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 > 第一章 月寒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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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出现在浮台之上的那一瞬间,西门凛和师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会合,纵然是不相干的人,也能够感觉到这两人炽烈的目光仿佛在空气中激起了一线火花,只是却没有人想到,此刻,这并非是两人心怀切齿之恨,而是因为在一瞬之间交换了无数默契,达成了联手对付杨宁的协议,当然这两个人的神色都没有丝毫破绽。

    看到秋素华已经乘舟返回,心中再无牵挂的师冥立刻扬声道:“子静公子既已落败,虽然非战之罪,也终究是败了,不论是什么样的决斗,本侯还未听说过败阵之人可以再次出手的,这似乎并不符合江湖规矩。何况子静公子三战都不轻松,想必已经视筋疲力尽,为何还要逞强出战?”口中虽然说着似乎不满的话语,但是师冥一边说话,一边却是暗中打了个手势,一名青袍鬼面的侍卫悄无声息地退向舱中。

    西门凛目光炯炯,已经将那侍卫的举动看在眼里,却是故意忽视不见,一边令人去接凌冲回来,口中却反驳道:“师侯此言差矣,子静虽然不慎失手,被伊会主胜了一阵,但是毫发无伤,自可再战,侯爷也说子静之败非战之罪,既然如此,如何不能再战,若是侯爷怕了子静,不愿让他出战,那么本座也就认了,不如就让本座亲自出战,成全侯爷的英名如何?只是这一次侯爷可别让秋姑娘代为出战了。”

    听到西门凛满是嘲讽意味的话语,师冥心知若是自己当真不接受杨宁出战,那么己方可就落了惧怕杨宁的口实,一旦如此,就是真的取胜,江东群雄也是颜面扫地,根本是得不偿失,达不到立威的目的。不过他本就不想阻止杨宁出战,方才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顺便拖延一下时间,令人请出真正对付杨宁的杀手锏罢了。所以他在眼角看到一抹灰色衣角出现在舱门的时候,便高声道:“既然西门统领这样坚持,本侯也只好顺天应人,不过若是子静公子有所损伤,可别怪本侯言之不预。”

    西门凛淡淡一笑,从容道:“子静,你可要领会师侯的一片好心,若是不愿出战,却也无妨,本座还未出手呢,别说子静你难遇敌手,就是本座,想必也可以横扫江东。”此言一出,人人都当西门凛和师冥针锋相对,故作狂妄之语,江东一方多半怒气冲冲,只有少数几个头脑清醒的人才察觉到其实西门凛是在对杨宁用激将法,此言一出,以杨宁的高傲,等于是彻底断绝了杨宁弃战的可能。

    杨宁闻言神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双眸子仿佛亘古不变的苍穹一般清澈深邃,没有丝毫的轻蔑,只是有着无尽的漠视,他早已将江东众人的武功深浅看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眼前无人可以胜过自己,所以西门凛的激将之法在他心目中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听过也就算了,可是他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冷漠比狂妄和傲慢还要更加刺痛人心。若非众人忌惮他的武功和狠毒,只怕早已非议四起了,即使如此,许多自恃武功高明的悍匪或者白道高手,眼中已经有了跃跃欲试的意图,虽然杨宁出来之后神采奕奕,可是他们也多半都是一流高手,自然知道疗伤对于真元真气的消耗,先入为主,总是不肯相信杨宁已经恢复了元气,甚至有些人猜疑,杨宁是否是外强中干,想要用先前的显赫战绩威慑众人不敢应战。当然有些人却是绝对不会走眼的,而且也和西门凛一样生出了无穷的疑问。

    杨宁重新出现的那一刻,原本言笑晏晏的颜紫霜眉宇之间蓦然多了一缕惊诧之色,秀雅端丽的容颜上显出几许怔忡的神色,原本温润清澈的目光竟是多了几分冰寒,目光从杨宁身上移回到棋枰上,略一思索,将一粒晶莹剔透的水晶棋子打入了黑玉棋子疏落有致的重围,转瞬之间,原本支离破碎的白棋已经连成一片,相互辉映的柔和光芒,仿佛结成了罗网,疏而不漏。

