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萧剑平生意 > 8 吾心自有光明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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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过后,他们又开始正常上学堂,即便这课堂已是名存实亡,上首的先生依旧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念着书中一篇报国的诗文。

    底下一堆人则干什么的都有,索千钰正在玩昨晚从集市上带回来的小玩意,周相寻和周垣正在窃窃私语,奉肇青和郭长垚正在睡觉,沈越西和湛卢博甚至没来上课。

    江遗雪轻轻抬了抬眼,看着殷上挺括的背影,思绪也开始渐渐飘散。

    昨天……

    虽然有点突然,但二人算是表明心意了罢……

    想起她昨晚说索千钰的那些话,既然她说是骗他的,那是不是就说明那些话不是对索千钰说的,而是对他说的?

    她说不想索千钰回月支受苦,想他嫁来亓徽。

    他也不想再回东沛……那她会娶他吗……

    亓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养出殷上这样的人,应该很好吧。

    嫁给她之后……自己一定会好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遗雪急忙低下了头,一时间脸色有些发烫。

    而这一边,殷上也并没有听课,而是看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兀自出神。

    ——昨日半夜,她从江遗雪的房间内回来后,看到璞兰台正门外一片寂静,平常这个时候,那里必定会有人守夜,殷上每次也会小心的避开他们的查探。

    而昨夜她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等今天早上起来后,她又再次看了看,较之昨夜更为夸张,璞兰台的守卫直接少了一半,还掺杂了不少生面孔,但梁松吾却和平常一样来上课,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必然是出什么事了。

    想起母亲的信中所言,说想借月支王姬的手鸩杀永载帝,难道成功了吗?

    月支王姬十四岁入宫,如今已经二十二岁,近年来越来越受宠,听闻已然孕子,如此境况之下,殷上原以为她不会轻易动手,母亲想来也是和自己一个想法,才会对周畹说要是王姬得手才会派兵支援。

    若是月支王姬得手,那永载帝不死也伤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璞兰台的侍卫消失,想是都去护卫禁宫去了。

    既如此,是不是说明王姬还未被查出来?

    直到下课,殷上才从这纠结的思维里脱身出来,见梁松吾慢悠悠地拿起书离开,自己也迅速收拾了书案,起身快速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她走得太快,忽略了索千钰的叫声,也忽略了江遗雪在她经过时微微扬起的脸,露出的一个轻灵的、漂亮的,带着些许隐秘期待的笑容。

    ……

    甫一回院,殷上就将晋呈颐拉到房中,径直开口问:“宫中是不是出事了?”

    晋呈颐脸色也有些凝重,道:“想来是的,昨日夜里开始宫中守卫就变得极其森严,内外围得水泄不通,我们的人也靠近不得半步,消息也传不出来。”

    殷上思忖半息,道:“这就够了,也不必要什么消息。”

    她来回轻轻地踱了两步,道:“若是永载帝出事,现在想来是在查探真凶,才会把璞兰台的侍卫都撤走了,同时护卫皇帝,以防此事泄露……”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皇帝到底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殷上神色变冷,对晋呈颐道:“若是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我,通知我们在定周的所有人,严阵以待,时刻准备离开定周。”

    晋呈颐点头应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见他出去,殷上思绪依旧沉沉,找了个椅子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目光掠过桌子上的点心,一盘早已冷透的桂花糯还在那里。

    殷上一顿,随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

    江遗雪……

    想起他,她便复又从头到尾思索了一遍昨晚的事情。

    好似……有点太心急了?

    自换侍从、教他写字的事情过去后,二人便不再有太多交集,她也很少去敲他的窗子,一连两年,她和他说过得话没超过十句。

    直到有一次,她下学回院,看见他被湛卢博几人欺负,把他堵在荒僻处,抓着他的头发肆意辱骂,又对他拳打脚踢,甚至从他身上搜刮走了每个月的饷银……她没有冲出去,只等到湛卢博等人走了之后,才走到他面前把他拉起来。

    江遗雪眼神冰冷,与刚入定周时候那个警惕、凶恶的小小身影逐渐重合。

    他甩开她的手,声音又轻又冷:“用不着你现在来装好人。”

