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缘来苦 >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七十八章 少年负笈,几遇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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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男子挥剑断青丝,四周大起快哉风。

    道士折转身躯,不等喜上眉梢的男子提剑上首,举剑横撩。他指间掐诀,口诵真章,不等那迅猛有如烈火疾来的一剑擦过眼角眉梢,转瞬之间已到十丈之外。他伸手直招,手抹天雷,身姿摇曳,起伏不平。

    “当时烈酒抒怀,醉水流觞,笑看红衣卷大旗,一夜独然鱼龙舞。可如今孑然一身,沧海南平,列国漂泊,又岂是福气!”他低头喃喃,目有愁思。想着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眼角不知不觉挂上了两行清泪。

    泪光莹莹,黯然神伤。

    远方,百家灯火明灭不定,摇摇晃晃,墙角生烟。或有夜半起身的男人紧了紧身上盖着的棉被,替妻儿栊紧被角;或有夜半更夫寻着一条不甚寒风凛冽,大雨漂泊的街角惆怅垂眠。更声渐断,钟鼓生寒。

    大雨漂泊,雷声惊惊。道道有如银蛇的光弧游走在天地之间,惊醒了无数睡梦中人。只是在这凄风苦雨难眠的夜色里,无甚月光的昏暗天地中,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他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她浅笑容颜,再也见不到她温和笑意自挂的脸庞,再也见不到道让他一度堕入魔道的倩影。

    道士不忍再顾。手攥天雷,一掌劈下,风声大起,百草低伏。一座座烛台灯火熄灭,横舟镇中一片寂静。

    昏夜沉沉,暗淡无光。

    娇媚女子既然一招得手,自然不在留有余地,白鳞大蟒淌水而过,可截山海。长达十丈有余的蛇身游走在风雨之间,垂下那硕大蛇头,磨牙允血,跃跃欲试。

    温知良愣愣出神,低头难语。

    “雕栏玉砌,昨是今非。”垂眉不语的道士伸出细长手指凌空虚点,道道光彩从他细长指尖流淌而出,如灯火荧荧,皓月闪闪。

    灯火明灭,一望无尽。

    白鳞大蟒越林跨空,呼啸而下。

    “道长,世间痴情不过沧海回眸一瞬,福祸执手不过心猿意马忍顾他身,你又何必执着。”大蛇声音柔媚,长尾甩下,断金裂石。

    它眼眸闪烁,如泛秋水。

    “日月山河,百川风光。”

    “邪魔外道,岂明我意。”道士脸色发紫,怒声大喝,天空电闪雷鸣,更显风雨急色。

    真人一怒,道法菩提。

    他喃喃道:“我再也看不到她柔和笑脸,再也看不到她招摇青丝。再也看不到她一袭黄衣乘快马,看不到她溪水崖畔浣旧衣。”

    “这些,我温知良再也看不到了,我都看不到了。”道士惨然一笑,伸指勾过断落青丝,指间明灭,真气浩荡而出,照耀得四周有如紫色殿堂。

    “斩下三尸破己执么?”沉默老翁猛然抬头,望着一脸惨淡光景的道士。他真的很想趁他出神之时痛打一次落水狗,奈何前车之鉴在前,觉得自己若如此唐突前行,实在是有些不敢拿捏。可看着那个低声自语的道士,大有一剑破己执的风度,若是被他重拾大道根基。他觉得有些不可接受。

    凭什么你一道天师道的密宗符文打断了老子气机修为,要老子眼睁睁的看着你羽化升仙。

    老翁不在犹豫,两脚蹬地,快若离弦。

    他冲势迅猛,不等前面拦路的诸多光点快速让开,老翁如钢浇铁铸的身体早已撞翻了诸多的光点。

    惨叫声一片片响起,还未到道士身前,他一袭文士长衣已是便布斑驳。不等手执浩渺天雷的道士举剑砍向自己。老翁指间缠绕的藤蔓树叶对着道士聚集抽打而下。

    势如狂风劲卷,浩如烟海云生。

    “温知良,你想得到大道根基,一斩顽愚痴念,老子偏偏不给你这个机会。偏偏要压下你修为,要阻断你天道根基,让你这穷居一处的真仙永世攀不到赵青峰的高度。”他神情狂乱,双眼赤红。显然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势。

