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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安庆(七)

    招商一号轮原本是一条混装轮,保留客户区域进行整理装修,同时把货舱部分进行清理,就是一个不错的大活动甲板,甲板上摆下桌椅就是不错的休闲区。所有的人一上船,船只立即开动,绕到江对岸的大渡口码头下锚,远离江北的喧嚣。招商一号轮不小,欧美列强的代表人数并不多,连同家属也不过是四十来人,加上日本方的陪同人员和安保人员,安置在甲板上绰绰有余。传统中式红木王公椅比起欧洲人的沙滩椅明显要有派头,也舒服很多,小鼓型茶几摆上几盏禅茶一碟切开的月饼,加上一些天柱山瓜篓子,就是很好的消口。更有江上一轮明月,绝无纤尘,皎皎如洗,涤人心脾。江风徐来,水波不兴,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天上的月光在水中,水里的月光在天上。轮上诸人,心情大好,之前在迎江寺前的不愉早已烟消云散,在战火纷飞的中国,在弹片横飞的长江内河,还能有如此皎洁的月色,如此充满情调的月夜,客人们十分满意。

    犬养浩也十分满意船上的安排,他在英法美几个大国代表之间穿行,仗着身材矮小到处乱走,一杯红茶权当红酒,淡淡月色成了闪烁的霓虹。

    “如此月色,尊使可曾满意?”这是犬养浩对美国公使说的话。犬养浩对美国人是十分尊重的,美国人在欧战暴发后表示中立,意思是两不相帮,其实就是两边都可帮,典型的生意人打算,只要中国人有钱,他们是不会不去赚的,而数千年文明的中国,物资丰富,光是土里埋的就足够用来购买军火,这让日本人很头痛。因此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与美国人套近乎,是每一个日本人的责任和义务。

    美国公使点点头。

    犬养浩有点骄傲的说:“想不想看到第二次?”

    美国公使楞了一下,很认真的回答说:“按照物理学的原理,如果能够在十二小时内赶回美国,应该还能在美国再次看到中国农历八月十五的月光。”

    犬养浩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得天文地理这些太过科学的东西,但是头半句他是听明白了,十二小时从中国赶回美国,这才是做梦,比大日本帝国占领中国还要难,仅次于登天。

    英国皇家大使也认为美国人有点强辞夺理,想当年八十天环绕地球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现在有了飞机,有了飞行速度达到近五百公里的飞机,即使理论上保持最高速度持续飞行十个小时也不过是五千公里,从中国到美国可是有一万多公里的最近距离,看来这个美国人还没有入睡就开始做梦了。

    法国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正在举着手里的茶杯向英国使者夫人致意,英国使者夫人虽然人到中年,脸上略有雀斑,可整体还算不错,一对媚眼,很是消魂。法国人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这个盎格鲁撒克逊女人身上。

    也有一些是来凑数的,比如西班牙人,巴西人,澳大利亚人,他们只能小心的喝着面前的茶,吃着自己的那份月饼,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月光,不敢插嘴,更不能大声喧哗。打扰了大佬们的话题,那是要被打屁股的。

    送走了客人,清野直之的怒火才真正的暴发出来,把之前担任守卫的军队全部派了出去,一句命令让所有人胆寒:“就是用手推,也要把入城者推出去。”

    情况非常明确,进来的是二个营,六百多人,区区六百多人。自己在安庆有多少人,说出来都能把对方吓死!一个绥靖师六七千人,还有一个步兵联队建制,虽然人员不满,加上旅团部那也有三千来人,加上之前抽过来的机场守卫,加上码头守备,一万五千人只多不少,竟然让区区六百来人败了自己的兴致,是可忍孰不可忍!

    “杀鸡割割!”清野直之从随从手里抽出指挥刀,大声叫着,指挥刀却不知道往什么方向招呼。

    日军迅速在527团两个营进攻的路上占据高地,架起机枪,对道路进行封锁。

    突然增加的火力让彭伍立即反应出日军已经全力反攻,命令号兵吹响冲锋号,全线退兵。

    不远处的程万年听到了冲锋号,也让身边的号手吹响,两个营全面退却,退到北门,才发现之前守在那里的赦文波部已经人影不见,大门洞开,既没有日本人也没有中国人,两个营合兵一处,飞奔离开。

    527团离开不久,郝文波部才来到北门,一个个身背肩扛,全是抢劫战利品,他们之前在安庆呆过,哪里有货哪里有钱清清楚楚,让他们守门口,还才是浪费人才。才弄开了几个株式会社,几个商行的大门,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就听到外面传来嘹亮的冲锋号声。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晚上有约定,总指挥韦高振说过,吹冲锋号就是撤退,吹撤退号就是前进,既然冲锋号响起,那肯定是前进受阻,准备撤退。郝文波部来不及选择,一人扛上一个大包就跑,至于包里是什么,出去再看。

    郝文波部出北门的时间基本上跟日本的追击部队前脚后脚,跑在后面的几个弟兄背在背上的大包被打了好几枪,没有打穿,赚了一条小命。在枪子的催促之下,这伙负重行军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幸好日军也只追到北门口,没有再追,日军也知道所谓穷寇莫追,追出去中了埋伏,岂不是找死,更何况是晚上,外面黑灯瞎火,我明敌暗,太过被动。站在城门上,先到的日军只管放枪,直到清野直之来到北门大发雷霆,才知道自己错了。只听清野直之大声叫着:“为什么不追击?为什么不追击?怕对方埋伏是不是?怕对方埋伏是不是?蠢!蠢!我正想把对方缠住,我就不信,我一万多大军,不能缠死他六百人。”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高个子日军手指着东边的天空,张着大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远远的望着东方那轮明月之下,居然冒出了一层通红的火光,映得月华也为之逊色。

    “是机场!”有人大叫:“机场大火!”