    明月璀璨如同寒星的眸子略略一黯,继而笑道:“姐姐的棋路平和中正,细致绵密,官子之时更是步步为营,小妹认输了。”

    颜紫霜神色淡然,含笑道:“妹妹棋风凌厉,变化莫测,常有奇思妙想,若论棋力本在紫霜之上,只是常有急功近利之举,不及紫霜棋风稳健,故而才棋差一着,而且妹妹想必终究是分了心,若是冷静下来,思虑周密些,紫霜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有败无胜。”

    明月叹气道:“目凝一局者其思周,心役他事者其虑散,小妹不合为了江上胜负分心,故而受到外物侵扰,以致转胜为败,只是明月不明白,姐姐难道就没有分心么,今日是否事成,对姐姐来说干系重大,对小妹来说尚有无限可能,为何姐姐却能始终不乱心志呢?”

    颜紫霜微微一笑,端起香茗道:“只因紫霜十分自信,九殿下断然不能逃过此劫,妹妹可知道无色庵主是何等样人?”

    明月思忖片刻,才缓缓道:“听家母所言,昔日翠湖之中,唯一能够和岳宗主平分秋色的就是出世一系的平月寒,今日的无色庵主,若论才华气度,平月寒如皓月当空,不逊于人,若论武功,平月寒不仅胜过岳宗主,而且推陈出新,自创三十六式孤寒剑法,虽然不合翠湖路数,但是威力更胜一筹,只可惜平月寒性情孤傲,惯以个人好恶了断世情,不若岳宗主深明大义,品性大度,更兼岳宗主有功社稷黎民,故而在争夺宗主之位时一败涂地,愤然远走江湖,从此不与翠湖中人往来。家母曾说,平月寒非世间人,奈何辗转十丈红尘,不得超脱,可惜了无双性情。”

    颜紫霜叹息道:“令堂品评人物,素来十分精当,平师伯性子孤傲非常,虽然从来和宗主不合,但是宗主一向钦佩她的武功人品。当年平师伯离开翠湖之时,宗主曾经亲自相邀,虽然碍于翠湖门规,不能留她在翠湖隐修,可是宗主亲自选择了翠湖一处别府为平师伯隐修之所,更是三顾茅庐,诚心相邀,希望平师伯能够捐弃前嫌,成为宗主左膀右臂。只可惜这番好意却被平师伯弃如敝履,从此绝迹江湖,直到数年之后引领平烟师姐进入翠湖之时,才露出些许踪迹,这些年来,虽然宗主履有书信问候,但是却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回音。这一次紫霜以还恩令相邀,事先实在是没有什么把握,幸好平师伯虽然冷面冷心,却果然如宗主所言,心中依旧留恋着翠湖,若非如此,急切之间,紫霜还真是寻不到一位合适的人选来做这件事情呢。”

    明月闻言惊叹道:“原来如此,小妹还在惊讶,据闻平月寒桀骜不驯,怎会轻易答允姐姐出手,原来姐姐如此大方,竟然用上了还恩令,看来小妹的赌注是输定了。”

    听到明月服输的话语,颜紫霜非但没有一丝欢喜,反而生出不妥的感觉,只因她发觉明月的一双星目之中竟满是淡淡的笑意,目光轻扫,只见明月身侧的地毯上面,不知何时多了十几根象牙算筹,感觉到颜紫霜怀疑的目光,明月挥袖将算筹拂乱,含笑道:“小妹心血来潮,方才替九殿下卜了一卦,震上坎下,雷水解,卦象是草木舒展之象,遇困可解之意。不过小妹易学粗陋,算出来的卦象往往适得其反,所以这一阵九殿下多半是逃不掉了。”

    颜紫霜微微一笑,垂下眼帘,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她自然知道明月的生母乃是算学大家,占卜星相也是十分精通,明月深得其母真传,想必这一卦不会有什么错失,翠湖弟子素来顺天应人,这一卦对颜紫霜来说实在是不甚吉利。更何况她深知明月为人,若是没有一些根据,是不会凭着虚无缥缈的卦象来确定一件事情的,莫非自己有什么疏漏之处,莫非杨宁还有逃生的希望?这不可能,虽然杨宁不知道用了什么逆天手段真气尽复,可是即使如此,他和无色庵主之间的差距也是不可弥补的,无色庵主既然接下了还恩令,又得知杨宁重伤了平烟,怎么可能手下留情,更何况还有西门凛的存在,无论如何,颜紫霜也想不出杨宁有任何的胜算。

