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小兔叽的报恩记 > 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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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

    “七姑娘,你这茶可又苦了些。”

    “无非是心苦。”

    夏濡放下茶杯从侧脸去看院中的琼花树摇摇头:“那孩子性情倔得狠,和她姐姐一样,是个性情中人。”

    “夏先生不愧是个教书先生,比常人看得透彻。”焚香的手停住,夏濡起身抚平衣角:“七姑娘,那孩子比阿沫更记仇。”

    “成都苏家,如今怕只留下了这么个女娃娃。”

    “她既是苏沫唯一的阿妹,收养了她,自然是应该照料她的。”

    夏濡离开时经过琼花树,捡了一朵落在地上的花放在手中:“阿沫生前很喜欢这种花。”

    远远离去的背影里,藏着不知多少心事。

    “夏哥哥你可回来了。”夏濡远远的就看到那个扎着长辫子的女孩在门外的笑脸,夏濡有些发愣,这个孩子始终不过十岁。

    夏濡缓缓走近揉着她的头问:“馥儿最喜欢谁?”

    “夏哥哥。”

    “那最讨厌呢?”

    “……还是夏哥哥。”

    夏濡忽然就想起第一次遇见郁馥的时候,一身脏兮兮的模样出现在夏府门前看着苏沫被他灌毒药的场景,以及她撕心裂肺的那句“阿姊”。

    夏濡后来才知道成都发生了屠杀案,苏家就只逃出了这么个女娃娃。到了扬州寻亲,却看见自己唯一存活的亲人死在自己的手下。

    “馥儿,好好活着。”夏濡放下手,看着埋着头的郁馥又道:“你姐姐的事,是我懦弱了。”

    如果不曾懦弱,夏濡想着,他会带着苏沫离开夏府,抛开祖训让苏沫找到她爱的人。

    民国七年,夏濡带着郁馥离开了扬州,去了往日好友的戏班子里当了个说书先生,也许是为了弥补一份愧疚,也许是为了一份遗憾。

    三年后,郁馥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再也不会再他身旁撒娇要糖葫芦吃,也开始毕恭毕敬的和坊里的姑娘一样称他一句——夏先生。

    夏濡夜里睡眠极浅,院中唱的折子戏声音虽低,可夏濡还是听的很是真切,那是郁馥的声音。夏濡披着件外衣出了房门,走到院中就见郁馥将一脸的笑堆在脸上,妩媚妖娆。

    “夏先生,他来了。”郁馥缓缓收手,抚着额头的碎发又道:“阿姊生前想做的事,现在我替她来完成。”

    夏濡有些不认识面前的人了,那个孩子还是长大了,可他不能让她手染了鲜血,他欠了苏沫,和萧肃一起欠下的,不应该让她来收债。

    萧肃的的确确变了不少,待人处事再也不会莽撞,如若苏沫是在此时与他相恋,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得以前那个结局。

    那日郁馥被带去了督军府,夏濡就知道一切没了回头路。夏濡想带着郁馥远离一切是是非非,可渡佛难入魔易,郁馥就这样带着他那一份亏欠复仇,夏濡赶到督军府带她回家,夏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哪怕是知道苏沫背叛,夏濡都从未如此生气过。

    “先生,你打我吧。”郁馥脸上是倔强,倔强的让夏濡想起了两年前。

    两年前夏濡第一次打了郁馥,就是那一巴掌,打得郁馥再也没唤过他一句“夏哥哥”。

    夏濡忽然就明白何为因果,如今他入了这是非之中,自然是很难脱身,他却想逃,可越是逃不掉。

    郁馥杀了人,那夜她一身血迹慌慌张张的拖着个人入房里,夏濡看着郁馥出来时月光照的她脸都是苍白。

    死的是萧肃身边的人,第二日就出了公告要捉拿真凶,那一日正是夏濡二十七岁的生日,他就这样去了督军府,萧肃只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夏濡就送了过去。

    郁馥走时很难过,可夏濡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这个结果,对她来讲,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对夏濡来讲,他就是在命赌郁馥不会去杀萧肃,因为他亲手送去的人伤了萧肃,他就会死。

    春去秋来,夏濡再也没有见过郁馥,有一日生了病,夏濡就记起许多年前那个孩子端着药碗的模样,他有些控制不了这份想念,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去找她。夏濡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去督军府说一些无关紧要事,原因却只是为了远远见她一面。

    夏濡没有想到思念会成毒,毒到他不愿相信郁馥会买凶去杀萧肃,夏濡被带到地牢严刑拷问时还在想,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他没有想到萧肃会带着郁馥来,扔在地上的那把枪,就像是十多年前的那碗毒药,逼着他做出一个选择。他看着她拿起枪放在她手中握紧朝着自己的太阳穴,扬起嘴角的笑还和以前一样美好。

    “夏濡,你欠她的,也该还了。”

    枪声响,握着他手的人倒在他的怀中,还是那个笑容,知晓一切得胜的笑容。

    苏沫死的那日看着他时也是这样的笑,是绝望,是悲哀。萧肃之所以那么恨他,是因为他是真正爱过苏沫,苏沫与萧肃发乎情止乎礼,只是变了心。

    私奔那日苏沫失了约,因为她无法带着两个人的生命和萧肃浪迹天涯,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萧肃离开扬州后私奔的事就传开,族里为了不让丑闻丢了家族脸面,逼着苏沫喝了堕胎药,苏沫求过夏濡,甚至发誓两人绝不曾做过苟且之事,夏濡不是不信,是不知从哪里信。

