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缘来苦 >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八十四章 何处伸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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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偎翠怯生生战立一旁,明媚双眼上下挪动,细细瞧着那首小词。不过来回几遍,她那双愁绪内敛的星眸陡然现出星河风光,喜悦浮于脸上。

    “先生此词倒是有些抑郁生愁。不过词中气象流转,已显风流。些许小愁掺杂其中,虽则有自怨自艾,伤感颇多之嫌。但以卿相自诩,浅斟低唱收尾,通篇下来,倒也无伤大雅。反而更是将先生狂倨显于纸背。”偎翠神色开怀,与先前畏怯判若两人。她明眸流转,澄然有光。

    写出词篇的落魄书生却并不理会佳人赞赏,他大醉倒地,鼾声阵阵,此时哪还能言其他。书生侧身而卧,足踝抵地。

    “转手之间笔下风流,字里行间如透明窗。虽则有些狂傲自诩,字字生愁,可词中风光已然千万,实为委婉佳作。”王知然神色开怀,对呼呼大睡的醉酒书生另眼相待。心中已然多了几分结交之念。

    不等须发皆白的老翁一步踏出,满面醺然醉意的知县大人费俊此时倒是抢先走出一步,拦在了王知然身前,对醉酒汉子莞尔。

    朱昌峰面色阴沉,显然极为不快。自己只是横插一脚,为逗这落魄书生乐呵乐呵何曾料到会带来这么个结局。

    “你小子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笔下文章。虽然我朱某只是一介匹夫,但也颇知信誉两字。既然我有言在先,这十两银子就当在下替先生结的桌椅钱。”朱昌峰一步后走,阴沉目光扫过横卧都不得体的读书人几眼,不甘的退到了几人身后。

    他忽然再次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喜悦的明眸女子,胸中又陡然升起腾腾怒火:“不过,你这小婊子是老子花费大价钱所得。要是唱不好先生写的这篇词曲。那后果,自己好生掂量。”

    汉子冷哼一声,身退幕后。

    知县大人费俊独立一旁,冷眼而观。他昏沉的头脑被这冷风吹得许久,此时也已经醒了大半。听着朱昌峰咄咄逼人的言语,饶是一向冷静处事的知县大人费俊也暗自捏了捏手脚。

    “我费俊身为一县父母官,岂能见不平而歌不平。”

    偎翠悄声而立,对这个不过第一次见面的书生忽然就生了几分结交友好之念。她秀眉轻挑,脸上悄然升起红云一抹。不等她再次言语,面色阴沉的男人已经按耐不住,神色愤然。

    “偎翠,你给老子唱。”朱昌峰色厉内冉,就要发作。

    容颜姣好的女子猛然一震,她绣裙婉转,脚踏碎步逶迤而出。还未接近朱昌峰,喜悦阵阵的小脸已是花容失色,一片雪白。她衣袖稍垂,发首轻低,战战兢兢的坐在朱昌峰离开的长椅上,伸手接过了那价值千金的胡琴。

    朱昌峰眯眼斜卧,手指轻扣椅首,显然只待佳人抚琴。

    长弦稍动,前奏已起。

    她秀指轻挑,怔然有声。不过是短短一瞬,哀婉伤感的曲调已从她纤细手指之间缓缓流出,声响四方。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窃窃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谈,大珠小珠落玉盘。虽则是伤感低吟之曲,此时已然弦动如云,势堪摧城。”王知然抚须轻叹,神色赞赏。

    偎翠神色哀泣,念起自己过往点滴,陡然万千愁思压住心头。她指尖悄变,不在以小指挑弦而动。而是以中指蓄力期间,斜挑横抹,胡琴剧震。

    女子且弹且唱,神难自抑。

    “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昏昏大睡的潘志军不知何时睁开眸子,他手肘撑地,面色通红,就要挣扎爬起,可醉意萦绕,驱之不散。只得再次挣扎起身,如此往复多此,落魄书生只能抓起身边的一支毛笔,对着偎翠痴痴而望,好似高山流水只待知音。

    偎翠轻声软语,自歌自奏。等到她唱道“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得意中人,堪寻访。”时,女子一双妙目已是泪光盈盈,含而不落。她面容悲戚,身体几欲倾倒。不等再次抚琴,铛的一声,价值千金的北国胡琴应声而断。

    “烟花巷陌,草长莺飞。绿柳有荫,月下自惶。”

    赵晴柔站在一旁,死死的抓紧了垂下的衣摆,她忽然转身看向少年,轻声道:“李知宇,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这么难过?会不会有一天我也月下独酌,望影成三”

    少年沉声不答,神情迷惑。等到少女重新转过身子望向抚琴的女子时,少年紧捏衣摆,缓缓摇头。

    “怎么会?我李知宇怎么会让你一人对月成三,顾影自怜。”少年摇头。

    费俊神色欣慰,看着站起身来的落魄书生自有笑意。

    铛的一声大响,将众人或是迷醉或是轻叹的愁思陡然拉到了现实。或有人神色错愕,或有人窃笑私语。

    尤其是那个泪光盈盈的女子顿时呆立。惶恐畏惧不安皆有。

    潘志军面色昏昏,脚步踉跄。他初听此声只以为是他处声响,也不是太过挂怀。可等到不闻琴声响起之时,才陡明究竟。不等自己寻声而过,一只粗壮手臂却已经横着摆放到了书生面前。

