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朝思归 > 第三十一章
最新网址:www.mayiwsk.com
    阿济特脚步虽快但我并没有感到一丝颠簸不适,他担心我在途中睡去会受寒,便挑些有趣的事情说与我来听,我倚在那异常结实的肩膀上心中竟隐隐有一丝安逸踏实的错觉,只一瞬我便清醒过来,自己失去这种能够依靠的感觉已经很久了,久的稍稍得到一丝温暖便想将自己就剩的所有的好通通报答出去。

    阿济特见到我的住所时眉间闪过一丝震惊,随后便见眸中充满了痛惜,他逡巡屋内没有发现有竹凳木椅便将我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离开温暖的瞬间我那短暂的踏实随之而去不禁轻颤一下,他以为我被冷着了便去火炉生火。

    对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去生火我原是不抱有希望的,没想到火炉中青烟只是飘了一会便有红艳的火苗冒出头来。

    我不禁轻叹一声道“太子殿下好生厉害,竟比我生火还要熟练。”

    阿济特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以前母妃宫中宫婢稀少,凡事都要事事亲为,我跟在一旁看久了,自然就熟练一些。”

    他虽然面上无异常,但我很明白这句话的背后是要经历怎样的心酸和苦楚才能脱变成现在的轻描淡写。

    我无意看见他胸口的图腾有绣线脱落,恍然想起应当是自己发髻上的素玉簪不小心给勾断的,便灿灿一笑提议要与他补上一补,他也没有推辞大方的将外衣脱下递与我,我捻线细细的补上几针,虽然累丝雕琢是我的强项但女红我并不是很在行,缝补完后左右看着还不如不补的好,补完了反而还扎眼些。

    阿济特见了我的女红只是呵呵一笑,赞一句绣工独特难得,与众不同的可爱。

    我微微一嗔,只道自己手脚粗苯该让他赶紧回去更衣,这衣服再也不要穿了省的让人笑话,阿济特又说了些玩笑话,见我乏了便请退离开。出门一趟我确实身乏疲倦的紧,躺下不消片刻便不知人事,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睡的正沉“砰!”的一声巨响惊的我猛然清醒,朦胧中我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站在门口,那门板已经腐朽不堪重力,被他粗暴一开门板带着门扉一同宣告破碎。

    我揉了揉眼睛撑着坐起身来,只见那抹明黄色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浓烈刺鼻的酒随之而来。

    他身形不稳的站在榻旁,半垂着眼睛静静的看着我,眸中充斥着玄冷的杀戮和愤懑。

    在梦中被惊醒的我脑中依旧有些浑噩,虽然不知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但看着那冷如玄冰的脸便知道事态不妙,强撑着身子一路缩在了床角。

    不知过了多久,他阴沉沉开了口“今日阿济特来找朕,他说你这里清苦的很,被凉褥薄,少碳缺柴,他想让朕下旨,给你一个太子正妃的名分,让你在出嫁之前能过的舒坦一些,朕没有应允他,只说考虑考虑,蓁蓁,你说这圣旨朕要不要写?”

    自从叶府抄家后他对我的称呼一直在罪奴叶氏叶家家主中徘徊,时隔多年头一次唤我蓁蓁,一时间我恍惚如梦,直到掌心传来震震疼痛我才清醒过来。

    自古帝王性多疑,阿济特不知前因贸然为我开口求情,这在他眼中看来不免怀疑叶氏和藩国有没有勾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万一这疑惑在他心中做了实阿济特怕是没机会出的了京都。

    我裹着被子缩在床角,错过他那隐晦不明的目光,淡淡回道“阿济特太子殿下只是关心罪奴,他若是知道前因怕是不会愿意与罪奴牵扯上关系,皇上大可找个由头拒绝,不需理会。”

    只听他又冷冷的说道“阿济特还找了御医,抓了些女子滋养大补的药。”

    我叹了叹道“听闻藩国女子个个身强善勇,在阿济特眼中罪奴确实弱的不像话,若是在京都中转一圈,他才会明白殇国的国风吧!”

