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朝思归 >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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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声渐弱,散落在风中,隐隐间似乎还在响起,但侧耳细听时却什么也没听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大约说的就是现下吧!

    “再要往前一步,这软香阁可又要多了一个为情坠楼的痴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浅笑,我蓦然回神,原来不觉间我以探身窗外大半,一个不稳便会坠下楼去,我收回那早已飞出去的心,回眸干笑道“雨诗你何时来的?我怎的没听到声音?”

    雨诗心痛的捂着胸口,满眼幽怨的叹道“唉!果真是旧人不敌新人,瞧你这样子失望,原是打着看我的幌子来瞧别人,真叫人心寒。方才张妈妈说有人约我去三里坡赏花,我一听便知道是你,手忙脚乱的赶来,生怕你一人在此无聊。现在一看,原来我才多余的那个。”

    说完佯装要转身离开,我慌忙上前拉住她“哪里是来瞧旁人的,这.....这是没有的事,我...我......我给你赔不是,来来来喝茶!”

    “呵!”雨诗轻笑一声,转眸看向我方才站的窗子“你方才再瞧什么呢?这样入神,连我进来都没发现。”

    我干笑一声,扯着袖子道“没什么,就是见窗外种的竹子不错,一时看失了神。”

    “当真是女儿大了便有小心思了,蓁儿你自小有个习惯,一说谎便会拉袖子。”雨诗指了指我的袖口笑道“瞧瞧那袖口都扯成什么样子了,你还不说实话!”

    “我........”雨诗想来细心聪慧,看来我是真瞒不过她了“方才,我听到有人在弹琴,那琴声甚妙,一时心有所动,不自觉便呆了。雨诗,那竹林是何人所住,我想拜访一番。”

    “竹林?”雨诗道“软香阁并未种竹,倒是青竹院有片竹林。”

    “青竹院.....”

    “青竹院中住的人可不少,只不过,你刚刚说是被琴声所引,蓁儿虽琴技平凡,但鉴赏方面并不差。能吸引住你的,必是琴技不俗,莫不是..........那个人?”

    我上前拉住雨诗衣袖,巴巴的问道“是谁?快与我说说,那人是谁?”

    雨诗婉婉一笑道“你先别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若是猜错了,且不是瞎子指路,往沟里带嘛!”

    “好姐姐,你就将心里的猜测说上一说,别再吊着我了,我这都好奇死了。”

    “好了好了!便依着你了!”雨诗轻叹一声,无奈道“现在可以放开我的袖口了吧!瞧瞧都被你扯成什么样子!”

    我慌忙松手,板板正正的坐好,俨然一副学生样子。

    “你呀!”

    雨诗无奈的点了我一指头,淡笑道“我听小茵说,一个月前竹青院似乎住进了新人,传言此人琴技了得,样貌非凡,比那傅粉何郎还要俊美几分。只是,不知张妈妈到底打了什么算盘,事事都依着他。一个整月了,愣是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他接客有三不见,没时间不见,没心情不见,没礼物不见。从来都是客人为主,到了他这,倒是以他为主。没多久他便是竹青院的头牌,以琴待客,听闻待客时他面前必会拉上三层纱帐,客人也要退后三步才可,若想上前一步,便会立即被人打出去。”

    “啊!那他的客人岂不是很少!”

    “恰恰相反!”雨诗摇头道“狂蜂浪蝶似得恩客赶都赶不走,成天守在竹青院中就盼着能见佳人一面。”

    “啊!如此受宠!那.....雨诗你可见过他,他的样貌有传言那么俊美吗?”

    雨诗摇摇头道“没人真正的见过他,小茵偶然碰见过张妈妈找他,屋中就两人,还是隔着纱帐,影影绰绰的看见他端坐在纱帐后。小茵还玩笑说张妈妈当时甚是殷勤卑微,不同往日,那讨好屈膝的样子有几分像是见自儿主子的感觉.............”

    “这一点都不奇怪,依着张妈妈那贪财的性子,这软香阁上下不都是她的大主子小主子。”

    “雨诗,此人叫何名?”