    殷上没说话,强行拽着他回到院子里,又找了药送过来,让范昭仔细照顾他。

    自那以后,她才重新对江遗雪开始上了几分心,命令范昭时时跟着他,一有不对就喊侍卫,如此这般还不能放心,时不时地过去看他一眼,生怕他又受欺负,二人这才重新相熟了起来。

    江遗雪幼年过得不好,生性也冷僻,在璞兰台从未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可他越长大,那容貌就越无法遮掩,从远处往人群里一望,最扎眼的就是他,也正是因为此,他总是被沈越西、湛卢博几个人欺负。

    他无法保护自己,那张脸给他带来的便只有危境。

    沈越西、湛卢博二人不似他曾经那个侍从般好解决,且湛卢博此人颇有疯劲,威逼利诱对他不起效果,殷上也不能自我暴露,便只能更加关注江遗雪,密不透风地保护他。

    她也试图教他武功,但一是夜半动静太大,二是他习武天赋并不高,久而久之便只能放弃,转而找些隐秘的暗器给他用以保护自己。

    有段时间,二人几乎日日入夜相见,十四五岁的少年,年少而慕少艾,再加之江遗雪那张靡颜腻理的倾城容色,就算是她也不能免俗。

    几年来,她暂时还未想过再进一步,也未在人前展现过二人相熟之事。

    然昨夜她不仅表明心意,还一起遇见了周垣他们,夜里在房中,甚至还调戏他。

    可是……看江遗雪的样子,对她应该也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

    想到此处,殷上面无表情地喝光了茶水,抬步走了出去。

    ————————————————

    直到第四天夜里,宫中才有消息传出来。

    永载身重剧毒,缠绵病榻,已经到了无法起身的地步。

    晋呈颐道:“人还没死,也还能说话,但据说已经不能起身上朝了,得时时有人服侍着。”

    殷上问:“凶手找到了吗?”

    晋呈颐道:“中秋宫宴上中的毒,人手太多又太乱,听闻刑部已经连审百人之数了,还未查出。”

    殷上又问:“太子何在?长帝姬呢?”

    晋呈颐道:“太子在宫内侍疾,长帝姬不知所踪。”

    闻言,殷上的目光凝了凝,轻喃道:“不知所踪?”

    ……永载帝自食恶果,封二子为储,引长女不满,联合汀悉永宁公主,意图夺储……

    想起母亲的信中所写,殷上双眉微微蹙起。

    永载帝若是身死,母亲信中所言便会逐步发生,然他此番却只是重病,接下去事态会如何发展,还未可知。

    几息过后,殷上先问:“母亲的回信来了吗?”

    晋呈颐摇头,道:“还未,但应是快了。”

    殷上道:“暂时静观其变,多派两个人守卫璞兰台,这边侍卫松懈,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

    晋呈颐应是,立刻下去安排了。

    ……

    不知是否应和着这混乱的时局,中秋过后,懿安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场雨,天也迅速凉了下来。

    璞兰台的侍卫也越来越少,几乎到了无人管制、保护的地步,但整个禁宫和懿安的城门却无比森严,出入皆得有名目人数,无法蒙混。

    殷上并未有什么行动,照旧每日上课下课,偶尔晚间的时候去看看江遗雪,自表明了心迹以来,二人夜间相见的气氛越来越暧昧,每回都有些不经意的肢体接触。

    又耐心地等了两日,亓徽的信笺终于到了殷上的手中。

    她翻开来看,只寥寥几行字,且匿在器具之中,可见如今懿安把守严格。

    “吾儿阿上,平安否?

    汝之所想我已知晓,心甚慰。

    永载帝时日无多,长王姬并永宁公主似要动手,周畹想要黄雀在后。

    兵卒已秘密借出,然结果如何,仍未知晓,望我儿保重自身,凡事三思后行。”

    看完后,殷上照常烧掉信,叫来林泊玉,问:“如今咱们在懿安有多少人?”

    林泊玉道:“除去不能动的,约有九十人左右,匿于各地。”

    殷上道:“好,让他们近日做好准备,许是马上可以回家了。”

    林泊玉神色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道:“是。”

    殷上道:“还有一事,你派几人保护江遗雪,走的时候,我要把他也带走。”

    林泊玉一向不置喙她的所有决定,然而此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江遗雪好歹是东沛王卿,要把他带到亓徽去吗?”