    明月却不再看秀眉微蹙的颜紫霜,转头看向江水,这时候,正是杨宁第二次登上浮台,向江东群雄挑战的一刻,虽然还没有看到无色庵主的出现,可是明月却知道这一幕好戏就要开始了,微笑着接过侍女送上的新茶,明月想起了母妃昔日的教诲。自恃聪明是为人处事的大忌,颜紫霜苦心积虑设下重重杀局,却忘记了什么是惺惺相惜。莫非她还没有发觉么,无色庵主纵然是孤傲无比,这位九殿下不论是不谙世事,还是阴险深沉,却也是个桀骜古怪的性子,这样的人虽然总是无比寂寞,茫茫人海中难以寻觅知己,可是一旦相遇,往往会一见如故,结为知己,若是杨宁今日还有一线生机,那么就在这位无色庵主的身上。而且根据自己从母妃口中得知的讯息,无色庵主平月寒,可不是一块还恩令和些许恩怨可以牵绊束缚的人啊。

    品了一口香茗,明月悠然自得地想到,无论如何,自己却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虽然占卜之道,自己也是将信将疑,可是方才那虔诚至极的一卦应该十有八九会灵验吧?如果杨宁死在这里,自己就摆脱了无形的束缚,那么遵照颜紫霜的意思,去见见那位豫王殿下也好,毕竟自己终究要嫁人的。如果杨宁安然脱险,那么或许这位九殿下也能成为自己的佳偶,如果他真是心机深沉,有这样的丈夫却也相得益彰,如果他真是懵懂无知,那么拥有这样的身份和武力,成为自己的傀儡也很好。如果能够让自己登上权力的高峰,就是牺牲自己的姻缘,也是值得的啊。

    虽然并不想阻止杨宁出战,可是面子上的文章却要做到家的,所以虽然西门凛言语讥讽,可是师冥依旧不依不饶,据理相争,坚决不肯让杨宁再次出战,两人在这里唇枪舌剑,众人都紧张地等待着两人争论出一个结果,这样一来,反而把杨宁晾在了浮台之上,可是杨宁性子孤傲,根本不将别人的目光放在心上,反而趁着这段时间暗中放开神识开始察敌,默察方圆百丈之内,是否还有值得一战的对手。

    虽然他性子孤傲,可是却没有许多绝顶高手特有的骄纵,虽然明知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并不多,可是依旧没有一丝松懈。以神识察敌,效果比起肉眼察敌好上何止百倍,肉眼察敌往往会被种种外在因素蒙蔽扭曲,但是神识察敌却能将敌人的武功深浅看的通透,甚至就连敌人的思绪心情也能看出十之八九。杨宁在这上面是极为自信的,除非是毫无生命迹象的泥塑木雕,绝不可能有任何人避开自己的神识探察。杨宁放开所有神识,心灵彻底沉入识海深处,神识千丝万缕地蔓延开来,纳须弥于芥子,仿佛将整个天地都收拢在识海之中,纤毫毕现,大江上下千百人的气机顿时全部映射出来。

    杨宁仔细分辨着在场所有人的气机,如同初时的判断一样,显然其中武功最高明的就是师叔西门凛,虽然是背对,而且距离颇远,可是在杨宁心目中,那温文和煦的外表,内在森然如狱的威势,却是宛如目睹,令人一刻也不敢轻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可堪一战,这些人流露在外的气质或者暴戾,或者沉稳,或者张狂,或者内敛,虽然各自有着不同的气度,却都有着卓然不群的本质。将能够感受到的所有气机在识海之内过滤了一遍,如同大浪淘沙也似,转瞬之间湮没了无数不值得重视的沙砾,唯有十个人的气机却是越发鲜明起来。