    他摇晃着上前几步,眉间阴沉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只听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有宫奴亲眼看见你与阿济特在梅园搂肩搭腰,浓情蜜意,欲云雨合欢。阿济特在秋菱轩中呆了许久才离开,为他引路的宫婢看见他出偏殿时整敛衣襟,行步有异。”

    我心猛地一沉,当下冷了脸,如此说便是在辱骂我不知廉耻,心中生上来的委屈瞬间转化成了愤怒,一时间也顾不得他是掌握生死大全的皇帝,不耐烦的拿话刺他“皇上若是怀疑叶氏与藩国有问题,只管让人查去便是,若是怀疑罪奴与阿济特有问题,便请个御医来把脉。再说了皇上要是给阿济特赐了婚,那罪奴与阿济特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周公之礼便是此刻做了,也是无伤大雅。皇上日理万机,何必为这点小事伤心,还是请大理寺或是请御医来查吧!”

    窗外寒风呼啸,他阴沉着脸摇晃走来,在我没有预防中骤然欺身上前,被褥“嘶”的一声被抛掷一旁,暗黄的棉絮如烛上飞雪般在空中打转。

    在我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一字一句冰冷的说道“御医事忙,朕,亲自来查!”

    窗外银雪挦绵扯絮般飞落,秋菱轩那常年紧闭锈迹斑斓的大门破天荒的被人打开,本该平整无痕的雪地上被门沿划拉出两道深凹的痕迹,两只聪颖的黄鹂鸟落在凹下去的雪痕中蹦来蹦去的找吃食,小院中骤然传来一声声柔弱的抽泣声,惊的觅食的黄鹂振翅一闪冲出了秋菱轩。

    那一晚秋菱轩的偏殿中烛火灼灼,人影绰绰,室内春光无限,婉转娇弱的低吟声在寒流潇潇的夜里若隐若现。

    大雪纷飞,院中那深一脚浅一脚有些凌乱的足迹很快被掩盖的无迹可寻。

    秋菱轩门外一个蓝衣宦官如石雕般伫立在雪窝中,似等人,似守哨,任由大雪浸湿衣袍,愣是一动不动。直到鸡哓时分,院中才院中才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那宦官如梦似醒一甩拂尘上前相迎。

    “小姐,御膳房的老嬷嬷送了一些小桃酥来,说是特意请了城南那家老店的师傅进宫来做的,您尝尝?”

    “小姐,这是白菇野雉汤,奴婢亲手为您炖的,原料用的就是上次从雪地里抓到的七彩野雉,肉质可嫩了,里面又放了白菇和君子菌,汤汁又浓又鲜,扫雪的小彦子刚刚闻到了馋的直趴在门旁流口水,您就赏奴婢一个面子,尝一口?”

    “小姐,这是天香楼西域大厨做的羊肉串,是出宫置办干货的公公偷摸带进来的,宫外的吃食与宫中的不同,您尝一尝可好?”

    “小姐,这是鄱阳湖最有名的酒糟鱼,这可是鄱阳县三鲜之首,传闻鱼肉鲜嫩,入口即化,是小彦子的老乡回省探亲时稍回来的,这个时候吃很...........小姐........您已经三天没有进膳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垮的.......小姐........”

    我坐的院中任由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身上,耳畔除了簌簌的落雪声便是寒风穿过树木时发出的尖利声响,绿枝蹲在我面前低声抽泣,而我不言不语,晕晕乎乎的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半仰着面,片片冰凉落在脸上,这种感觉既清晰又恍惚,似梦似醒,似幻似影。

    这种似梦似醒的感觉不是头一天才有的,不知何时我脑中像是受了一记重创,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觉得周围很真实,自己的的确确是在清醒着,但伸手一掐自己,却发现指下无感,暗叹自己原是在梦中。

    有时觉得眼前的一切如雾亦梦,恍惚间周身似脱离肉身般轻盈,但伸手一挥,触碰到的除了冰凉的轮椅就是一把冷冽的空气。如果绿枝在的话,同时也能看见她那惶恐不安的神情,有时觉得那神情莫名其妙,有时觉得很搞笑,笑着笑着我的脸便湿了。

    我一直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落在脸上的雪水。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小姐.......”

