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朝思归 >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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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鸨亲自引了我去莲公子的门口,王虎和采青在门外守着,我从龟公手中端了药推门进去,门开的瞬间一股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屋内的纱帐已收起,入眼一片凄然,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慌忙走了过去,只见一人正坐在窗前,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与上次寿宴一见已是判若两人。屋中的古琴上积了层浅灰,琴的主人一动也不动的望向窗外,似雕像一般毫无生机,我走到他身边也向窗外看去。

    “又来做甚?”

    那声音沙哑暗沉,恍惚中我差点以为身旁坐的是位耄耋老者,我转眸看去只见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窗外是竹子街,街上除了来往的行人就是一些挑担走街的小贩,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我已经说过不必再送药来了,本就口苦,喝了心也带着一起苦。”

    我正想劝解一些良药苦口的话只听他沉沉一叹,哑着嗓子说道“阿枫,你说今日她会来吗?前几日我都在一人巷口瞧见了她的身影,可她终是没进来。品香茗的伙计说她好品茶,我去了不下十七八次,却是一次也没瞧见她。阿枫,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我与她终是有缘无分。”

    “阿枫,你不能只在我身边呆着,你出门去转转吧!若是在街上碰见了她,便回来与我说说,她在做什么,心情如何,万不可上前打扰她,要是让人认出你是我身边的人,那些子多舌的人免不了要坏她的名声.................罢了!你还是别上街转了,就在一人巷口中守着,远远的看她一眼便回来吧!莫要让她瞧见你,去吧!”

    “阿焕。”

    他猛然回首,瞧见身旁站的是我,惊的目瞪舌挢,半晌才缓过神来,慌忙错过我的眼神,死盯着一旁安置的玲珑风车,冷然的开了口“叶小姐不会不知我青竹院的规矩,先接礼后待客,我没瞧见叶小姐的礼,张妈妈怎么就直径的领您过来了,您.......”

    “可阿焕说过,不曾待我为客,凡我找你,无需再备礼。”我将药丸搁置一旁,走到他身后,将他发上的银冠取下,重新为他束发。

    “叶小姐您......”

    他不知我要做什么,忙要起身,我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阿焕可是在上次寿宴上生了我的气,上次你来,我没有好好待你,只在一旁跟个鹌鹑似得缩着。这是我的不是,我知错了,此事万不会有下次了。”

    他笑了笑,淡然道“叶小姐不必如此,我自小坠入风月,人微轻贱,你我结交已是命薄缘悭,哪还奢望有下次。今日你既来了,便在此一并说开了吧!”

    “阿焕要与我说什么?说自此你我两不相见,还是如路人一般,相见不相识?”

    他顿了顿,幽幽一叹,说道“蓁蓁,我与你终是有缘无份。”

    这话他说的极为痛苦,但我听着却欢喜至极,一朵粉色的小喇叭花从心里冒出头来,冲着湛蓝的天空兴高采烈的吹着小曲。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坐在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问他“阿焕如此说,可是对我有意?”

    他猛然反应过来,将衣袖从我手中抽去,摇头道“我说的有缘无分,指的是你我的友谊,你莫要想别处去了!”

    “阿焕!”

    “.....................”

    我拉着他的衣袖欢喜道“阿焕既说了对我有意,那便是真的,再解释我也是不信的。”

    他无奈的叹了叹,说道“蓁蓁,你我本就是云泥之别,我这样的身份与你而言终是不衬,不如就此一断的好。”

    “阿焕,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门当户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我只知道与你相处一刻,心中便欢喜一刻。”

    他沉默不语,我接着说道“阿焕方才一言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现下回味还恍如梦中,真不知眼前的阿焕是真是假,可别是周庄梦蝶,一睁眼阿焕便不是眼前的阿焕了。”

    他终于笑了,伸手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掐,虽然没用什么力,但我还是“嘶!”的一声猛的抽回手,他淡笑道“可醒了?我还是我么?”

    我揉着手背上那隐隐浮现的指甲印,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醒了!醒了!阿焕还是阿焕。”

    他笑着摇摇头,无奈道“你呀!”

    我趁机将药端到他面前,卖乖的劝道“阿焕既笑了,那便是不生气了,快将药喝了吧!”

    他没有推辞,接过药果真就乖乖的喝了,我在一旁闻着都觉得那药苦,而他仰头就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阿焕。”

    “嗯?”

    “阿焕琴艺非凡,可想过收几个小弟子,做个授琴师父?”

    “想过。怎么蓁蓁要学琴?”

    话到嘴边我又迟疑了,不知该不该说出来,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纠结,笑道“蓁蓁有话便说,难不成我还会真的跟你恼了?”

    “阿焕,我.......我为你赎身如何?”