    杨宁心中默默盘算,西门凛武功最为高明,且是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自然不必忧心,师冥其次,但是内伤未愈,不能久战,不必放在心上,伊不平气势坚凝厚实,显然已经内力全复,如果为敌,他的神箭是最大的威胁,但是因为青萍的缘故,想必这人也不会和自己为难。那个敛藏极深的武道宗旁系弟子,越发深沉内敛,唯有一线杀机若隐若现,却不知究竟是针对何人。师冥身边的那个锦袍少年,虽然傲气凌人,可是气势凌厉中透着沉稳,显然不易对付。而那四个青衣鬼面的护卫,他们的气势已经明显连为一体,不可分割,这四人内敛深沉的外表下透着野兽一般的暴戾和杀气,如果他们结阵而战 必然是老练狠辣,势如雷霆,若是和他们交手,想必是今日最危险的一战了。还有一人,就是青萍,若论武功,没有绿绮和她联手,她虽然武功已经极为不错,但是比起这些人来仍然是弱了许多,可是在杨宁心目中,不论她武功强弱,却都是无论如何都要小心在意的,所以也将她的存在纳入了识海之中。

    将所有人的高低深浅一一洞彻明晰,杨宁淡淡一笑,不论师冥是否同意自己出战,他已经决定以一己之力瓦解江东的联盟,虽然不懂得什么兵法,但是什么是擒贼先擒王,他还是知道的,第一个要对付的应该是谁呢,师冥负伤未愈,这令杨宁不愿向他出手,不过若是将他身边的护卫和那个锦袍少年都杀了的话,想必师冥也没有办法和自己对抗了吧?

    这时候,西门凛和师冥的争论已经到了尾声,师冥露出极不情愿的神色,冷冷道:“西门统领既然决意请子静公子出战,本座若不答允,想必统领就是输了也不会服气,罢了,本座这一次就不以江湖规矩相责,既然如此,无色庵主,这一阵就请前辈屈尊出手,也好教训一下这些狂妄之辈,不知前辈意下如何?”一边说着,一边躬身向舱门长揖为礼。

    舱门之内传出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道:“贫尼遵命。”语声并不高,但是字字入耳,清晰可闻,且毫无烟火之气。语声未歇,一个中年女子缓缓走出舱门,一缕阳光恰好照射到她秀丽淡雅,却又极富威仪的面容上,如冰似雪的肌肤在阳光映射下,令人生出近乎透明的错觉。她身上穿着一袭宽大的灰色僧袍,江风吹拂之下,僧袍猎猎作响,越发衬托出她长身玉立的动人风姿,灰色的僧帽边缘,露出浅灰色的秀发。光洁的额头之下,是对于女子来说,显得过于霸气的两条剑眉,而她的那双眼睛,却令人无法看清,她明亮的目光仿佛夺目的剑光一般,只要一触即到,就觉得眼睛一阵刺痛,令人不敢逼视。虽然这女子一身尼姑装束,口吻也是自称“贫尼”,但是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很难将她当成真正的女尼,不是因为她的清秀雅洁的风姿,也不是因为她没有削发,而是因为这女子一步迈出舱门,周身上下就散发出凌厉的剑气,这女子分明是剑仙一流的人物,气傲苍穹,睥睨天下,这样的人物岂是一袭僧袍可以拘束住的。

    杨宁是唯一可以直视这女子的人,一双冰寒刺骨,深处却尽是炽烈火焰的凤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四道目光在空中撞击在一起,激起暗涛汹涌,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是转瞬之间却被凌厉的杀机淹没。

    杨宁神色依旧淡漠,但是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怎么可能,这样的人物,即使隔着十里之遥,即使隐藏在千万人当中,自己也理应不会错过啊,可是为什么,直到她走出舱门的那一刻,自己才发觉对方还有这样一个高手呢?伸手抚向剑柄,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纯钧宝剑那沉水犀角精制的剑柄,不由庆幸在出战之前,他没有丢下这柄宝剑,而是将纯钧插在了身后的腰带上,感受着这女子一身剑气,杨宁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用剑的渴望。

    武道宗绝学海纳山藏,不论是拳掌刀剑,还是其他各种兵刃,都有绝顶的心法可以修习,而身为嫡传弟子,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参修任何一种绝学,当然也就预示着无数种可能,历代宗主仗以成名的武功,使用的兵刃多半是各不相同,而杨宁至今还没有决定使用什么兵刃,虽然在诸般兵刃和拳掌上面都有惊人的造诣,但是若想和宗师级数的高手相抗,却还差着关键的一步。

