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朝思归 >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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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家乃前朝余孽,在朝中暗结私党,密谋复国,我乃奉新帝口谕,将叶府知情人等统统压入天牢,待大理寺核实后,再做定夺。”

    我从未见过孟乐身穿铁衣的模样,原本潇洒俊朗的面容因一身铠甲生出别样的美来,若不是此刻她声冷如霜,倨傲众军之首,我可能会赞她一声风姿非凡。

    “孟乐,可否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礼待我父亲,他已年老,承受不了枷锁的重量,他的由我来戴。”

    火光中,孟乐眸中浮上一丝讥笑,伸手一指,一个石头铠甲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个铁饼似的铁铐,我伸出左手,他铐上了,我伸出右手,他也铐上了,随后还晃了晃铁铐,生怕自己没将我铐个结实。

    “叶蓁,你有你的枷锁,他们有他们的。”

    此时的孟乐已然不是我认识的孟乐,那个曾调戏婢女,拉着我去撸串的孟乐如水中倒影般逐渐模糊。

    “孟乐...........”

    孟乐轻呵一声,笑出了声,只见她驱马上前,低眸看我道“区区贱民之女,要求挺多,本小姐还从未结果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莫大的悲伤在心底蔓延,我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冷然的说道“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冷血无情的人。”

    “啪!”

    我只觉左脸上先是一麻,随后火辣辣的疼,一股温热顺势流入脖中,腥甜的气息缠绕在肃冷的夜里。

    孟乐将那沾血的长鞭扔在地上,淡淡的说道“好鞭,可惜脏了。”

    孟乐高叱一声“王氏青滦可在?”

    在众目睽睽之下二娘走上前来,跪下,恭敬的说道“属下在。”

    我转眸看向父亲,只见父亲猛一抬头,静静的看着她一举一动,眸中的震撼溢于言表。

    孟乐扬声说道“王氏青滦你潜入叶家多年,找出了叶府谋朝篡位,意图复国的证据,还揪出了与叶府暗中勾结的党羽,为国尽心尽力,传新帝口谕,赏王氏青滦玉令一块,赐千金,准回暗卫队述职。”

    二娘将那猫儿大的孩子高高举起,跪伏在地“属下谢新帝隆恩,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铠甲军站出来将孩子接过来,站在孟乐身边。

    那个我称之为二娘的女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圆鼓鼓的荷包,举过头顶一字一句的说。

    “属下还在叶府密道中搜出前朝皇室子孙的私印,还有乐虚先帝的灵牌。”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黑衣人站了出来,他怀中抱得就是乐虚先帝的金字牌位,孟乐伸手一摆,有人上前接了。

    只听孟乐道“你做的非常好,我会如实禀报皇上,另行封赏。”

    “谢孟小姐!属下还有一事要说。”

    “说!”

    “叶府的大夫人动了胎气,分娩后便晕厥了,郎中说她此刻经受不了颠婆,属下也担心她若是在去天牢的路上魂归西天,天下人会非议,这对新帝登基.........”

    “那便将她押在叶府,一旦定罪,就地解决!”

    “是。”

    孟乐一拉马绳,扬声道“收兵,将前朝余孽压入天牢。”

    两个盔甲君站在我身边很是不耐烦的推我跟上队伍,我心中稍稍缓和一些,幸好,娘暂时无事。

    我在茶馆中听过说书先生讲过一出关于梁山好汉下狱的故事,故事中形容天牢的句子我一直记得,说是铜墙铁壁,阴气森森,牢中时而回荡着鬼泣的哀嚎声,一只脚踏进去如同冬日寒窑。

    我戴着枷锁一步一步走进世人口中那宛如阴司一般的天牢,我逡巡那传说中的天牢,除了闸门高些,守卫的多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走进闸门一阵阴凉迎面袭来,外面已经出了日头,空气变得炙热,一进来倒是凉爽不少,这些狱卒倒是个有福的人,在天牢里呆着比去避暑山庄要舒服多,不但如此还有月俸可拿,可谓两得。

    父亲他们一进天牢便被分开关押,狱卒拉着铁链带我走进了牢中的深处,那里有个隐匿的楼梯,楼梯下有几个小房间,狱卒推我进其中一个,屋中四面黑墙,什么摆设都没有,在正中央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

    那笼子跟野市中关猛兽的笼子大有相似,不过这个笼子有些小,就是个狮子也得是未成年的那种才能塞的进去,而且笼中绑满了铁荆棘,笼子周围有着黑红色的血渍,尽管那血渍已经干涸,周围还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恶。

    我叹了叹,天牢的卫生着实差了些。

    狱卒将我手中的枷锁打开,转身又将那铁笼子打开,推我到笼子前“进去!”