    他微微一愣,笑道“原是这事。做个授琴师父也不错,只是赎身的事蓁蓁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张妈妈知道你身份不同,你若开口定会狠狠敲你一笔,这事我自己来便可以。只是我身份特殊,一旦坚决要离开,张妈妈那边怕是要掀起一阵风波的,前些日子那些流言可还未消停,若这股风波要是涌进了叶府,那些个嘴闲的怕又是要说些什么了。而且我听闻叶府将要添新丁了,在这紧要关头可不能让叶伯母听见什么不好的话,若是动了胎气要如何解决?依我看,小少爷还未降生之前我依旧在青竹院中,等小少爷出生了,我再退出青竹院,叶府上下正为新来的小少爷欢喜,就算是听到了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蓁蓁,你觉得如何?”

    他考虑的不无道理,上次寿宴之后,父亲虽然刻意的压制了消息,但是那流言还是传了进来,阿焕要是现在贸然离开了,人们必会结合上次的流言编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新故事来。

    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母亲若是听了必会忧愁。

    “阿焕说的很是周全,就如此办吧!阿焕在此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他慎重的点点头道“有!”

    我拍着胸脯道“阿焕只管说,我照办就是!”

    只见他端茶斟酌了半天,最后幽幽一叹道“郎中说我的药中始终缺一味药引,不知蓁蓁可否能为我寻来。”

    “什么药引?”

    他淡然一笑,慢悠悠的说道“这药引十分珍贵,普天之下难寻第二颗,现如今在京都城中的一位大家小姐手上,这位小姐与你相熟,但就是不知愿不愿意割爱给你。”

    “大家小姐!谁呀?”

    “东城皇商叶家的大小姐。我的药引便是她心,若没有她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常在我身边陪着,只怕是旧疾难愈,这病是好不了了。”

    我自认自己那张厚脸已是千锤百炼,没想到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瞬间红了脸,我低着头揪着袖口道“既是阿焕需要的,我为阿焕讨来便是。”

    自那以后我常常跟着于一的马车一同出门,只要马车到了主街上我便催促于一快回家去,先是带着王虎和采青在竹子街上晃荡几圈,确定没人跟着我们后便一猫腰钻进了一人巷中。

    我将于一赠我的土埙拿给他瞧,他大赞不已,说是自己打小便听说过这个土埙,无奈却一直寻不得,我屁颠屁颠的将自己练习了多日的曲子献宝似的吹给他听,他坐在姣姣梨树下,眉眼含笑,长指轻抚在在琴弦上,附和着我的埙曲,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生生将我那不出众的埙曲提高了不知多少层的档次,让我油生出一种大家宫乐的错觉。

    事后我还恬着一张厚脸问他,若是以后宫中有大宴,我够不够格去参一脚,给那些个外来使者吹上一曲。他浅笑一声,淡然点了点头,那神情很是认可我。

    因为是借着于一的光我才能时时和阿焕相见,平日里见到于一多少会格外亲近些,在街上遇上于一爱吃的米花团总要打包一些,不是让丫头送去于府,就是备在家中给他做点心,于一很是欢喜,白日里来的更加勤了。

    花娘授艺时他便坐在水榭外等着,花娘头次见于一时眼珠子瞪得溜溜圆,围着于一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中止不住的惊叹,说于一天生骨骼惊奇,是个练舞的奇才,可惜于一是男儿身,不然花娘定要收他为徒的。

    花娘看完了于一回头再看我时,那难得来的精神气瞬间便没了,长吁短叹的坐在一旁,那神情怎瞧我都不顺,跟于一一比较我这块朽木似乎比以前还要不如。

    花娘授艺时于一还能在一旁等着,起码水榭中还有一丝阴凉,不至于太累。但,狐狸来时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也不知于一跟狐狸是八字不合还是前世冤家,打一照面就相互瞧不顺眼,在一处时一个说话阴阳怪气,一个说话拿腔拿调,我在中间处的十分尴尬,帮个这头那头恼,帮个那头这头怒,左右不得好人。

    自打于一常来叶府玩,狐狸便定下了规矩,但凡他来授艺,那琴阁便不许外人进。于一这木头性子偏偏就跟他杠上了,在琴阁门外摆了长凳方桌,架起了一把油纸大伞,就坐在正门口品茶哼曲,乐的个自在。

    眼见外面的日头一天比一天大,朝阳光堆里随手扔个玉米棒子都能拾回一兜子爆米花来,这样毒的日头,就是街边常年摆摊的钉子户都没了人影。

    琴阁中不知放了多少冰,还摆了四叶风车在旁边扇着,就这样我还觉得闷热的不行。可一想着于一在那毒日头下坐着,心中就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他被那日头给晒晕了过去。

    狐狸不在时我便趁机给他开导,这远日无冤今日无仇的何苦这样横眉子斗眼,瞧不顺时避一避也就顺了,何苦这样,要是真在那日头下坏了身子,可就是大大的不值了。再说了他有没有开罪过你,你这样认真为了什么呀!