    自从行走江湖以来,杨宁最惯用的就是一双空手,在他心目中,手才是无所不能的兵刃,变化莫测,随心所欲,不过因为修为尚且不足,在他以寡敌众的时候,使用善于强攻的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素有百兵之君美誉的剑,却总是很难成为杨宁的选择。因为前代一位宗主留下的笔记中曾说,剑术的最高境界乃是“********,大象无形”,并且曾经感慨道,若论剑术之尊,首在翠湖,自己习剑一生,雄厚刚猛有之,凌厉狠毒有之,奇绝幽险有之,唯一难以领会的就是无色无相,羚羊挂角的境界。而师尊也曾说过,武道宗武学逆天而行,学剑难以登峰造极,杨宁也曾心存疑虑,可是一一阅过宗派所藏的剑经之后,却发觉不论是正邪两派哪一家的剑法,都不能令他生出淋漓尽致的快意,所以才将大部分心思放在了拳掌上面。可是今日他却从对面的女子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不同的剑气,不是类似平烟的冼练沉凝,也不是如同颜紫霜的飘逸轻灵,更不是天魔剑舞的绚丽奇绝,而是一种桀骜孤寒的寂寞,刺骨冰寒下隐藏的炽烈,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好像都燃烧起来,杨宁不知不觉间唇边露出了一抹毫无机心的纯真笑容,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似乎感觉到杨宁急切的心情,那中年女子突然露出一丝微笑,众人眼中都只觉灰影一闪,那女子已经到了浮台之上,仿佛自始至终她都立在那里一般,就连一丝残影也没有落入千百双眼睛之中。

    几乎是那女子脚尖触到浮台的瞬间,两股惊天的剑气同时冲霄而起,比起此刻,方才那女子身上流露出的剑气,不过是儿戏而已,两人凝立对峙,虽然没有出手,可是两人的气势却是越来越高昂,同样桀骜不驯,威凌天下的剑气在甫一接触,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细小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激荡撞击,没有试探,没有避让,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金石相击的撞击声,声浪滚滚,令得观战的众人都觉得头晕耳鸣,而更奇特的是,两人之间气流的激荡几乎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可是这两人的衣衫却都纹丝不动,这静止与动荡的诡异对比,让所有人都生出目眩神迷的感觉。这一刻,江水之上,除了江风猎猎,江流呜咽,以及剑气激荡的声音之外,再无别的声响,人人都知道今日的战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两人对峙片刻,那女子蓦然轻笑道:“好一个许子静,在贫尼威压下能够毫不示弱,不愧是武道宗嫡传弟子,却不知道你的剑法是否高明到让贫尼刮目相看的地步。”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所有外放的真气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都不存在一般。杨宁原本正在全力以气势和这女子相抗,可是这女子却突然收手,下意识的反应,全部真气就要摧枯拉朽地向敌人倾泻而去,可是杨宁灵台之中却是察觉到了隐含的危机,连忙将真气收回,左掌更是已经护在了身前,摆出了御敌于外的森严守势。虽然杨宁早已将真气练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可是这一次被迫强行收回气机,一时之间竟觉血气翻涌不止,直到数息之后,杨宁才觉得恢复了常态。震惊于这女子气机变化迅速的同时,杨宁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妥感觉,抬眼望去,这女子依旧立在台上,临风含笑而立,可是在神识的感觉中,却觉得她根本已经不存在,这种强烈的矛盾令杨宁原本已经平复的气血差点再度翻腾起来,这一刻,杨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没有发觉无色庵主的存在。

    将自己所见过的高手和这个女子比较一下,杨宁痛苦的发现这女子的武功胜过滇王吴衡许多,恐怕和自己的师尊,还有只有一面之缘的刀王杨远也相差不远,和自己比起来自然是高明多了。他虽然自恃武功精进,就是再度遇到吴衡,也有机会拼个两败俱伤,可是遇见这个女子,就是想要拼死一战,也还要看对方肯不肯呢。