    “我对外界的事情向来不上心,不知此人叫何名,只知道人称他莲公子。”

    “莲公子.....”不问还好,这一问心里便更好奇了,这天仙一般称呼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

    自听过莲公子的琴音后,我便再也不能放下了,一有机会便偷偷钻进往一人巷中。

    鸨妈说想要见莲公子不用银两,只需心意便好。我窝在房中好几日亲手打造了一柄当下最流行的玳瑁折扇送去竹青院,想要见一见活在传闻的莲公子,结果当时就被退了回来。

    鸨妈说莲公子有暮霭抚琴的习惯,于是每当见太阳将要西下时,我便踏着绯红的云霞偷偷来软香阁,有时我与雨诗一同听琴,有时是我一人在花间阁中独坐。

    我整日趴在花间阁中远看竹青院,小茵取笑我说“叶小姐不是常说自己心系佛门吗?怎么这样痴恋凡尘,这哪里还像是行痴大师的弟子。”

    这话确实是我常说的,我也的的确确是行痴大师的俗家弟子,现在这般痴子的行为的确是有些丢师父的人了。

    儿时体弱,一位号称行痴的游僧上门赠药,说我面相非凡来要收我为弟子,娘亲不舍我远离家门。那游僧便收我为俗家弟子,说我命中多劫,需要经书护体。

    而我仗着自己多读了些经书,又是行痴大师的唯一俗家弟子,便在小茵面前夸大,说自己早已跳出红尘,清心寡欲在世间走一遭不过是历练罢了。

    谁知这话出口不过一个冬夏就破功了,打脸打的着实快了些。

    “这琴声都歇了一炷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听采青说这两日伯父可就要回府了,你不怕罚跪啊!”

    “吱!”的一声门被打开后,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我知是雨诗进来了,也没心思回头,痴痴的望着窗外。

    “今日弹得是落霜,琴声虽好,但过于短暂,还真是映了古人的话,白霜落叶从无影,这曲子跟落霜一样短暂。听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我这有一好消息,听了之后不定能将你心中空落之处填上一填。”

    我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说吧!”

    “原来那位莲公子打小就在竹青院中长大,本是个家生的奴才,并不引人注意。他自小爱琴,多次偷听授琴师父教导,他的养父见他实在是喜欢,便求了张妈妈让他进琴室伺候那些年幼的小绾,谁知呆了一段时间竟被授琴师父看中欲收为徒弟。在赎身那天张妈妈与他打了照面,张妈妈那双眼睛阅人无数,料定他长大后会惊艳四座,便不肯放人。那授琴师父甩袖离去,许是真心爱才,或是有一丝愧疚之意,走时还留了一本琴谱给他,没想到后来他还真的将琴弹出了名头。”

    “一开始他只是个有名的琴师,慕名而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张妈妈见时机成熟了,便打了他的主意,挂了牌子,当了清绾。”

    “张妈妈要挂牌子,便挂上了,他怎的不拒绝,他是家奴又不是卖了死契。”在雨诗说出莲公子时我瞬间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听她说话,生怕漏听一句一字。

    “你错了,他是家奴,还是家生的家奴。”雨诗叹道“家奴本就无自由可言,一切都是主子为大,更何况又是家生的奴才。”

    雨诗道“不过,听说他养父在临终前求过张妈妈,别强迫他去接客,许是张妈妈真的记在心中,到现在接客的话半句也没有。当然,这也不排除或许她心中另有算盘。”

    我叹了一口气,胸膛里的那颗心似乎被绑上了大石扔进湖中一样,不但沉甸甸的难受,还冰冷的生疼。

    我拉过雨诗的手,郑重的谢了一声。

    雨诗疑惑道“怎的这样一本正经,这谢字何来呀?”

    “我知道,依着你的性子本是不屑于打听周围的事情。若非为了我,怎么会去刻意打听,委屈你了。”

    雨诗笑道“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还有其他原因,我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你这般魂牵梦绕的。”

    “雨诗!”

    “好了不玩笑了,你真的该回府了,不然真的会被罚的。听闻他从不喜欢在屋中抚琴,我已经让小茵去打听他抚琴时惯去的地方,下次你来的时候,就应该能见到他了。”

    “当真!”我欢喜极了,激动的原地打转。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行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被伯父发现,怕是半年之内只出不来的。”

    “我这就回去,一有机会,我就来找你啊!”

    雨诗婉婉一笑,点头道“好,我等你!”

