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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卷 第四章 恩怨分明(二)

    岸之上先是一片寂然,未几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道:何出此言,当初在新亭之上,先生虽然迫不得已与公子为敌,暗中却是不吝相助,若非先生点醒,公子焉能轻易脱出混元阵,后来更是趁势挑起变乱,方便公子遁离,自始至终真正与公子为敌的只有邱某一人,若是公子依然怀恨,邱某一身担之,此事与先生无关!”

    杨宁听出是笑面阎罗邱生的语声,不禁低头默然,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新亭之战吴澄所起的作用,若非他明暗相助,自己虽然也能取胜,所付出的代价却要昂贵得多,只是与吴澄初次相见之后,他便对那个盲眼秀士生出十分好感,原本以为那人也可以成为自己的良师益友,想不到宛转阁琴会相逢之时,那人却已经改变了态度,这其中的一冷一热的变化,让杨宁隐隐觉得伤心,这才对吴澄生出反感,即使他存心相助,杨宁也始终不愿相信。

    杨宁如此复杂的心思,即便是青萍,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她心知既然吴澄等人拦路相阻,不可能置之不理,便轻轻扯了一下杨宁的衣袖,提气扬声道:“邱护卫勿要见怪,子静不过是气话罢了,他这人恩怨分明,最不耐烦表面文章,若是吴先生有意相邀,我们姐弟二人,自是欣然领命。”她这番话软中带硬,更是隐隐讽刺幽冀诸人不敢明里相助,有首尾两端之嫌。

    青萍话音刚落。江岸之上便传来吴澄的朗笑声道:“子静还是太过年少,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想要恩怨分明,即便是天生圣人也不能做到,何况我们这些红尘俗客呢?无雪,烦你引路,请子静和青萍上岸吧。”双方原本是隔江对话,想要让对方听得清楚,都需要将内力混入到声音之中。不知是否心神激荡,吴澄这几句话声若滚雷,竟然震得江波鼎沸,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由此可见,吴澄虽然向来很少出手,内力却是精纯非常。

    滚滚声浪余音未歇。北岸乌林旱寨遗址前便显出一个黑衣青年地身影,那人身负短弓,风姿卓绝,再江边挥手示意。即使不看容貌,杨宁也认出那人正是“血箭”花无雪,杨宁心中千回百转。一边用真气护住被吴澄语声震得面色发白的青萍。一边扬声道:“吴先生昔日曾经劝我。纵然云雾遮途,亦要秉承本心。家母在世之时,也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道理,人生在世,若不能做到恩怨分明,终生便要受制于人,纵然活到百岁,又有何益”这原本是杨宁幼时日日听火风教训的话语,早已深刻于心,此刻说来,自然是理直气壮,不过杨宁根本不是想和吴澄争辩,而是将精纯至极的先天真气融入到声线之内,他的语声便如凝而不散的箭矢,透过层层风浪,直入人心。吴澄等人是否能够支撑还不知晓,岸上矗立的花无雪却是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下去,幸而他根基扎实,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只是却已经不见了原本的凌人气势。

    杨宁见状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无一丝得意,以内力驭舟向对岸驶去,只见一叶轻舟宛若离弦之箭一般,凌波渡水,转瞬间便已经到了江水北岸。花无雪早已下了山坡,就在江边迎候,杨宁扶着青萍上岸,花无雪上前将杨宁地船只系到岸边的石桩上,这才转身肃客,看了看面色青白的花无雪,杨宁不禁胸怀大畅,拉着青萍的手沿着山路拾阶而上。

    不多时两人就已经到了山顶,放眼望去,只见满地衰草荒烟,当中却有一块平坦地荒地,地面上仍有焦黑的痕迹,正中间矗立着一座朴素无华的羊皮军帐,玄衣盲眼的凤台阁主吴澄便在帐前负手相候,邱生肃手立在吴澄身后,十几名护卫散立四周高处,他们站立地方位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数里方圆之内一览无遗,不会容许任何人靠近军帐窥视。

    杨宁脚步一顿,将真气丝丝缕缕地外放开来,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伏兵,这才携青萍走到军帐前,也不行礼,冷冷道:“先生想必久候多时,若有什么指教之处,不妨开诚布公,我与姐姐还要赶路,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

