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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卷 第四章 胜耶败耶(一)

    当贺楼启纵声长啸。响遏浮云之际,距地神山里许之遥的一片沙丘之后,奥尔格勒低头轻抚座下骏马颈子上因为受惊而耸起的鬃毛,直到它变得服帖顺从,这才仰首冷笑道:“那个什么魔帝已经和师尊交上手了,别说想要分身,只怕略分一下心神,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咱们这就去四处搜检一下,不仅要救出康将军和景义,还要顺便找到他两个女伴,你们小心些,听说其中一女剑术也颇为不凡,恐怕不好对付,若是找到了人,切记不要贸然行动,只消发出讯号,待我亲自出手,将她们生擒活捉,也让那个魔帝见识一下咱们戎人对付敌人的手段。”他的语气看似淡漠,然而在他身后叉手而立的二三十名戎人武士却都听得出其中的残忍酷厉。心知这位素来高傲的殿下已经是动了真怒,当下连声应诺,毫不迟疑的四散开来,向地神山主峰之外的几座小峰分别掩去,虽然没有可堪行走的崎岖山路,然而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戎人武士,又多半得到过赫连行、奥尔格勒的指点,身手矫健,腾挪攀援,却也是敏捷异常,转眼间便没入乱石丛中。

    等到诸武士的背影消失之后,奥尔格勒敛去了最后一丝笑容,虽然他在护卫们面前言之凿凿,仿佛那两个女子可以手到擒来,事实上他心底却没有那样轻松。根据从阿加勒口中得来的情报,那魔帝身边的女伴一个看似病弱,另外一个却似乎剑术高明,虽然阿加勒所言可能夸大其实,然而能够跟随魔帝闯入大漠,那女子怎么也该是个一流高手,自己未必就能稳操胜券,更何况地神山虽非千沟万壑,藏身之处却何止万千,自己这寥寥几十个护卫未必能够找到她们的下落。只是若不如此,他心中的怨愤如何能够消散,那两个女子还是求神拜佛,只盼别让自己寻到她们的踪迹才好。否则,自己必定会给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魔帝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过了小半个时辰,并且传来讯息,奥尔格勒等得有点心焦,祭天台方向亦是再无声息,也不知战况如何,虽然对自家师尊有着无比的信任,但是不知怎么,奥尔格勒还是觉得心乱如麻,正在坐立不安之际,两朵烟花却从一座侧峰上冉冉升起。

    看到事先约定的讯号,奥尔格勒喜出望外,深邃英俊的面容上浮现一缕狰狞的微笑,信手轻拂,“啪”的一声脆响,沉重的乌金马鞭在空中卷起一个鞭花,不需催马,那匹神骏异常的坐骑便自动自发地沿着山脚绕向那座低矮的偏峰,地神山山路本就崎岖不平,蜿蜒崎岖,间或与悬崖深壑相邻。纵是步行亦要小心翼翼,然而平烟特意选来暂住的侧峰却相对而言要低矮平坦几分,兼且奥尔格勒马术精湛,竟是策马登山,逢坡登坡,遇林穿林,越溪过涧,毫无窒碍。

    有烟花指明方向,无需左瞻右顾,不到一拄香时间,奥尔格勒已经堪堪到了峰顶,又有三五名戎人武士离得不远,相继前来会合,众人远远望见亲信护卫巴鲁站在一块巨石之前,奥尔格勒并无后顾之忧,一挥马鞭,肆无忌惮地策马上前,扬声道:“巴鲁,你已经将那两个女子抓住了么?”话音未落,便发觉不妥,只见那名武士木然而立,双目低垂,竟是声息全无。

    奥尔格勒神色微变,松开缰绳,飞身掠下马背,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那个武士面前,目光在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见他胸口有轻微的起伏,气息虽然微弱。呼吸却甚是均匀,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却原来这名武士并没有死去,只是昏迷不醒,因为背倚着石壁才僵立不倒,奥尔格勒心中千回百转,右手按在刀柄之上,便要扬声喝问,却在这时,一缕铮然清音自岩壁之后突兀响起。

    奥尔格勒微微一怔,只觉那音色铿锵,苍凉悲怆,正是戎人宴饮放牧时最爱弹奏的“火不思”,而那曲调粗犷婉转,耳熟能详,正是草原上流传最广的牧歌,虽然弹琴之人手法显然有些生涩,乐音起承转合也略有生硬,然而那琴音清澈明晰之处,犹如冬日冰山,婉转妩媚之处,宛似春日融雪,欢快激越之处。恍若铁骑刀枪,悲伤凄凉之处,又是呜咽悱恻,不过是一曲寻常牧歌,入耳却令人心潮澎湃,不禁沉醉。

    奥尔格勒虽然贵为王子,草原部族又多是能歌善舞,却也未曾听过这般动人心弦的乐音,若非是心志坚忍,又料知那岩壁后多半是敌人的女伴,差点要放声相和。虽然如此,冰冷的神色也不禁柔软了几分,心中暗道,若是那两个女子肯顺服投降,却也不必刀斧相加,免得惊吓了她们,想到此处,便毫不犹豫地迈步前行,虽然心意有所变化,却仍是手握刀柄,随时提防可能的暗算。