    小茵那丫头向来墨迹,我还以为要等一些时日才能得到好消息,不想才几日功夫就收到了小茵的口信,说是寻到了莲公子常抚琴的地方,激动的我足足一夜没有合眼,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还特意挑了一个品相极好的玉镯准备送给小茵。

    听闻万夫人那刚刚出阁的女儿生病倒了,郎中说心病难治,若这两天能好,便是好了,若是好不了,只能准备后事了。万夫人膝下就一个女儿,日日在榻前照顾,一双眼睛都快哭瞎了。

    娘亲与万夫人是闺时好友,少不得去探望探望,本是要带我一同去的。我心中另有算盘,便以身体不适婉拒了娘亲,娘亲半信半疑的将我留在府中,走时还特意叮嘱我“你莫要打幌子溜出门去,你爹这两日随时都会回府,若见你又不安分,当心罚你跪祠堂。”

    我再三应她不会溜出门去,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带着礼物离府去了。

    娘亲前脚一走我便与采青溜去后门,有一辆马车早早的等在那里,我一溜烟的上了车,催促着马夫赶紧走。

    到软香阁时,雨诗正在更衣,小茵端了茶出来招呼我,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戏虞的笑意“我帮您探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您打算怎么赏我呀?”

    “还能少的了你这丫头的,呐!”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玉镯套在了她的手上,她喜不胜收,先是傻乐一阵,又跟我贫嘴道“叶小姐您这样厚爱我哪里担当的起,这不是折煞奴婢了嘛!”

    “当不起?那就还给我吧!”

    我放下茶盏,伸手佯装要将玉镯取下来,那丫头捂着镯子,机灵的向旁一闪“叶小姐您向来一诺千金,这等反悔的事会低了您的身份的,奴婢心软见不得您自低身份,想着还是收下的好。”

    “你这丫头。”

    正说着话只听屋内珠帘一动,抬头一瞧雨诗走了出来,她笑盈盈的看了小茵一眼道“你这丫头总是喜欢与蓁儿贫嘴,也不想想你也算是她一把手教出来的,哪里能说的过她呀!”

    我轻哼一声“哼!雨诗你这是在说她的不是,还是在说我呢!”

    雨诗婉婉一笑“自是.....两个都说。”

    她转眸看向小茵,笑道“瞧瞧你,将手捂得这样结实,蓁儿可是又赏了你什么好东西了?”

    小茵走上前来,将手腕伸到雨诗面前,雨诗看了一眼笑道“既是蓁儿给的,你便好生收了吧!带低调些,莫让张妈妈瞧见了,她若是看中了,必会向你索要的。今日备了些小桃酥,蓁儿最爱吃这道点心,你去取来吧!”

    小茵欢喜的点头应了下来,哼着小曲去准备点心。

    雨诗看了看一身男装的采青,笑道“青儿,听说这两日伯父就要回府了,你去门口帮你主子好生看着,万一有叶府的人来,你们好提前从后门离开。”

    采青点点头,行礼道“谢温小姐提醒,奴婢先退下了。”

    屋中此时就剩我与雨诗两人,我问道“雨诗,你将她们都支会走了,可是有什么事情与我说。”

    雨诗点点头,笑道“变聪明了,确实有事情与你说,是关于莲公子”

    “莲公子怎么了?”还不等雨诗说完,我便抢先问了出来。

    雨诗无奈道“他没事,是我想要与你说莲公子的事情。”

    我心中暗暗松下一口气,问道“何事?”

    “你对莲公子始终惦记,是因为他琴艺超群,能引得你注意。说白了,你不喜欢莲公子,而是惦记着他的琴技,这是对一个琴师的崇拜,不是什么男女感情。这个你要时刻记在心里,切莫搞混了。”

    这话我听得晕晕乎乎的,不解道“雨诗你怎么了,突然说出这前后不搭的话来。”

    雨诗叹道“我是担心,担心你会喜欢上这位莲公子,更担心你会受伤。”

    “这话我更不明白了。”

    雨诗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我看着她的背影,只听她幽幽一叹道“昨天我偶遇到了莲公子,他比传闻还要俊美些。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性子的人,我一清二楚,我很担心,你见过那位莲公子后便会彻底放不下他了。我担心你会由喜欢他的琴技,变成喜欢他这个人。如果你搞混了自己的感情,那....就麻烦了。”

    我歪头问道“瞧你这样说的,我平日只是爱与人玩笑些,我又不是街头的傻老大,跟谁都来了一见钟情。”