    那天在倚梅园中她去内务府寻找宫人帮忙,第二天回来后小姐就变得很奇怪,说来也怪她,那天她去找宫人帮忙将轮椅从石缝中取出,轮椅轱辘受损,她只好推着轮椅去找木匠修理,直到天黑轮椅才修好,内务府的掌事公公又找她过去,之乎者以说了许久她听不懂的话,原本想请退回去照看小姐,又怕得罪了掌事公公以后秋菱轩又要缺柴少碳,只好忍了下来。

    掌事公公将那九百多条宫规从头到尾一一细说,又将宫规册拿与她看,让她一条宫规仔仔细细的念五遍,直到天亮才放她回去,刚到秋菱轩门口她便觉得有些怪异。

    大门开了,院内有多出几道深浅不依的脚印。偏殿外守着一个脸生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说自己叫小彦子,是内务府派过来做秋菱轩中洗撒粗使的宫奴。

    屋内还有两个眉眼精致,有些眼熟的宫婢,那些宫婢正为小姐穿衣系带,描眉上妆,自家小姐像是被下了兆头一样目光呆滞,傻傻的坐在那里,任由人去摆布。

    那宫婢为小姐挽好发后又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她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小姐接过去仰头喝下,宫婢走后,小姐怔怔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神情很是平静冷然,而她却心下一沉,生生的打了一个冷战。

    这份摄人刺骨的神情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在于一少爷娶亲之前便是如此,在书房一呆便是数日,一言不发,神色平静,如..............活死人一般。

    有一次她无意发现小姐脖上有红紫微肿的痕迹,一丝惶恐在她心中轰然爆炸,她大胆的猜测,瞬间便否认,若是猜想成了事实,小姐她....................

    “小姐..................”

    “罪奴叶氏!”

    一蓝衣蓝衫的宦官持着拂尘踏雪走了进来,尖着嗓子道“罪奴叶氏,接旨!”

    他身后跟着几个的宫婢,宫婢手中拎着大小不一的食盒,绿枝偷偷觑了一眼,那些宫婢衣襟处绣着阳春花,是殿前的宫婢。

    那宦官又叫了一声,我依旧没有理会,闭着双眼半仰面的坐在轮椅上,心上如压着一块千斤大石,别说行礼了就是动上一动都软弱无力

    然而我这动作在众人看来,便是将他说的话当了耳旁风,无视了他,也同样无视了皇上。绿枝跪迅速的跪下,向那蓝衣宦官请罪,只见那宦官一甩拂尘,面上没有半点要追究的样子,只听他一字一句,阴阳顿挫的说道。

    “皇上有令,赐罪奴叶氏一桌御膳,若拒食,或是食之不完,罚叶氏旧宅中断粮三天,叶氏嫡子断奶一日,钦此。”

    我半仰着面,任由雪花落在脸上,雪花化作冰水连成一条线流了下来,顺着脸暇一路流进了衣领中,脖颈处那摄人的冰凉让我晕眩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

    我依旧闭目仰面,感受着漫天雪花迎面而来的冰凉,耳畔传来寒风吹鼓衣袍上下翻飞的声音,身后那腐朽不堪的木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刺耳碰撞声,我咽下一丝苦涩,拂去面上的雪水,扯出一个麻木僵硬的微笑,冰凉的额头深深的磕在手上,轻声道“罪奴叶氏,领旨谢恩。”

    自那以后,我一日三餐按时用膳,除此之外,别人递给我什么吃食我便吃下,从不推拒。但绿枝却没有因此高兴起来,依旧愁苦着脸,对我欲言又止。

    而我一日比一日贪睡无力,动辄便是困意绵绵,乏倦不堪。身子也日常渐懒起来,总是喜欢待在一处静静的看雪,一待便是一整日。

    绿枝怕我闷出病来,有时会说些宫闱时令趣事给我听,我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由于过于安静,绿枝时时以为我会睡过去,不时转眸侧目的偷瞧我。

    一日刚用过午膳,绿枝找了个空子跟我聊天,说那位藩国的阿济特太子前几日突然被护送回国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即使是官道也是极难行走的。为了两国交好,当初皇上是亲自开的口,多留他在驿站住几日,等雪停了再启程回国。

    这话说出去还不足十日,便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将阿济特太子送出边界,绿枝叹道“奴婢在宫中呆的时间不短,自认有一两分看人的本领,阿济特太子为人仗义,待人和善,半分没有做诸君的架子,但愿老天能够将雪停上一停,免去他遭受雪虐风饕苦难。”

    绿枝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雪陆陆续续一连下了十几天,从未间断。而我越发的贪睡,一睁眼见到窗外簌簌而落的雪影便心烦意乱,不愿出门。

    秋菱轩

    窗外大雪纷飞,院中的积雪渐渐湮没了半个宫墙,院内不时的传来寒风呼啸的声音,正殿的那半扇木门也被搬到了偏殿来,夜里比白日风大,每每一入夜院中总是跟闯进了野兽一般,东冲西撞的巨响险些将房顶掀了去,绿枝见那木门被风吹的都弯成了弧度,索性将正殿的半拉门也拿来,夜里抵抵门。