    我弓腰钻进了铁笼中,笼中本就空间小,又缠了几圈铁荆棘,空中能存身的地方便更小了,我蹲在笼中,抱着双膝,低头缩成球状,勉勉强强跟铁荆棘间省了一些距离

    我紧紧的抱着自己缩成一团,苦叹一声,若知道会有今日的光景,便早早的减肥去,好歹能松快一些。

    牢门一关,屋中瞬间陷入黑夜,只有门下侧有个鸡蛋大的出气口,即便是如此我也不晓得何时是黑夜,何时是白日,只晓得自己的腿酸了又麻,麻了又酸,后来几次稍稍一动,背后瞬间传来荆棘入体的痛楚。

    是做筛子还是闷蛋,我想了想,最终选择了后者。

    不知过了多久,那出气口闪了闪,随后便有开锁推门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一片淡淡的光亮一并推了进来,我将脑袋侧了侧,只见一双干净明艳的绣鞋缓缓走来。

    那绣鞋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彩蝶,鞋尖上缀着一颗圆滚滚的东珠,在暗沉的屋中闪烁着皎洁的光芒。

    “真不知我现在该叫你一声皇后娘娘,还是孟小姐?”

    孟乐轻叱一声,冷冰冰的开口道“叶蓁,你在说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转了转有些抽筋的脖子,叹了一声道“你鞋上的面料是南锦,刺绣出自宫中绣娘,东珠除了帝后能佩用,谁还敢用?”

    “不愧是末影暗卫的后人,果真是聪慧过人。”

    那双尊贵的绣鞋在我面前转了转,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一直一以来我都瞧你不顺,现在这幅光景倒是极为顺眼,如此铁笼才能配的上你。”

    “你既瞧我不顺,何必与我结交,互称姐妹。”

    那冷冰冰的话又落了下来,只听她说“若不是父亲强逼着我与你结交,你觉得你会有这个福气?不过与你结交也是很有好处的,那前朝余孽刘三爷,还有温太傅,要没有你们叶府,我们还真的揪不出来呢!”

    那双绣鞋又转了转,只听她冷笑一声,嘲讽道“我一直不明白你这样一个贱民之子,怎么就值的旁人为你费心思,我父亲如此,他也如此..........”

    那声音沉了沉,突然变得尖利起来“每次看你,我都忍着将你从椅子上扯下来的冲动,对你笑,陪你说话,一起吃饭,这么多年,我委屈了自己这么久,让一个平民丫头与我平起平坐。终于,我等到不用演戏的这天了,你现在这样子好极了,看到现在的你,我心中一直不顺的气终于顺了。”

    原来不是孟乐变无情了,而是我之前见到的都是虚假之态,若不是那铁荆棘离我就一指的空间,我定要抬头好好的瞧瞧,死死的记住她的真面目。

    “我既然如此不堪入目,您又何必亲自来这天牢呢!这里虽然凉快了些,但孟府还不至于缺个买冰的银子,皇后娘娘您还是走吧!”

    “你还真以为我是自己愿意来看你的,呵!”

    那绣鞋转而走去门口,沉重的关门声后便传来细细索索的落锁声,屋中转而成了黑夜,黑暗中往事的一幕幕走马观灯似的在脑中回放。

    自从看到乐虚先帝的灵牌后,我已做好了合家下狱的心理准备,只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阿焕,若是没有听到叶府被抄的消息,他会不会又生气我不去看他。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着急上火伤了身体。思绪转了又转,最后索性不再想。

    只要他没有被我牵连,那就好...............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袛树....给....孤独国......与大.................”