    于一拧着那晒黑了一层的脖子,一扭脸不依道“他是没有开罪过我,但我一瞧他那冰块似的脸就心烦,不过是长的妖艳了些,会挑几下琴弦,就这样整日里寒着脸,跟冰窑里出来似得,让人一看就打颤。”

    得!于一这性子我是知道的,他凡是看不惯的事情,你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没用的。

    于是我便在狐狸身上打起了主意,这天我见他心情不错难得赏我一个笑脸,趁机便开劝起来,谁知刚开口没几句,狐狸那脸便冷了下来,身上的寒气生生的将屋中的冰块都给冻住了,只见他冷冷一笑,斜倚在玉塌上,让我蹲了整一炷香的马步。

    后来走的时候狐狸还特意去见了母亲,跟母亲聊了小半天才离去。第二日母亲便给我下了禁足令,除了琴阁我哪里也去不得了,琴阁共有三层,一层做了琴室,二层做了舞室,三层做了我临时的歇息之处。

    一日三餐都有丫头们按点送来,最过分的是,不管你提了什么要求她们都能及时完成,自打记事以来,我是头次知道府上丫头的办事效率原来这样的高。

    我这叶府的堂堂大小姐过的连个犯人都不如,那犯人好歹还有几个牢友陪着,能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的,隔个两三天还能在后院溜达半柱香的时间。

    而我整日里唯一能消遣的就是数一数冰炉中的冰块,揪一揪花瓶中的花瓣,时间一久我竟有个自问自答的习惯。

    有时自己跟自己说个笑话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将那些来送饭的丫鬟吓的不轻,瞧我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那神情相当纠结,恐慌中带着一丝怜悯,怜悯中夹着些许惋惜,惋惜中又透着隐隐无奈,好似我得了疯癫症一样。

    二娘瞧我可怜的不行,便跟娘亲求亲,最后娘亲同意每隔两天便允许我出琴阁一次,可以在府中随意的转转,没什么大事不能出府去。

    我在琴阁中闷了大半月了,好不容易得了恩典心中甚是兴奋,找了王虎让他悄悄的去给阿焕递信,说一下最近的处境,让阿焕放宽了心再等上一等,要是这个节骨眼上我贸然的溜出门去,怕是要被娘亲禁足一辈子的。

    说来也奇怪,我得了恩典后在府中并未见到于一的身影,一问采青才知道,于一已有小半月没有过府来了,我刚被禁足时他还能隔个两三日过府一次,后来便跟失踪了一样再也没过府来。采青问我要不要打发小厮去叶府问问,瞧瞧是怎么回事。

    这么久不来叶府确实很奇怪,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次了,许是又随着哪位将军去赈灾,或是江湖上的哪位干爹又要过寿了,这都说不准。我嘱咐采青找个稳妥的人去于府瞧瞧,于府中上至管家下至丫鬟个个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可别冒冒失失的冲撞了他们。

    采青应了下来,回头便与我说派去于府的人回来了,只说是于一不知怎的惹他阿爹生气了,被禁足在府中。还说于府前车马盈门好不热闹,丫鬟婆子们也都忙里忙外的,眼瞧着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办。

    这确实有些反常,他和他阿爹的寿辰都不是近日,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要忙的,不过于一既然同我一样被禁了足,这一两日怕是出不得门了。

    娘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动时左右都有丫鬟跟着,娘亲笑着跟我说现在怀孕轻松了好多,跟当年怀我时完全不同,当年我在娘亲肚子里时十分闹腾,折腾的娘亲什么饭也吃不下,唯独城南的小桃酥勉强能吃上一两口,生我时又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肯落地。

    娘亲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你这丫头,在娘亲肚子里时便挑食,只吃小桃酥,还非得是城南那家,换一家你都不依,在娘亲肚里拳打脚踢的,别提有多霸道了!结果你出生后依旧盼着城南的小桃酥,性子丝毫没变!”

    娘亲又说“你这丫头哪哪都好,唯独这性子不好,一根筋到底,怎么掰都掰不过来,这点不随我和你爹爹,倒是跟你祖父如初一撇,他老人家在世时便是如此,旁人怎么劝都不行。”

    我对祖父的性子并不了解,只记得是个十分和蔼的老人,总喜欢在紫藤树下打太极,给我说一些有趣的小故事,教会了我吹埙。

    娘亲有孕口味多少有些变化,喜欢清晨暮霭时的桃花露,我带着一些小丫头在后花园晃悠,采一些桃树上的露水给娘亲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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