    转过石岩,奥尔格勒只觉春意融融,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特意平整过的地面上扎着一座朴实无华的帐篷,帐前的篝火上挂着一个精光铮亮的铜吊子,其上水气朦胧,宛若白雾沉浮,篝火后面扎着一顶营帐,帐帘半挑,隐约可见帐内陈设精美华丽,一个身穿红色狐裘的女子半倚着几案,正在拨弄手中的“火不思”。因为帐幕阻隔,奥尔格勒瞧不清那红衣女子的面容,只能窥见她婀娜身姿,青丝流瀑,素手凝雪,虽然如此,已经令人心生遐想,想到阿加勒曾经提及,那魔帝的两个女伴,俱是绝世美人,当时自己还有些不信,只道阿加勒目光短浅,看见汉家女子的纤弱秀丽,便觉得美貌无双,如今看来,阿加勒所言不差。至少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必定有倾城之色,想到此处,奥尔格勒顿觉心头一片火热。

    大漠草原,死生一线,颠沛流离,人口蕃衍不易,故而即便是寻常牧民,稍有牛羊,便要多娶妻子,奥尔格勒身为王子,自然也不会例外,若非是这些年大多在擎天宫练武学艺,只怕早已是内宠无数,即便如此,还有一个茵娜相伴在侧,此番虽然是来迎娶乌云其其格,然而陪嫁的宗女就有两名,侍女奴婢更是不计其数,便是成婚之后,按照草原规矩,乌云其其格也不可能阻挠他金屋藏娇。故而奥尔格勒心中毫无忌惮,只觉若是那少年魔帝若是死在师尊手中,眼前这个美人便是唾手可得,色令神昏,来此之前的一片杀机几乎消褪无踪,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奥尔格勒正要开口相问,却只见那红衣女子仿佛并未察觉帐外有人,径自拨动琴弦,竟是又弹奏起那曲牧歌,只是这一次那女子不仅仅是演奏,竟然放声唱道:

    “春光明媚,枯草发出绿苗。本想留在春营地哟,可是家乡邈邈,路途遥遥,我们催马加鞭多好!

    夏日炎炎,花草长得繁茂。本想留在夏营地哟,可是家乡邈邈,路途遥遥,我们催马加鞭多好!

    秋风萧瑟,草黄叶落花凋。本想留在秋营地哟,可是家乡邈邈,路途遥遥,我们催马加鞭多好!

    寒风凛冽,地冻雪花飘飘。本想留在冬营地哟,可是家乡邈邈,路途遥遥,我们催马加鞭多好!”(注1)

    奥尔格勒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草原女子唱这首牧歌,然而俱都是用胡语戎语来唱,今日这红衣女子用汉话唱来,虽然少了几分恣意欢畅,然而歌喉清越,曲调宛转,更透出几分欲语还休的淡淡轻愁,令人不禁心旌动摇,奥尔格勒终于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扬声道:“姑娘弹得好琴,唱得好曲子,奥尔格勒贸然来访,不知是否扰了姑娘雅兴。”

    帐内琴声徐徐停歇,那红衣女子淡淡道:“果然是宗师之首贺楼国师的亲传弟子,奥尔格勒殿下亲临,久闻奥尔格勒殿下文武双全,堪称天之骄子,今日一见,还算差强人意,若还是像方才那个粗鲁蛮横的蛮子一般,连一首曲子都没有耐心听完,便要喊打喊杀,我也懒得出手了。”说罢,帐帘一闪,那红衣女子起身走出。

    那红衣女子虽然言语毫不客气,但是话音入耳,却如金玉相击,清脆悦耳,奥尔格勒早已将她当成囊中之物,故而不以为忤,只是定睛瞧去,却见那红衣女子容貌果然秀丽绝伦,尤其令他动心的是,那女子眉宇间神色凛然,恍若冰雪,纤纤弱质,却有傲然之姿,比那寻常汉女更加动人,因此语气越发柔和,微笑道:“巴鲁是我戎人之中千里挑一的勇士,只是性子鲁莽些,不解温柔,难怪会得罪了姑娘,我这里代他赔罪就是,不知道姑娘尊姓芳名,我该如何称呼姑娘呢?”

    青萍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火不思”的琴弦,心底暗自冷笑,她虽然秉性刚烈,却毕竟曾以“剑绝”的身份在洞庭卖艺,舟中待客,江湖邂逅,更是寻常之事,奥尔格勒不愿惊吓到佳人,固然已经将色心有所收敛,然而却瞒不过青萍的眼睛,若是换了从前,青萍纵然不快,最多是拂袖而去,此刻却是不同,且不说奥尔格勒不会轻易放行,即便是他肯偃旗息鼓,青萍也已下定决心,必然要给他一个狠狠地教训,让他今生今世,都无颜再在自己面前出现。一念至此,青萍的神色反而缓和下来,柔声道:“承蒙殿下动问,只是女子闺名不该说与外人,妾身夫家姓许,殿下就称呼妾身许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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