    我闲来无事便整理箱子中的制钗工具,门外突然一阵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门口骤然一黑显然是被人遮住了光线,我转眸看去,只见绿枝正站在门口拍着身上的落雪,

    绿枝拎着一个油纸包裹笑盈盈的进门来,说是小彦子有个交好的同乡,趁着出宫采买的机会带了一些宫外的点心回来,小彦子将那点心特意拿来一同分享。

    绿枝打开油纸包裹后愣了一瞬,含笑的眸中渐渐湿润起来。她挂着笑将那扎着红绳的油纸包裹递到我面前,道“小姐,尝尝味道如何?”

    油纸包裹中放的是米花团子。

    我眼眶骤然一热,拿起一个米花团子,自言自语的轻笑道“这还是老王家的米花团子,于一最爱吃了,每次出门必会带上一大包路上慢慢吃,他曾经想买下老王家的招牌,可惜那招牌是人家祖传的,多少钱都不卖。”

    绿枝见我难得开口说话眼角一翘,笑着说道“是啊!后来于少爷还想拜老王为师,学做米花团子,被于公公好一顿训。”

    我点头笑道“是了,他自小到大没受过于公公一句重话,那次伤的着实深了些,在叶府呆了好几天不回府,还是于公公亲自上门接他回的家。”

    “奴婢还记得有次叶府办宴,于少爷去赴宴时特意从城南买了小姐爱吃的小桃酥,结果遇上了一位正挨训的小姑娘,为了安慰那小姑娘错过了开宴的时辰,去时您已经偷偷离席了,他只好兴恹恹的抱着一大包的小桃酥垂头丧气的回府。”

    “后来他跟我说了,还怪我没有等他就自己走了,害的他孤零零的坐在宴上,明明周围谁都不认识,可还得与人家推杯换盏,笑容满面,回去时脸都僵了。”

    “可不是,于公公每每回府带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给他,他头一个念头便是拿着东西去*。”

    我低头看着手中圆滚滚的米花团子,淡淡一笑“于一对我很好,而我却对他不起。我所有的喜好他都了如指掌,但对于他,我却不那么清楚。”

    绿枝笑道“于少爷并不是滴点便求回报的人,他对您好不求什么,只是真心实意的想对您好,想让您开心,您只要开心了,他便开心。”

    我微微一叹,道“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如今.......更深刻了些。”

    我让绿枝从箱子中取了一支金钗和一个玉镯,这些作为米花团子的谢礼,让她拿着这些东西去给小彦子,让小彦子自己选一个留下剩下的便转送给那位交好同乡。

    那包米花团子我只吃了一个便不舍得再吃了,反正寒冬腊月放不坏东西,让绿枝重新包起来锁进了箱子中。

    绿枝觑见我心情好便推我去院中看雪“咱们院中新移了一株梅树,那可不是寻常的梅树,是栖子崖上独有的绿梅,十年才开一次花,花朵娇小如春草,那鹅毛似的漫天大雪裹着绿梅,远看晶莹透亮,近看玲珑可爱。若说这都不算是个稀罕物件,那天下就真的没什么稀罕物了。宫中一共就那么几株,其中一株还就在咱秋菱轩中,兴许内务府的花匠送错了地方,让咱们得了眼福,反正是他们自己巴巴送来的不看白不看,别一眼没看到又给挪走了,那才是真真的可惜了呢!”

    绿枝刚说话我便闻到一丝若隐若现的花香,花香清冽,沁人心脾,闻起来整个人清爽了不少,许是太久没有出门的缘故,此刻我极贪恋着这淡然清凉的花香。

    绿枝将我推到了一个既吹不到风又能看清梅树的拐角,自己兴冲冲的跑去找坛子,说是要存些梅花上的雪水,回头泡茶喝。

    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是一个极艰难的事情,我察觉不对将轮椅转了过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蓝衣宦者幽幽然踏雪而来,身后朔风凛冽,刃雪飞扬,一身微旧的衣袍在风雪的摧残中上下翻滚,而他,无视身旁雪霾风障,一步一步淡然走来。

    在我震惊的神情中他捏着手绢翘起了兰花指,冁然一笑“小蓁蓁,好久不见!”
最新网址:www.mayiw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