    画蛇添足的妇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是这个结果。她有些气恼伤神。

    蛇首轻抬,寒意阵阵。

    袁宽亮蹲在远处,不言不语。他垂首不言,想着那个一袭红裙的女子,不愿抬头,也不愿回头。哪怕此时已经可以说是再无相见之日,再无回首之期,他依旧不想抬头。

    “少年负笈,几遇红衣啊!不过是她独独一人而已。”

    汉子黯然神伤,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倒是站在一旁观战的张许,心中火热滚烫,看着世间仙人伸手摘雷霆的浩荡威势,神色狂热,沉迷其中。

    他摩拳擦掌,胸中火热。极想冲出,可看着这等神仙打架的风彩,他又难以迈动脚步,觉得自己这点修为到真是有些萤火与皓月争辉了。于是他只得悻悻然老实的站在原地,幻想着若是哪一天自己可攀上这等大道机锋,又该何等神色风采,何等气势凌云。

    汉子想到后来,不敢再想,回眸张望之时,恰好看到了道士指尖绕雷霆,一剑开苍穹的绚烂光景。

    “这一式,其名遗篇。”

    温知良身形稍动,举剑扶摇。

    “这真他娘的是仙人!”张许激动欢呼,难以自抑。

    温知良气势既被阻断,也不冲波逆折,迎难而上,反而收气蓄力,先解眼前之危。

    一剑浩荡八百里。

    老翁带着癫狂笑意,双眸赤红。怒撞而来。

    一人一妖相距虽然有着数十丈距离远近,可凭借他千余年的修为气劲,如此距离不过凡人回眸一瞬。

    两人交手之处气焰如虹,四处狂卷。百草低伏,木屑齐飞。

    道士且退且止,不慌不忙。

    大道机锋,本就是得寸进尺的买卖。天地机缘开一线,除却有缘之人,有如过江之鲫的诸多修士凭什么攀上大道机锋。

    凭的不过是一个争字。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更与己争。

    寸土必争!

    道士指尖银气激荡,电弧游走,如吐信小蛇,灵动乖巧。他青丝飘起,遮住了嘴角滴下丝丝鲜红。

    待得他稍稍吐气,满灌肺腑之时,抬眸望着情形比他更差的白发老翁阴晴不定。仿佛此刻的他又回到那个当初一言不发反就可以欺师灭祖,一言不发就可以颠倒众生的道士。

    老翁惨淡的脸色更显惨淡,万里愁云归期不定。原本有如婴儿的皮肤面貌寸寸皲裂,指尖露出森寒白骨。

    “昔者大夏有河,其名为鲵水。相传每逢腊春时节,便有大鲵逆水而上,攀峰岩,跃岩阻。寻物而食,寻典而居。鲵且如此,何况乎人。”他愣愣出神,随即又洒然笑道。

    “一般米可养千般人啊”