    可是无论如何苏沫的确对不起他夏濡,就算清白仍在两人做的也是有损颜面的事,夏濡不想害死苏沫,只是碍于家族脸面,他不得不让这个孩子死去。可苏沫是何等烈女子,堕胎药里被她偷放了砒霜,用她的死敲醒了夏濡。

    这段往事,被夏濡当成了内心最不愿想起的秘密,可这个秘密还是被她知晓,她用了最好的手法报复了他当年的软弱无能和冷漠无情。

    夏濡下意识想把这个逐渐冰冷的身体抱回原来的体温,他不停的去蹭她的脸,胭脂香味沾了满身,他用手去捂住她的手,袖中一张丝绢就这样掉落出来,夏濡展开看,那些字就像符咒,困住了他的心他的魂。

    郁馥死后,夏濡被萧肃囚禁在了别院,不过三个月,最终病逝。

    茶杯被盖上,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我起身而语:“你没有做错过什么。”

    “七姑娘,我恍惚中记得你说的这一切,可又觉得不真切。”女子捂着头蹙眉,又道:“夏先生不是坏人。”

    “你觉着,我为何要说这样一个故事?”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冰凉刺骨:“这就是你的记忆,最真实的记忆,你躲避九十年的记忆。”“不要说了——”她挥开我的手撑着木桌喘气:“他是个好人。”

    “郁馥,你不曾过亏欠夏濡。”

    一滴泪,灵魂的眼泪。

    灵魂一旦没有足以支撑它留在人世的痴念,就该离开了。

    “七姑娘,我能看看琼花再离开吗?”“随你。”我又朝着楼下喊:“椤佛,再添些香。”

    “多谢。”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的离开,背影有些单薄。

    “香断了。”椤佛走近时身上还带着一些香味,我揉揉眉心问:“院中的琼花开得比往年晚了些。”

    “还是有一两株。喏,今天你骗人了。”椤佛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捂着额苦笑:“她可不是人。”

    民国十五年九月,我带着椤佛去过别院,那时夏濡有些像只抽去水分的干尸,他从床上支撑着起身:“七姑娘来了。”

    “我来接你走了。”椤佛为我披了一件白色狐裘,我拍拍她的手她便识趣的退出去将门关上。

    “原来我快死了。只可惜……”夏濡捂着唇不停的咳嗽,面上多了一点红润:“只可惜,还不曾同她一块看过琼花。”

    “我去过督军府周围,都不曾有她的魂魄。如今怕是早已错过了轮回。”我走到床边停住又道:“你该离开了。”

    “七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想求你件事。”夏濡侧脸去看窗外说道:“如果哪一日看到她,记得让她早些走。”

    “夏先生莫不是忘了我有眼疾?”

    “七姑娘有没有遇到过奈何不得的人?她既然知道她所希望知道的事,无论对错,在我眼中,都是对的。”

    “先生既然想护她一世,何苦要如此互相折磨。”我最不愿见世间痴男怨女,可偏生夏濡却就是如此一个生性内敛的人。

    “馥儿只有这么一个阿姊,理应不该在她心中是个不洁之人。”夏濡从枕下那出一张丝绢递于我:“那就把她所认为的成为真正的真相。”

    “她若恨你呢?”

    “总比待在这世间游荡好。”

    我接下丝绢,那手就慢慢垂了下去。

    “椤佛,回去吧。”门被推开,椤佛上前扶着我问:“苏沫真的是无辜的吗?可这明明……”

    “你又在偷听。”我轻捏了一把她的脸,摇摇头道:“你可知何为无悔是缘?”

    这一生,我最不曾后悔的,就是遇见你。

    过了这么久,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夏濡说着最后一句话的神情。

    人生不过几十年,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而是,你要的是怎样的真相。”人走茶凉,不过就是这么个道理。

    “一个两个,都是痴字。”椤佛的声音甜丝丝的,反倒说出了另一番风味:“只是骗人,不好。”

    “椤佛,你永远不必骗人,也永远不需要说谎。”我正准备下楼椤佛却唤住我道:“你走慢点,楼梯阴暗你看不见。”

    这一声倒让我记起来我原来是看不见的,能看见灵魂的眼睛,却看不见真正存在的人。

    我摸着眼睛莞尔:“陪我去院里看看花吧。”

    “哪有瞎子看花的。”椤佛一边抱怨一边扶着我下楼,楼下的光亮照进眼中,仿佛回到当年那个下午,那个人一身素衣弯腰捡起地上的花放在鼻间闻说:“馥儿说,阿沫生前很喜欢这种花。可我知道,喜欢琼花的,只有馥儿。”

    光亮渐渐暗去,眼前一切最终成为无尽黑暗。只愿那两个灵魂走了黄泉路喝了孟婆汤后还能闻香而来寻到这个地方同看四月琼花。

    “椤佛,我昨夜做了个梦,梦里的我死了,然后无尽轮回。”

    “只可惜,我活了这么久,早已没了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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