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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奇迹(五)

    夜风似乎在等候的过程当中,变得加倍的寒冷起来。所有营地里的甲士,没有一个人再坐下了,只是站在那里,翘首按剑向西,默默等候。时间已经是下半夜,野地里露水渐起,在铁甲上一滴滴的凝结,最后再滑落下来。

    萧言只是盘腿坐在树下,到了此刻,也没什么好想的了。虽说是没什么好想的,辽人只来一部,那就战。萧干全师而来,只能跑他妈的。可是自己,就是想厮杀一场,将这个奇迹,彻底实现!

    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运气,前行到底?

    马扩只是负手,在萧言前面踱来踱去。郭蓉却也盘腿坐下,看也不看萧言,只是如一尊雕塑一般,向西而望,久久不动。只是任何雕塑,似乎都没有这样纤细的腰肢,这样清冷的俏脸。萧言偶尔看她一眼,竟然想到,这个时候郭蓉将束在发冠里的头发放下,那黑色瀑布一般的长发,是不是还会倒映出天上的星光?

    远处的声音有一阵没一阵的传来,微弱得直让人觉得是不是听邪了耳朵。只是有的时候竟然隐隐约约觉得,有几个不屈甲士,正在发出最后的怒吼!

    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转眼之间就逼近营地。马扩一下立定,回头看向萧言。萧言手心里也全是冷汗,缓缓起身,心中只是在默祷:“但愿来的只是辽军一部,但愿易州老郭还死死的守着!”

    这个时候,他都没发觉郭蓉也已经起身,仿佛要找到什么倚靠似的,站得离自己近近的!

    人影突然在夜色里头显现,丘虎臣去时带着十几骑,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三四十骑。他身后不少骑士,身上都是水淋淋的。正是接应回来的哨探。到了营门口,丘虎臣率先丢鞍下马,疾步直奔过来,尚未走近,就已经大喊:“辽骑不足千人,不足千人!正在涞水之西,朝着涿州而来!”

    郭蓉身子一晃,差点软软的靠在萧言身上,可是转瞬之间,就咬着嘴唇站稳。萧言却半点也没在意周遭人的反应,只是急声而问:“是不是辽人此次东进的全军?还是只是萧干的先头部队?”

    丘虎臣已经奔近,回手划个圈子,将身后自己儿郎全部包了进去,满脸自豪的神色:“都是俺老丘调教出来的子弟,还不晓得轻重?俺们一个什正正撞上这辽人大队,辽人骄狂,远拦子都未曾完全张开,只是作为前锋引路,暗夜行军,要打俺们一个措手不及!俺们那个什,却先打了他们一下!让辽狗知道前面有俺们宋军,让他们前行脚步稍稍缓一些,让俺们有准备给他们一个教训的时间!”

    丘虎臣神色激动,只是张开双手:“俺们西军,从来都是能战!只是此次北伐,没人给俺们一个毫无牵挂上阵厮杀的机会!俺的子弟,以几人就直扑辽军大队,杀了他们一个烟火斗乱!发出的声响,几十里都他娘的听得见!周遭哨探小队,摸上去四下查探,辽狗此次东进,就入娘的这一千骑兵不到,最多里头有一百远拦子!宣赞,易州还在,易州还在!不然萧干,不会只派出这么一点人马来对付俺们!”

    萧言仰首向天,以手加额。如果说此前还要凭借天数,那么下面,就是人力可为的了。以四百对一千辽军。也大是凶险,但却可以放手一搏!命运之神在拨弄了自己这么久之后,终于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这个奇迹,老子有可能抓在手中!

    萧言看着丘虎臣身后那些浑身又是泥又是水,满脸疲倦的朴实战士一眼。每个人眼神当中满满的都是钦佩。萧言对萧干所为,几乎算计到了骨子里头。萧干每一举动,都被萧言牢牢的把握住了!跟着这样的上官作战,心中踏实有底,这战意,也就加倍的高昂!

    萧言转头,可马扩目光一碰。这位年轻英武的马宣赞,眼神当中,熊熊似有火焰燃烧。两人都是对视一笑。

    胜捷军哨探,已经超额完成任务,敢于以小队人马扰乱辽军,阻滞他们前进。辽人既然骄狂,敢于夜间向前猛进。不问可知对涿州也是势在必得。他们不会朝后退!只要在一场会战当中,打垮了这支敌军。必然放大了自己这支小小人马的声势,再配合以欺敌手段,本来就心在燕京的萧干,说不定就会挥军离开!

    只要战胜,不管是什么胜利女神,还是雅典娜观音菩萨瓦尔基里女武神,就通通对老子撩起了裙子!

    “战于涞水之东,击辽军于背水之阵,重骑冲之,把他们赶下河喝水!”

    第一个发声的却是郭蓉,她的俏脸上熠熠似乎有光,全部的活力,在这一刻似乎都回到了这个英姿飒爽的少女身上。她站得笔直,只是大声而道。

    没人在这一刻计较她说的话,马扩笑道:“怎么将辽狗引过河?”

    丘虎臣大声回答:“俺们胜捷军来诱敌!在涞水河东列阵,边打边退。控制着战场,怎么也让辽狗全军追过来!”

    李存忠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几乎同时大声道:“白梃兵冲阵,白梃兵冲阵!只要老丘将辽狗引过涞水,俺们怎么也要将他们冲进河里面!一击不溃,俺自己割了脑袋!”