    虽然如此,杨宁却不肯漏出丝毫示弱神态,而且从方才真气相交的熟悉感觉,他也看出了这女子的出身,按剑深深一揖道:“晚辈许子静拜见前辈金安,翠湖出世一系和本宗弟子素有渊源,除非是同辈相见,否则轻易不肯刀兵相见,弟子至今还没有冒犯翠湖的举动,而且平烟平姑娘已经和弟子订下十年之约,不知道前辈为何要对晚辈出手呢?”其实说出这番话,杨宁心中已经有了示弱之意,如果不是这一阵的胜负十分关键,他就是有杀身之祸,也要主动请益的。

    无色庵主眉梢轻扬,敛去笑意,冷冷道:“贫尼早已经离开翠湖,你对翠湖是否冒犯,自有岳秋心去管,你既然还记得出世一系和武道宗之间的渊源,那么贫尼问你,烟儿救你性命,你却将烟儿重伤,甚至折断她的双手,这可是真的?”

    杨宁闻言神色一变,顷刻之间已经是冷若冰雪,眼中深藏的一丝软弱已经烟消云散,他寒声道:“不错,是我做的。”

    无色庵主眼神越发冰寒,淡淡道:“贫尼已经是世外之人,唯一令贫尼心中牵挂的就是烟儿,烟儿襁褓之中失去父母,是贫尼将她抚养长大,并将她送入翠湖门墙,烟儿对贫尼来说,不啻骨肉至亲,若有人伤害了她一根头发,贫尼都会将那人挫骨扬灰,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杨宁脑海中浮现出平烟淡漠美丽的容颜,心中不知怎么一热,将两人之间的过往从头到尾仔细想过一遍,他缓缓摇头道:“平姑娘对子静极好,子静也将平姑娘当成良师益友,可是子静却不后悔自己的行为,若是重来一遍,我也绝对不会手软。”

    无色庵主闻言眼中闪过古怪的神采,瞧向杨宁的目光越发多了几分寒意,但其中却也多了几分赞赏,虽然还没有真正的交手,可是只凭先前的真气对峙,两人都心里明白,若是交手,杨宁必败,将近三十年的差距,不是任何力量能够弥补的,可是这少年明明知道后果,却依旧不改初衷,这般的倔强,这般的傲骨,令无色庵主想到了一个原本已经渐渐淡忘的影子,早已如同寒烬死灰一般的心灵,竟是再度现出了生机。其实杨宁不论是胆怯示弱,还是使气逞强,在无色庵主眼中,都不值一提,惟有杨宁的固执己见,才会令她动容欣赏。

    将所有的情绪隐在冰冷严肃的面具之下,无色庵主淡淡道:“好,好,你既然这样想,贫尼也就不用顾及你的师门了,你出剑吧,让贫尼见见你是否有这样的份量,让你小小年纪就这样猖狂。”

    感觉到那淡漠的声音中蕴藏的杀意,杨宁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戒惧,既然已经没有退路,那么他就不会再浪费心思在惧怕上面,缓缓道:“既然前辈要为平姑娘报仇,弟子接下就是,只是弟子剑法不精,想要用刀向前辈请教,不知道前辈可允许在下换把刀么?”

    无色庵主闻言不知怎么从心底生出不悦来,冷冷道:“我见你性子桀骜,对上《大须弥金刚力》这种刚猛无比的武功居然以不肯以柔克刚,那叶陌用他得意的功夫和你交手,你居然也是依样画葫芦,就连硬接伊会主神箭这样的蠢事都做得出来,怎么对着贫尼,却不肯用剑了。”

    杨宁也不掩饰,坦然道:“我的剑法造诣不如掌法高深,但是若是赤手空拳和前辈交手,必然是有死无生,兵刃上面,我最近在刀法上有些收获,想来还可以勉强和前辈一战。”

    无色庵主点头道:“你倒也聪明,见你的出手,果然是拳掌上面造诣深些,对叶陌那一战,你不过是仗着身法高明,那一剑不过是徒有其表,既然你说刀法上面有些信心,按理说贫尼应该允许你换刀,可是贫尼一生重剑爱剑,你若使剑,贫尼还有兴趣和你在剑法上面争锋,你若用刀,说不得贫尼只能恃强凌弱,一剑取了你的性命了。不过若是全然不给你机会,传出去也让人说贫尼以大欺小,这样吧,贫尼平生练剑,创了一套孤寒剑法,这剑法共分三层,第一层共有三十六式,是基本的剑式,乃是贫尼三十岁前所创,第二层共有十二式,是贫尼四十岁前所创,还有一式,贫尼直到如今也不过是得了一个轮廓罢了。若是你用剑和贫尼交手,那么贫尼只用三十六式基本剑法,你看如何?”