    层云飞卷,阴风阵阵。待得四周渐归平静,举目之内,只余下了袖袍激荡有风的道士。

    漫夜长长,再无回音。

    余下众妖互视一眼,面面相觑。

    “白首翁都走了,那我们……”女子唇齿开合,似乎对将要说出的话语有些难以言表。

    那白衣青年看着衣袖虽沾尘土但依旧有着出尘气质的道士,恨恨咬着牙关终是无奈退走远遁。

    满地残骸,满地狼藉。少年只望得厚厚的一层枝叶茎干并诸多蛇鼠堆积一处,再无其他。

    道士也不提气追赶,反而转过目光,瞧向那个已经几次三番遇见的少年,他情不自禁的扬起嘴角,对着那个偷瞄被他发现而羞涩缩头的少年轻轻颔首。

    “你可将我给你的……”温知良身形变换,不觉间已靠近少年,出声问询。

    少年拽紧衣袖,将少女护在身后,哆嗦着嘴唇,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终究无言。

    道士轻挥袖袍,转身而去。只听得白色道袍迎风作响。

    “喂,李知宇,你可知他为何不穿黑袍改白衣。”少女鼓起腮帮问道,一双精亮眸子满是疑惑。

    不等少年回答,终于等完这种生平罕见的神仙打完架,趴伏在地面一直不敢言语的老妖呼的一声长舒一口郁气,垂头窃喜。

    “这般大难不死,在仙人手中逃脱一劫,我,我……”他激动的哆嗦着嘴唇,终于吐出了下半句。

    “一定必有后福!”

    只是话语说完之时,有一柄雪亮长剑自九天而落,烈火莹莹。一株大树化成飞灰。

    “师父曾说林木之中有四株大树,一棵遮阳,一棵挡雨,一棵如意,一棵圆通。今日尚且饶过你们性命修为,望你等洗去罪孽,莫负机缘。”声音浩浩荡荡,良久终归沉默。

    “小居士,贫道虽然修为远不及师父,但颇懂风水堪舆,今日一别可能再无见面之日。贫道就当对以往过错稍作弥补,只送你一句话。莫负己,可负人。”他忽然间哈哈一笑,再听不到丝毫声响。

    且说阑海县中日夜兴叹的偏偏公子哥张海举,他最近还是很无奈啊。那些玉环燕瘦的姑娘小姐不仅没有被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公子哥吓倒,反而呈现愈演愈烈的态势。尤其是张家和李家的小姐更是每天准时候在铁匠铺子前,只为求见他一面。

    惹得翩翩公子每日出门找些生铁原料之时都不得不仔细瞧过左右,在做定夺。如此这等事情,自然成了阑海县中的一桩美谈。

    时光悠悠,每每在玩笑之余,两个除了打铁就喝酒的汉子在阳光静好的下午,斜靠在椅背上渡过悠悠时光之余,也会想起那个羞涩的少年。想起那寥寥几日的时光。

    “夏天与秋天就隔一场雨啊”刘负卿眼露愁思,伸手捡起门前飘落的黄叶,愣愣出神。

    仇如海则拿着一坛随处可买的梅子酒,斜靠在门墙之上悠悠的晃着那只酒壶。

    “不仅是隔着一场雨,更隔着一扇门吧。”汉子接过话头,嬉皮笑脸。仰面饮下坛中辛辣烈酒,压下了眼底深处的一抹黯然伤神。

    “自作洒脱也好,作茧自缚也罢,这些我都认了。谁让我是仇如海啊”汉子喃喃自语,低声徐行。看着渐落的夕阳,如血的黄昏,恍如雕塑。

    是夜,张海举深夜时分背起一柄刚刚打造好的农用锄头,缓缓走出了屋门。书生单薄的肩膀,挂上了十斤重担。

    初时还会自负行囊帮着秀气书生分过一半重担的老仆,此时不仅没有出声打断分忧,反而有些乐享其成。自家主人少年之时不是也是这样的单薄肩背挂竹篓,负笈游学三千里。而今,秀笔摹江山,世间有几人。

    “那时,谁又能想到一个翩翩读书郎居然能掌百万军。”老人满是自得。倒是已经和他混的颇为熟络的仇如海不发一声,见怪不怪的递过那只被自己洗刷多遍的酒壶,递到了他面前。

    老人也不觉嫌弃,伸手抓过酒壶,饮下辛辣的酒水,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升起了一抹熏红。

    “你倒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汉子嘿嘿一笑,转身进屋,嚷嚷着要和那个坐在桌前的男人一决高低。

    室内,烛火昏黄,笑意满满。

    屋外, 陋室沉沉,青年公子哥晃晃悠悠的走在满是泥泞的小路之上,拿着那柄沉重的锄头走向梅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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