    他转向萧言:“宣赞,战吧!给俺们白梃兵一个复仇的机会!俺们在白沟河北,几百人几乎就冲到了耶律大石的大旗之下!几百儿郎,没有一个退回来的,没有一个!”

    萧言重重一击掌,只觉得血在腔子里头翻腾。这是自己主导的战事,这是自己追求的奇迹!眼前山川大地,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小了。天上星辰摇动,似乎随时会划过长长的夜空,坠落进自己的手中!

    “战他老母的…………将这些辽狗,赶进涞水当中,让萧干替他们收尸,都没地方拣处!”

    马蹄声音,在河间府街道上响起。负责通传紧急军情的夜不收,骑在浑身汗淋淋的驿马之上,疲倦得都已经直不起腰来,只是抱着马脖子朝着宣帅衙署急奔而去。这夜不收胸前交叉绑着一面银牌,这银牌是木面包银,上面八个大字“军情急务,不得入铺”。马上还挂着十几个銮铃,跑动起来响声一片。但凡是老军务,看到听到这等紧急军情传递,都得赶紧让路。给马踏死了还得背着个挡路阻挠军机的罪名。

    夜色里河间府安安静静,偶有哨卡堆拨在向火,听见銮铃响动,出去张一下都懒得。夜不收是军中最辛苦的行当,比起战兵犒赏又少。多有夜不收借着传递军情借以讹人的时候。只要稍稍挡住去路,就说你阻拦军务,没有几贯酒钱到腰,别想那腌臜厮能离开。

    驿马在堆拨哨卡旁如风一般掠过,里头被惊动的小军官忍不住低声咒骂:“僵在这里不生不死的只是干熬,当官的都是缩头乌龟,不敢上前,辽狗不来就该念佛,还有什么紧急军务乔出这等模样?要不就干脆放俺们回陕西诸路,要不就干脆向前战死了也罢。总好过在这里发霉!”

    那夜不收自然不会留意到沿途堆拨低低的咒骂声音,只是风也似的卷向宣帅衙署。衙署外头,刁斗森严,高大的胜捷军甲士只是提灯巡哨。听到銮铃声响,再看到夜不收近前而来,胸前银牌反射着灯火光芒,各自吓了一跳,纷纷让开。那夜不收却不敢拿大直驰到宣帅府门口才下马,在外头就已经丢鞍下来,落地时腿一软差点跌倒。挣扎着朝前将背着的包裹取下:“哪位虞侯,将这军情上禀宣帅?俺是杨相公和王相公麾下,两位相公交代,此事急切,万万不可耽误!”

    带队小军官听到王禀名号,这是正牌上官,哪里还敢怠慢。只是将放着军情表章的匣子接过,看了那夜不收一眼,发足回头急奔而去。自然有麾下士卒拉住那夜不收:“这位兄弟,且走几步,收收心血,瞧瞧这一趟可吃足了辛苦!辽狗又来了么?”

    那夜不收被他们扶着缓缓走动几步,只是苦笑:“哪有辽狗?却不知道什么事情,两位相公,从来未曾见他们这等又惊又喜的神色!”

    衙署之内,童贯早已睡下。他已经是六十八岁年纪,虽然长年在军中,筋骨打熬得强健,但是精力毕竟不济。他身边僚属,这次多是从汴梁挑选出来混军功的,前面败下来,这些汴梁鹌鹑都找各种理由跑到了真定府宣帅副使蔡攸处,童贯身边,僚属竟然一时零零落落起来。这个时候,就是赵良嗣替童贯操持幕府军机。他是降人,没什么靠山,只是死心塌地的为童贯卖命。这个时候童贯的时运也算不济,两人一尊一卑,竟然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出来。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人羡慕赵良嗣在童贯面前得宠。北伐事机不顺,汴梁城内,大把的人等着攻击童贯,就连一向和童贯算是一党的高太尉那派系,都显得对他冷淡许多。谁知道跟紧童贯,将来是个什么样遭际,赵良嗣要烧冷灶,也就由着他罢。

    那领队小军官熟门熟路,直奔后院赵良嗣居停所在而去,沿途也少人盘问。赵良嗣居所,这个时候还亮着灯火。几个等着他画押好将去公文领发钱粮的小吏,只是呵欠连天的守在外头。那虞侯瞧也不瞧,直奔门首,低声禀报:“赵宣赞,雄州杨王两位相公,发银牌军情,禀报宣帅!”

    里头顿时响起了赵良嗣的燕地口音:“将进来!”

    那小军官恭谨入内,就看见矮胖的赵良嗣端坐案前,眼圈发黑,案上公文,堆了只怕有半尺高。正在那里缓缓活动手腕。胜捷军承担童贯亲卫责任,和赵良嗣免不了打交道,知道此人气量不大,又野心勃勃,不放过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也喜欢对胜捷军耍耍官威,大家对他都是避之则吉。

    当下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恭谨的将表章匣子递上,赵良嗣拿过专门开这种表章匣子的小忝子亲手开拆,顺口问道:“什么军务,这等紧急?辽人又来了么?耶律大石和萧干,难道真舍下燕京不管了?”

    他随口说话,也没指望那个小小军官回答。午夜冷清,埋首公文,实在是有些倦了,随口说两句话打岔。一边就已经将匣子拆开,取出表章,不过扫了一眼,就已经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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