    杨宁在武道上面的见识已经不浅,自然明白无色庵主是放弃了极大的优势,只使用基本的剑法,而且不用内力压制,可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局势了,虽然无色庵主的言外之意对自己也有约束,就是自己只能用剑法求胜,或者可以化用别的招式,但是想要使用轻功游斗却是不可能了,想过利害得失,杨宁终于做出了决定。

    龙吟声起,剑华绽放,杨宁拔剑出鞘,手腕一翻,剑指苍穹,正是少林达摩剑法的起手势《佛前一拄香》,达摩剑法虽然不是少林最高深的武学,但是这套剑法攻守兼备,若是遇见不知深浅的敌手,却是最好不过。见杨宁先用达摩剑法出手,无色庵主微微一笑,道:“好,能够懂得先选这种剑法和贫尼过招,你的剑法已经入门了。”

    杨宁神色凛然,恭敬地道:“既然庵主有意指点子静剑法,晚辈自然乐于从命,只是庵主两手空空,不知道佩剑何在?”说话之时,杨宁眉宇间已经有了不悦之色,如果无色庵主竟要空手对敌,可就是存心戏弄了,虽然他尊重无色庵主的修为,可是并不代表无色庵主可以戏辱轻慢于他,心中存了恼意,不自觉地,杨宁已经将前辈的称呼改成了庵主。

    无色庵主丝毫没有感受到杨宁的不满,伸手从僧袍下取出一管淡黄的竹箫,含笑道:“贫尼早已不用剑了,就用这竹箫相代,可别说贫尼怠慢你,纵然是一枝一叶,在贫尼手中,也胜过你手中的纯钧宝剑。”

    若是别人听了,多半以为无色庵主是瞧不起杨宁,可是杨宁不知怎么,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无色庵主的心意,知道她并没有任何矫饰,便淡淡道:“武功到了庵主这样的级数,飞花摘叶不过是寻常事,别说是一管竹箫,就是一根枯枝,在庵主手中也胜过神兵利器,晚辈不会误解庵主的意思。”

    无色庵主闻言不由拊掌道:“好,好,子静不愧是武道宗的弟子,贫尼四十岁之后就不再用剑,却也不是为你这样做的,你能够明白这些,看来你在剑法上面实在是下了苦功的,不知道是否你这孩子故意谦逊,还说自己剑法不好,贫尼可不喜欢这样的矫揉造作。”

    杨宁没有答话,眼中闪过一缕傲然,无色庵主看在眼中,不由摇头一笑,道:“好,好,是贫尼胡乱猜疑了,看在你这孩子如此光明磊落的份上,贫尼也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贫尼今日前来,就是要取你性命,不过不是为了烟儿,而是贫尼自己要杀你。虽然你伤了烟儿,可是贫尼却不会为了这件事来和你为难,哼,烟儿品性资质还在贫尼之上,若要报复,她难道不会自己来么,贫尼虽然宠爱她,可也不会越俎代疱到这种地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心机,看你这性子,就算不是公平对决,想必也不会太离谱,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贫尼是不会过问的。要杀你,是贫尼自己的私心,你也别问为什么,贫尼是不会说的,告诉你这些,给你机会生存,都不过是为了让贫尼自己心安理得,你也不用为此感激,更不用想着转圜,今日能否活下来,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杨宁听到此处眉梢微扬,其实他并不关心无色庵主为了什么要杀自己,只是他隐隐感觉无色庵主似乎对自己和平烟的决斗有些误解,无论当日何等情况,无论平烟最后是否手下留情,可是自己绝没有使用任何手段,不过虽然如此,杨宁也没有任何辩解的念头,不论对着什么人,杨宁都不会有想要解释的冲动,别人心中的想法,对他来说本就是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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