手指紧握,又缓缓舒展。

    许久之后,谢拂池才继续道:“两界仙魔,四界生灵,天下苍生,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仇恨而牺牲。”

    四界,苍生。

    她永远如此坦然而怜悯,时嬴想,若非那场天罚,她早该成神。

    神爱世人,所以她怜悯凡人,怜悯苍生,甚至怜悯魔族。

    却唯独不怎么怜悯他。

    他与生俱来的恨,他无处安放的怨,又怎么能轻易揭过呢?

    “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他一言不发沉沉地凝望着她,矫饰的黑色眼瞳逐渐褪去颜色,浮现冰冷疯狂的底色。

    “杀了我,这样我就不会去复仇。”

    他勾起唇角,上前握住剑匣中焚妄剑的剑尖,放在自己最脆弱的位置上,却将剑柄递给她,“来,拂池。”

    谢拂池惊愕到极致,锋锐的剑尖划破他的手掌,他连剑尖都舍不得对准她,却能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她混混沌沌地握住剑柄,手指微微颤抖。

    “你疯了吗?”

    疯了?的确。

    他忽地低声笑了。不顾抵住颈项上的剑,朝她伸出手。

    实在太过出乎意料,谢拂池撤手不及,剑刃划破他的颈项,渗出一行细细的血。

    谢拂池吃了一惊,立刻不动了。

    她不知自己的嗓音有一天,会平静又遏制不住颤抖。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其实他一直这样啊,只是很少将这面偏执展露给她看。

    她死死盯着他,脸上神情分明冷清清的,狭长的眸却浮现出一点恼恨的微光。

    他骤然心软下来。

    “对不起。”他轻道:“我吓到你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肩下两寸的地方,隔着薄薄的衣料,谢拂池触到下面凹凸不平的伤疤。

    她知道这是什么,弑神弩箭留下的伤疤。

    即使百年已过,仍然能感受到其下暗藏的汹涌戾气。

    他指尖的血沾染到她的手背上,嗓音却平静到诡异。

    “的确是我一个人的恨,可我要恨的太多。”

    “恨辰南,他千方百计使我堕入魔道,失去理智,从而能顺理成章地杀了我。”

    “恨扶昀,我为天界付出千年,不曾辜负那个帝君的位置,他杀我却只是因为一双眼睛。”

    “……甚至恨时旻,倘若他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那些年他领我去对抗魔族的时候,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他闭了一下眼,遮掩住眼底的血红,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

    掌心微微下滑,落在他心脏的地方。声音越平静,心跳却越快,剧烈的跳动似乎要将那种刻骨的恨意传递给谢拂池一样。

    可谢拂池只觉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团棉絮,难以吞咽,呼吸亦有些困难:“别说了……”

    只是这样听着,她已经察觉出难以忍受的痛苦,何况他在亲身经历着这一切。无论时嬴还是行渊,他在忍受无妄的背叛与痛苦。

    可伤害他最深的人,也是他最留恋的人。时旻帝君到底当年怀着怎样的心思让他去对抗魔族,已经无从得知。

    魔族的神邸转世屠戮着魔族,驱使这一切的人,却又因他而死。

    “……从出生起,我就要为一个已经死去万年的人去承担魔界的责任,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去忍受天界的怨恨。”

    “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最恨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身体在颤抖,呼吸微微急促,指尖嵌入手腕,流出殷红的血。

    “哐当”一声。

    谢拂池放下焚妄。剑者扔下剑,只为拥抱眼前的人。

    这一刻,她宁愿相信什么拥抱能止痛的鬼话。

    他浑身紧绷,低下头,银瞳里映出她的身影。

    骨血里翻涌的恨意与剧痛,束缚他千年的仇怨囚笼里,焚起的烈火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撕扯着神魂。

    在这一瞬间,他却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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