    殷上道:“对,“她目光沉沉,看着林泊玉,道:“他对我大有用处。”

    半息后,林泊玉点头领命,恭敬地退下了。

    ————————————————

    正如殷上猜想的那样,不仅璞兰台的人手越来越少,整个懿安也被调入了大量兵马,四周封锁的极为严格,进出都颇为不易,一时间整个懿安都有些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八月一过,梁松吾和邬常乐居然也不再来璞兰台了,只遣了大监来匆匆说两句,近来宫中事忙,将梁、邬两人调回官中,让众人休息几日,耐心等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上课。

    然不止教课的先生,第二个月的饷银也一直未送,除了零星几个侍卫守在门口,整个璞兰台似乎被遗忘了一样。

    一时间,众人也有些心慌,索千钰、周相寻二人前来寻她,心有惴惴地聊了两句,殷上试探了两句,发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派茫然。

    殷上没多说什么,只让他们不要太过慌张,自己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出门,他们也俱都应下。

    ……

    寻了一日夜半,殷上再次去找了江遗雪。

    江遗雪似乎也在等她,屋内的烛火还未熄,听到敲窗声,立刻勾起唇角,匆匆地跑来打开窗户。

    他微微抿着唇笑,后退了两步,看着她熟稔地翻进来,又顺手关上了窗,正准备说话,殷上却径直朝他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进自己的怀里。

    江遗雪第一次和她拥抱,吓了一跳,脸上霎时间泛红,心跳也剧烈起来,却没有挣开她,讷讷地问:“怎、怎么了?”

    殷上声音有点惶恐不安,轻声道:“懿安怕是要乱了,永载帝中毒,长帝姬想要谋反。”

    江遗雪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殷上知道这些消息他不奇怪,可这等消息殷上就这么轻易告诉他了?

    紧接着,殷上又道:“亓徽在定周还有些人手,若是出事,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她把他从怀里拉出来,双手扣住他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期待和缱绻。

    江遗雪几乎头脑发晕,看着她的眼睛讷讷地问:“你、你真的愿意带我走吗?”

    其实这消息江遗雪已经知道了。

    并不是他自己打探来的,而是这么多年只跟他说过寥寥几句话的周垣说的。

    今日下学之时,周垣将他堵在院侧,直接道:“定周要乱了,永载帝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

    她这熟稔的语气让他有些不舒服,直觉想问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可是她却继续道:“我知道你自小在东沛就过得不好,你母亲是王宫伶妓,在你离开东沛那年被赐死,若不是你父亲不舍其他儿女,断不会想起你,还为你安上三王卿的名头将你送来定周。”

    闻言,他眼神逐渐变得阴冷,有点警惕地盯着她。

    周垣并不害怕,反而上前一步,道:“若是你不愿再回那虎狼之地,我愿意带你走。”

    这带着施舍意味的语气让江遗雪暗自咬牙,立刻后退了一步,淡声道:“多谢王姬厚爱,江某尚有自保之力。”

    周垣蹙眉,道:“你跟我回汀悉,我会向你的父王求娶你,或许不是正君之位,但我定能保你无虞。”

    闻言,江遗雪心中涌起一股深重的恨意,不仅是对周垣,更是对在他人眼里如同货物般的自己。

    周垣如此,别人也会如此吗?

    不知为何,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殷上。

    ……

    良久,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道:“王姬殿下,您是个好人,但不值当为了江某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多谢。”

    言罢,他不再去看周垣的反应,径直回到了院内。

    他要见殷上,他想见殷上。

    从回到房中,一直到刚才,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等待她。

    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直到她刚刚问出那一句话。

    ……

    殷上轻蹙眉头,似乎在想他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道:“当然,只要你愿意跟我走,这乱世之中,我定好好护住你。”

    乍闻此言,江遗雪只觉得内心一片复杂,眼眶也渐渐泛红,主动地朝她的怀抱依过去,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他声音里带了丝轻微的沙哑,道:“我愿意跟你走,殷上,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闻言,殷上胸腔微微起伏,好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伸手托起他的脸,珍而重之地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吻。

    江遗雪脸颊通红,却极为乖顺地任由她亲,眼睛紧紧地闭着,只有微颤的长睫透出几分难以言述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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