    一人巷的街头有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听闻年幼时并不憨痴,在自己回乡的时候,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转嫁旁人,受不了打击一下子便憨了。整日在街头晃悠,逢人就上前告白,跟谁都是一见钟情,不过,他虽憨痴但也知好歹,见人家烦了便自觉回墙角窝着。

    只见雨诗发髻上那凤头木钗微微一摇,她回眸来,眸中充满了担忧“蓁儿,你能说这样的话,一是你没见过他,二便是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

    我沉默半晌,向雨诗保证道“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喜欢上他。就偷偷见他一面,以后再不提他半句。这样你便可以稍稍放心一些吧!”

    雨诗无奈道“喜不喜欢的哪里是由你能做的了主的,这保证啊!我瞧着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悔了!”

    她坐到我旁边,突然话音一转“不管你后来心意如何,但现在,有些话我必须得提醒你一下。”

    “这莲公子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转变,似乎真的是个断袖。这些日我留心四处打探,听闻不少富贵公子邀他出门游山赏湖,他应了一两个。前日有个男子指名要点他的牌子,他还真就接待了。我特意去瞧了,他接待的那男子,虽相貌平平,但身上的气场浑然是位练家子。身上穿着也简单,简单的有些刻意,唯有一处让我认出他的身份来。他脚上穿的不是寻常的靴子,靴面是暗花金枕面料,用的是斜针线法,那是宫中绣娘特有的线法,穿这种靴子的定是宫中人。”

    “御前管理严格,不可能允许他们私下来一人巷中,十有八九是皇子身边的侍卫。若真是个普通的侍卫,断断不会有这般威力,能让他点头愿意接见,许是这侍卫身后有个没法出面的断袖主子,蓁儿,我能提醒的就这么多,你这人向来糊涂,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将一颗心给了人家。”

    我点头,十分郑重的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雨诗摇了摇头,那神情甚是无奈“你越是如此,我越是放心不下。”

    “算算时间也到了,走吧!我带你去见那位莲公子。”雨诗从袖中拿出面纱,先行走了出去,我激动地跳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跟在雨诗后面。

    我跟着雨诗从软香阁的侧门出去,走过两个走廊,穿过一片竹林,在九转流水前停了下来。

    池塘中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池塘对面梨花接天,枝头梨花甚浓,朵朵含香,如大片白雪落在枝头上,那景色让人十分舒心。若是在那梨树下静静卧着,看着枝头灼灼洁白,定是如仙境般让人不舍离开。

    突然,花海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琴声,那琴声伴着潺潺的水流声更显意境,我闭上双眼,仔细聆听着花海中传来的琴声。

    琴音近在耳畔,我似乎顺着琴声进入了花海中,那弹琴的人就在我面前,我与他只有一琴之隔。恍惚中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似乎只要我睁眼就能看见他...............

    琴声渐弱,我缓缓睁开眼睛,脑中不断回荡着婉婉琴声,如大梦了一场般,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花海中隐隐有动静传来,我寻声看去,远远的瞧见一白色身影向这边走来,我心中隐隐激动起来,瞪圆了两个眼珠子死盯着那白色的身影不放。

    那身影越来越近,心底某一根弦莫名的紧绷起来,当那白衣走出来的一瞬间,我只听“砰!”的一声,下意识的攥紧了胸前的衣襟,一直紧绷在心底的那根弦.....断了............

    雨诗果真是最了解我的,她之前所担心的全都发生了,前一刻我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不会自己从不知一见钟情为何物,下一刻我便悔了,悔的肠子全青了。

    当他抱着琴走出来那一刻,身后万里花海骤然失色,微风徐徐,暮霭氤氲,梨花如玉,暗香萦绕。

    他淡然一抬眉,盛过人间无数。

    穿白衣的我见得多了,但,唯独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天地间最为干净的颜色,而我,只因为看了他一眼,便痴了。

    雨诗突然转过身来问我“这就是你期待已久的莲公子,比那博粉何郎如何?”

    我木然的摇头道“不能同日而语。”

    “你见之后,心里有何想法?”

    我捂着空落落的心口,恋恋不舍的看着摇曳在风中的梨花枝,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风中微微缠着,我转眸看向雨诗,声音如轻纱一般缥缈“春天来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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