    吴澄轻轻一叹,黯淡的眸子竟似有几分悲色,伸手肃客道:“吴某在帐中已经备下清茶一盏,两位一路风尘,不妨在这里歇息片刻,想必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

    杨宁听他语气黯然,不觉心中一动,终是放下了少许敌意,拉着青萍向帐内走去,帘幕一挑,两人都是眼中一亮,这座军帐外观显得十分简朴,内里却是不同凡响,地上铺着一整张波斯毯,流光溢彩,典雅华美,将帐篷四角牢牢压住,一丝寒风也无法从缝隙透入,左首摆着一张可卧可坐地软榻,榻上铺着一张白色的熊皮,通体上下毫无杂色,更是瞧不见半点伤痕,一身皮毛更是如绸如缎,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摩挲一下,右首则是一张黄杨木桌,四下散落着几个青缎蒲团,桌上摆着一套轻巧精致的紫砂茶具,帐内一角,一个红泥小火炉上坐着一个黄铜水壶,壶中清水已经沸腾,白色水汽蒸蒸而起,却不见多少烟气,显然所用地炭乃是极品,才会如此。

    青萍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先生当真会享福,若是有这样一座行帐,我以后都不要住屋舍了。”

    吴澄随后而入,熟练地放下账帘,将众人都隔绝在外,才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青萍若是喜欢,这座军帐就送给你了,吴某双目不能视物,将来也未必有机会跟随世子殿下统军作战,倒是两位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若是有这样一座行帐,说不定可以省下许多心思。”

    青萍心中一滞,淡淡道:“多谢先生地好意了,小女子自己早已是上之露,只待太阳升起便要干涸,并不需要先生地赐予了,至于子静,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子,席天幕地即可。并不需要遮身地行帐,子静,你说是不是?”

    杨宁虽然不懂得勾心斗角,却也隐约明白吴澄言外之意。想不到即便到了眼下这般境况,吴澄仍然不肯放手,心底不禁浮起一缕杀机,神色漠然地道:“姐姐说的不错。我既不是金尊玉贵的

    子,又不是号令幽冀猛士的凤台阁主,何需这样华贵

    吴澄微微一笑道:“子静虽然不是幽冀未来的王上,却也是至尊至贵之人。吴某虽然不知子静的命格,只看子静地相貌,凤目龙睛。长眉入鬓。宛若凤舞龙翔。便知道子静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成就不在我家世子之下。这座行帐子静和青萍日后多半可以用上,既然今日不肯笑纳,时机一到,我命人送到两位手上就是,只是我今日相邀,为的却不是这座行帐,不知道青萍可肯让我诊一下脉象?”

    青萍闻言便想起黄鹤楼之事,不禁脸上一红,心道,当日聂影一诊脉便说穿我与子静之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脉象上看出来的,她虽是落落大方之人,不知怎么却不愿让眼前这人知道自己的隐私,便下意识地拒绝道:“不用了,相思绝毒无药可救,先生何必费心了。”

    吴澄闻言微微一怔,半晌才道:“吴某双目不能视物,故而虽然精通医术,却不能登峰造极,不过却也有一件好处,听觉和触觉比常人灵敏许多,所以最善诊脉,相思之毒虽然无药可解,却未必没有拖延地法子,既然有人可以研制出‘长相思’这样的药物,在下自信也可办到,若是青萍小姐让吴某诊一下脉象,再牺牲一粒‘长相思’让吴某辨识,信都府中所藏的灵药极多,吴某自信最多半年,就可以配制出一批‘长相思’,不知道小姐肯不肯冒险一试。”

    杨宁目光一凝,转头看向青萍,青萍神色数变,终于冷静如冰,冷冷道:“不必了,半年时间我等不起,吴先生中道相阻,原来是想要一粒‘长相思’么?其实这有何难,不过是区区一颗解药,又非隋珠和璧,先生何必煞费苦心,只是先生若能辨识出‘长相思’的配方,还需将其公布天下,为那些不幸中了相思绝毒地无辜者保留一线生机,青萍纵然身死,也当含笑九泉。”说罢,也不理会杨宁痛苦的目光,从怀中取出状似葫芦的水晶瓶子,从剩下的四粒丹丸中取出一颗递给吴澄。

