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诗剑江湖行 > 第64章 缧绁之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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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无眠做了一个梦。

    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中,他本是江河混迹的一条小蛟,化龙无望,却也逍遥自在。过着饮晨露、沐秋霜的快活日子。

    不期某日,一头五爪亢金龙,自黑云中穿梭而来,面目狰狞,吞日蔽天。龙尾蹈处,河床翻为旷野;龙息吐时,水族尽赴黄泉。

    生灵涂炭,家园遭隳,小蛟无可奈何奋起反击。

    他长不过十仞,不及五爪金龙半截之数,勇气不减丝毫,不问归途,冲上去便是厮杀,斗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所幸也终于把那恶龙杀死,吞了这孽畜的龙丹,一朝褪去旧皮得新鳞,吞云吐雾,化蛟为龙,遨游四海,逍遥快活。

    好景不长。

    天幕之上,一个金光闪闪的四角牢笼,跌破云层,直直地压了过来,完完整整,将他笼住。笼中刺出一把刀,结结实实勾住龙骨。

    他奋起身子,欲要挣脱,无奈那牢笼跟九重大山似的,沉厚无比,绝难摇动;材质又比金坚、比铁实,任他神龙摆尾,头撞角击,也没办法破伤分毫。反而被那勾住龙骨的刀子,划拉得血肉模糊。

    一道声音传来:“你这劣龙,为祸人间久矣,今触怒世尊,特降下金笼囚你,你还不潜伏爪牙,降伏心性!”

    刹那间,佛光万丈,群佛吟诵的梵音,响彻寰宇。

    无数个“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像一片片飞曳而来的金瓦,落在龙身上,字字都打得身体疼痛万端。

    面前一块明镜高高悬起,照映出好大一条金色妖龙,正是那条被他击败的亢金龙。这龙此刻痛苦哀嚎,垂死挣扎。

    他动一下,那妖龙也动一下,他张开嘴,那妖龙也张开嘴,与自己同动静,共行止。

    显然,吞下了龙丹,他变成了亢金龙,就得承受原本应是此龙承受的天谴。

    。。。

    梦里被六字真言捶打的痛苦,是如此真实,这身子,好像在九幽之中遭过劫。

    垂着眼睑,看不清世界的模样,斑斑点点几个寥落的光影,晃着,拉扯着,时而近,时而远。

    身体发肤,都出奇地冷,冷得已经忽略了肚中的饥饿,和喉咙里的渴。

    嘴里的干,把试图湿润的舌头舔伤了。要张开嘴,是什么黏住了,张也张不开。

    意识飘飘忽忽,感知摇摇曳曳,什么是我,我是什么?

    想起一句诗,爱写词的辛弃疾写的诗:“一气同生天地人,不知何者是吾身。”

    “啪!”

    夜无眠猛然睁开了眼睛,喘着粗气,呼吸着又臭又痛的空气,一阵反胃的感觉上涌。

    “恰到好处”,这反胃的感觉只涌到喉咙尖尖儿,没有到嘴里,卡得十分关键,不上不下。

    “当啷啷”,他要把手伸到喉咙里去催吐,自助一程,右手却被什么东西,有力地拉住了,才到中途即止。

    “当啷啷”,左手也被拉住了。

    “呕~”干呕的声音胡乱地发着,他吐出来一些酸水。

    这动静惊扰到了人,来人端着一碗水,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水不是很干净,夜无眠看得渐渐清晰了,失去的焦距又回来了。

    碗底泛着一个光圈,光圈旁沉淀了几块黑乎乎的泥,不知道是污垢还是食物残渣,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口喝的,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

    嘴角带着渴望的笑,看那个人够意思地把碗送到了嘴边。

    “啊~咚咚”一口气猛喝了一口,喉咙剧烈刺痒、刺痛,猛地大声咳嗽起来,刚才喝下的水,呛出来十之八九,喷了那人一脸。

    “啪啪”。

    挨了两个耳光后,碗被扔在地上,裂成两块,一半朝上,一半朝下,阴阳。

    灰暗的碗底,是灰暗的人生。

    总算有了口水润了嗓子,身体上除了痛以外的感觉,也慢慢回到了自己的怀抱。

    耳边听着细细碎碎的痛苦呻吟声、鞭打声,老鼠吱吱声。

    眼前树着十几条木栏,哦,仔细看清了,好像是门。

    地上是干草,夹带着一些粪便、馊掉的食物,在这冰冷的时刻,还冲起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里是……地狱?

    不,地狱好像没这么糟糕。慢慢清醒过来的意识,回想起在佛经里看过地狱。

    十八重地狱虽然苦,但每一重,也只教人领受一种痛苦。

    拔舌地狱就只拔舌,刀山地狱就只挨刀子,油锅地狱就只被油煎,哪有像这里,又受冷,又受热,受疼痛,闻臭味,恶心反胃,这诸多痛苦一齐消受的。

    这必不是地狱,这是?

    夜无眠一时忘记这种地方的称呼了。

    身体太痛苦,意识太孱弱,一口气想了这么些事情,早已承受不禁,昏乎乎的,又晕眩了过去。

    几个杂乱的梦境,零零碎碎,不成章法。

    梦里时而大喜,时而大悲,时而圆满似月,时而残缺似月。

    时而大笑,时而大哭。

    等他大哭着醒来时,面前站着两个人,在面前晃来晃去。

    不,应该是自己的头随着喘气在摇动,以至于看人也摇动。

    这两个人都很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

    “钱千户,此贼如此胡乱发癫,身体却是恢复地极快,被火铳射伤的部位,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竟然渐渐长出了新肉,断骨也在慢慢愈合之中,不可不谓是奇迹……”

    两人中,一个大耳垂的男子说道。

    另一个男子,年龄约五十岁上下,模样生得十分丑陋,动起怒来,更显其媸:“这狗贼现在还活着,让我的伯宁孩儿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刘试百户,我今天就要杀此贼,你莫非还还要像一个月前那般,拦着我吗?”

    大耳垂男子苦笑道:“钱千户,非是卑职要拦着你,实在是这张贼,乃镇抚使大人点名要活捉、当面问审的。如果杀了他,不好交差。”

    丑男子哼道:“当日镇抚使,今日又镇抚使,句句不离镇抚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刘风,直接听命于镇抚使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千户!”

    大耳垂男子连忙弯腰抱拳道:“钱千户,卑职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恕卑职斗胆直言:卑职之所以屡次提起镇抚使,实乃关乎您的前途。”

    说着,附在那丑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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