    大悲咒我默背了一千遍,静心咒我默背了两千遍,清心咒和金刚经我各默背了一千遍,当时行痴师父送我经书时,我连看都不是很乐意,如今在这慢慢黑暗中,细细一背,竟觉得颇有意境。

    门外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我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便没有理会,直到一片光明照进来,我才懵懵然的反应过来。

    门开了,有人从笼子中将我拖出来,架着我离开了天牢。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真实的美梦,我被人扔进了马车中,马车颠婆半天终于停下,有人掀帘进来,将我又架了出去。

    直到我坐在浴桶里,冷眼看着几个医女拿着银针在我身上扎来扎去,我才逐渐反应过来,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我不是做梦,不是出现幻觉,我真的出了天牢。

    “这.......是哪里.........”

    一开口才知嗓子如老妪般沙哑,自我进了天牢便没有吃过饭,狱卒每隔一段时间便送一碗米汤过来,说是米汤,其实是一碗扔了几粒米的浑水罢了。

    我开口后无人回答,我也没了力气再问她们,反正是要死之人,光脚不怕穿鞋的,是脏了吧唧的砍头,还是洗净了砍,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有人端了一碗汤进来,端到我面前一口一口喂我喝下,许久不见如此美味,喝下去后整个人都舒展开了,喝完汤后我只觉眼前雾气氤氲,越来越模糊,眼皮上下直打颤,最后实在撑不住眼睛一闭,陷入黑暗中。

    梦中一片空白,我看见自己蹲在地上,紧紧抱着双膝,头深深埋在腿上,即便周围什么都没有,我依旧保持着在铁笼中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再次醒来,入眼便是漫天梨花,周围梨树数不胜数,枝头上梨花姣姣,算着现在的月份,梨枝上应该结着青涩的果实,为何这里还是盛开着梨花。

    在天牢中呆了几日,竟如同过了一个秋冬似得,险些以为现在成了春季。

    一朵梨花子枝头飘落,我撑着起身去接,触手一阵冰凉。

    紫檀黄木做的轮椅,做工很是精致。

    我挣扎几番,仍是稳稳当当的坐在轮椅上,后背汗流如雨,身下一丝未动。我伸手掐了掐胳膊,掐了掐后背,又掐了掐腿。

    我摸索着将发髻上那残缺的素玉簪拔了下来,可能是这簪子其貌不扬,又摔碎了一半,入狱时并没有人将它取走。我用簪子那锋利的一角狠狠的划向小腿,伴随着锦缎割裂的同时一股殷红晕染了一大片。

    看着那逐渐晕染的素锦,我的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何苦这样作践自己,能活着走出天牢,看一看这世上的美景,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漫天梨花,重重花影中,一人穿着凤冠霞帔缓步走来,眼角微扬,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头顶那七色璎珞金凤钗倨傲的展翅在空中。

    她淡淡的扫一眼我的腿,立刻有宫娥上前为我止血,她伸手接住空中飘落的梨花,一片一片撕了下来,素手一扬,花瓣碎片散落在风中。

    “这里美吗?本宫听说你很喜欢梨花,便带你来了这里,这是宫中最美的梨园,怎么样,还喜欢吗?”

    她缓步上前,从我手中拿去了素玉簪,将那染血的簪子重新插在我发髻上“这轮椅喜欢吗?是本宫亲自挑选的木材,亲自画的图样,亲眼看着他们连夜赶工出来的。天牢寒气重,你的腿又伤在筋骨中,御医说这辈子你怕是无法下地了。”

    她说的极轻极淡,像是再说今日花开的很好一样,她缓步走到我身后,推我前进,身后只听她低声说道“本宫知道你的性子,窝在轮椅上一辈子不能动弹,不如直接死了舒服。本宫与你相识一场,心中还是念着旧情的,原想让你在狱中伏法算了。这样你舒坦,我也舒坦。没办法,他非要见你,本宫虽然不愿,但实在是没法子,叶蓁,本宫现在都不知道是该可怜你,还是嫉妒你...........”

    这番话云里雾里绕一圈,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推着我,转过了三个弯,过了四个宫门。最后在一个黄顶盖瓦,雕龙刻凤的殿前停了下来。我抬头,看见宫门匾额上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金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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