    吴澄双手接过,一双黯淡地眸子似有流光闪动,郑重地道:“小姐放心,缠绵相思,不知戕害了多少英雄豪杰,这‘长相思’的配方既然能够暂时压制相思绝毒,若能辨识出来,吴某一定会公诸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小姐的侠义心肠,只是小姐也不必担心,吴某既然敢向小姐开口,自有把握让小姐等到药物配制出来。”语气一顿,吴澄从怀中取出一块手掌大小地晶莹墨玉,继续说道:“这块墨玉有避毒奇效,原本是世子殿下地珍藏,殿下闻知小姐中毒,千里迢迢遣使将墨玉送到吴某手上,小姐若能日夜佩戴此玉,纵然没有了‘长相思’,也能延续生命,半年之期,朝夕可至,一旦吴某研制出了长相思,小姐性命便可保住,日后也可慢慢研究相思绝毒地真正解药,不知世子殿下这件厚礼,值不值得小姐这一粒‘长相思’。”

    吴澄话音未落,杨宁已经伸手夺过墨玉,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面带喜色地想要递给青萍,青萍沉思半晌,却是没有接过来,淡淡道:“吴先生,小女子也曾经博览群书,深知能够避毒的宝物虽然罕见,却也并非绝无仅有,除了子静手中这枚墨玉之外,南海沉沦珠便有避毒之效,但是这些东西对于鹤顶红、孔雀胆这样地寻常毒药或许非常有效,对缠绵相思、七日蚀骨散这样的奇毒,却是用处不大,最多能够护住心脉罢了,若是当日我中毒之时,身边佩戴着避毒墨玉,或者能够逃过一劫,今日相思已然入骨,纵然将这块墨玉日日佩戴,也不过芶延残喘罢了,只怕这半年时间生不如死,纵然练得‘长相思’,小女子也已经无福享用了。先生,小女子说得可有错误?”

    吴澄闻言脸色微变,他自然知道青萍说得不错,避毒墨玉和沉沦珠这种宝物的作用并非像常人所想的那样神奇,若是遇见缠绵相思这样的绝毒,即是当日佩戴在身边,也最多能够留下一线生机罢了,今时今日,纵然青萍得到墨玉,也未必能够撑到半年之后,罗承玉与他,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甚至信都那边的所有布置,都是按照青萍香消玉殒的结果来安排的,之所以没有明言,也不过是希望青萍能够支撑下去,想不到这个女子如此聪慧,竟然一眼看透了所有症结。见吴澄默然不语,杨宁的一颗心仿佛从九霄之巅坠落凡尘,双眸更是冰冷如雪。

    吴澄犹豫半晌,终于叹息道:“洞庭双绝果然都是冰雪聪明的奇女子,你说得不错,纵然有墨玉护身,小姐今后的日子只怕也极为难熬,只是生命何等可贵,但有一线生机,也不能白白放过。”

    青萍傲然道:“先生错了,尹青萍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这半年若是终日缠绵病榻,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丑态尽露人前,还不如干脆死掉算了,更何况相思绝毒若是如此容易寻到解药,多少年来,天下无数岐黄高手,又何需皓首穷经,纵然侥幸保住了性命,若是余生都要像现在一样,不能大喜大悲,不能动武练剑,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吴澄急急道:“小姐纵然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难道忍心让子静承受失去红颜知己的绝望和痛苦么?”

    青萍眸光流转,转头看向杨宁,嫣然道:“子静,你是愿意看到我遭受生不如死的痛苦,最后依旧死在病榻之上,让那害我的贱婢日日得意,还是愿意陪我欢欢喜喜地度过最后的时光呢?”

    杨宁的一双眸子早已精光四射,也不管吴澄还在旁边,伸手将青萍揽入怀中,含笑道:“姐姐何需问我,若中毒的是我,选择也会和姐姐一样,圣门武帝,一向不弱于人,怎能芶延残喘,贻笑天下。”说罢随手将避毒墨玉丢到地上,幸而地上的波斯地毯十分柔软,这才没有摔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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