    清野直之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闹了一个晚上,对手最后的落笔居然是在机场,观光轮是个幌子!西洋人是个幌子!甚至进攻安庆也是个幌子!

    为了加强安庆的防御,不惜把机场的守卫抽空,自己错了,太错了!自己完全没有觉察到中国人的心态。普通的中国人对西方列强观光团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完全不能理解,在他们眼里,东洋鬼子西洋鬼子都是鬼子,至于什么法西斯同盟和反法西斯同盟,他们完全不懂。他们只知道,进入这块东方大陆的人都是敌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条件,观光轮也成了他们设计作战的因素。自己太大意了,以为所有中国军队都会知道这个观光团的重要作用,都会用武力打这艘观光轮的主意,谁知道他们竟然只能把它当成一个噱头,一个虚招,实招竟然重重的打在自己的机场上。虽然皇军在占领南昌机场后,陆军航空兵前锋已经搬到南昌,安庆驼龙湾机场从战略机场下降为中转机场,重要地位一降再降,但是对于一个地方守备官而言,有没有机场却大不一样,地位,名誉截然不同。作为安庆守备司令,能由一个少将旅团长兼任,就是因为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使然,如果没有机场,没有码头中转,这个守备司令让一个联队长接任就绰绰有余。

    只觉得一阵骚动,一问才知道,是空军第三飞行团管原诚少将带着机场人员赶回去,清野直之没有动,他知道,已经晚了,这个时候赶回去,可以烧的都已经烧完了,日本飞机大多是木头蒙皮,只要一根火柴就能化为灰烬,何况这样的熊熊大火,只怕已经片甲不留。

    不止是清野直之在安庆的北门看驼龙湾大火,还有在西山顶上看得津津有味的钟鼎鼐的526团三营。

    今天这一场大火,放得太顺利了,顺利得让自己都想不到。

    首先是侦察员一看,机场的守卫可谓极度稀疏,高塔上竟然只有一个人,既管摇探照灯又管观察,钟鼎鼐一听就笑了,这种探照灯略胜于无,因为观察员的观察范围完全被探照灯所固定,只是不是探照灯照射到的地方,就一定看不到。跟着探照灯照射的光影,侦察班抵达了铁丝网围墙边。摇了摇铁丝网,没有人理,放心大胆剪开,直剪出一个弯腰就能穿过的大洞。

    进去不远就是停机坪,停机坪上的人也十分的稀少,连巡逻队也不多一只,食堂门口很热闹,有日本兵在月光下跳舞,唱着难听的歌,还有人对着月光嚎啕大叫,形同野狼。停机坪边,是一溜老式的双翼机,沿着双翼机到了距离食堂最远的对角,是要机场油库。油库要远离食堂火源,日军航空兵做得很好,很符合规定,只是现在所有的人都在食堂,油库就显得有点寂寞了。油库也没有放空,有人值班,也有哨兵,只是值班的是一个人,哨兵也是单哨。

    “这太不正常!”三营七连长罗世平说。

    “觉得人少是吗?”钟鼎鼐笑了:“正因为不正常,我们才来了,如果一切正常,我们一个营要拿下一个机场,只怕有点不容易。”

    “我知道了!人手都抽到安庆保护洋鬼子了!”罗世平说:“我说营长,我们团长莫老大怎么那么贼呢!他怎么就知道清野老鬼子一定会把机场的人手也抽调过去呢?”

    “我也不知道,估计老大也未必知道,他告诉我是有便宜就占,没有便宜就大不了白有一趟。”钟鼎鼐说:“我觉得,这算是有便宜了吧!”

    “太有便宜了!”罗世平说:“营长,我想,我们也不要贪心,只要把油库给他烧了就行,别的不要乱动。你带着八连九连在这边警戒,我带人过去烧油库,放心,我知道怎么去弄,瘦猴那一套,我会。”

    虽然有点吹牛,也不算过份,罗世平让人用弩轻松收拾掉门口的单哨,里面库房的值班人员直接用匕首干掉,值班人员太过文弱,一副眼镜,还断了一条腿,正趴在昏黄的白炽灯前看书,有人走到身后也没有察觉,直到锋利的刀子从脖子划过才感觉到一点凉意。

    把十几个大油桶拧开,平放,让汽油自然流出,再抬起一个油桶,一路洒了出去,直到走出铁丝网外,罗世平才把手里的东洋火柴划开一根,扔在脚边沾满了气油的草地上。

    一条火龙蹿起,直奔油库,罗世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回,带着人飞一般的跑开,跑到差不多一里路外,与钟鼎鼐汇合后才回头一看,油库已经一片火光。

    食堂那边的日本人都乱了阵脚,纷纷跑来油库救火,然而,油桶爆炸的声音阻止了他们,只见一声巨响,一个圆形的油桶被炸向天空,足有五六十米高,在空中换了个方向,掉了下来,正落在一架双翼飞机上,当场把双翼砸得趴地,迅速被猛火包围。

    一里之外的钟鼎鼐也觉得火有点烤人,看了一会,除了火烟就是爆炸,没有什么新意,只觉得兴趣全无,带着部队离开,只留下机场里的日本人叫喊盈天。

    月光还没有走到中天,仍然那么亮,从石塘河的那一边,映在石塘河里,虽然没有长江里的月光那么有型,那也是如水月华。钟鼎鼐在水边静静的站了站,让大家原地休息,告诉司务长,把带来的月饼发给大家,我们也赏赏月,中国人的月光,不能尽让外国人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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