    “笔下温柔,美玉佳人。自是书生风流,才子诗情。可我朱某一介武夫,自然听不懂什么依约丹青屏障,堪寻访。不过武夫有武夫的道理,自然也有独属于我的风流。”他猥琐一笑,身体后转,不等惶恐不安的女子收敛心神,已将她满头青丝握在手心。

    男人狞笑夸张。

    “求你,放手……”偎翠言语含糊,与之前抚琴独唱咿呀软语的青涩动人判若两人。

    朱昌峰不依不饶,畅快大笑。

    “果然是相由心生,自有辨色。”费俊神色难看,他伸手摸至腰间,就要取出大楚庙堂所印官信文凭,给他一个见证。

    正当此时,出手写出绝妙词章的落魄读书人潘志军他再次身体前冲,拖着无甚章法的脚步对着那举止无礼,颜色夸张的男人急撞而来。

    朱昌峰身子未转,目不斜视。他只是将另一只手臂轻轻抬起,所藏袖剑悄然而出。书生断若离线,侧身而倒,面目血污模糊。

    “世间多是好管闲事之人。你自诩读得百家诗书,难道不曾听说过只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么?”朱昌峰神色鄙夷,看着挣扎不断的女子,手臂轻动,将那反抗不停的女子轻轻抛了出去。

    两两重叠,血污罗裙透青衫。

    “先生,你怎样?”女子神色哀怜,彷徨无依。

    “都是我不好。奴婢风尘女子,岂值先生你如此庇佑。”偎翠既伤且叹,六神无主。

    “好你个贱人!”朱昌峰怒气满满,斥声大喝。

    “你当着老子的面尚敢如此形貌夸张,若是哪天老子远离。你岂不是真的要草长莺飞二月天,醉卧花底自好眠。”他骂骂咧咧,心中怒火升腾,愈发狂躁,他一手摸过腰间就要取出身怀利刃。

    费俊冷眼旁观。见事态已然如此,实在难以忍让退步。男人一步走出,气度威严。

    “住手!”费俊威严一喝,言出法随。手指摸过腰间,取出了那个普通的小牌。

    男人气度威严,站在抽刀而立的朱昌峰身前,一双尚带几分迷醉的细眼盯着他久久不散。

    朱昌峰闻言稍止,按刀而立,转身瞥眼瞧了瞧这个忽然横插一脚的男人。

    牌面刻鱼,铜质打造,左右分半,小刻细字,显然是朝廷御敕之物。加之来人气度不凡,威势凛然。那店家主人即使不曾见得什么世面,此时看到他取出此物,也明白大有干系关节。不等朱昌峰言语吩咐,他早早的退到了一旁静观其变。

    朱昌峰阴晴不定,稍稍后退,转身看向了与他同行的矮小男人。

    惠晨光自顾饮酒,嘴角自噙笑意。原是打算看看这才子词人的笑话。可陡然听得陌生男人一声怒喝,取出小牌,惠晨光如看热闹的好笑表情这才变得凝重似水,眼神迟疑不定。

    少年既然被费俊伸手后拉,此时自然不知是何究竟,他正要拨开男人垂下的右手静观事态,不料与男人一行的老者此时却伸出枯瘦的手指将少年牢牢抓在手心,摇头示意。

    “你小孩子家,此时可不能强出头。”王知然面色和蔼,将少年要走出的身子又往后拖动了少许。

    “费大人。这等事情不说这一县之地,就是整个陇海郡,甚至是整个大楚疆域之内,也是数不胜数,你费大人自以为高坐明堂便可伸天下不平,断一县小大之狱,岂不荒谬。世间终究还是不平多,拔刀相助的少。”王知然和蔼一笑,躬身上前,扶起了落魄书生以及命运悲惨的偎翠。

    “小姑娘,世间之事千百难料。那汉子方才言行切莫在意。我王知然老则老矣,可胸中尚且还留下了几分不平。莫怕莫怕!”老人面色和蔼,伸手拢了拢偎翠零落的长发。

    日头偏斜,已过正午。

    负刀而走的张许并开山猿既然已经回到横舟,所言所行自是不在如同幽密丛林小心翼翼。张许翻身下马,自牵马缰走在前列。袁宽亮则是坐在马匹之上,眼睑低垂,不明心绪。

    杨志强悠然走在几人身后,时不时的和刘巍并洛雨讲些有趣笑话,惹得那个平素不张眉目的洛雨神色开怀,时而爽朗大笑。

    马蹄声起,穿街走廊。

    行不过半里,张许勒住马匹,走到了一处门楣自带古朴雅意的府邸门前。

    张许小步轻走,神色开怀。如同久出家门而未归的游子,他步步轻缓,短短距离走了多时,终于接近了颜色古朴的大门。汉子手指伸出,轻叩门扉。

    门扉稍旧,无甚朱抹,看着自然有些世态炎凉,物是人非之感。只是在他叩门之时会有些许风铃声悠然响起,清脆宜人。

    张许面露追思,他低声喃喃道:“小姐当年亲手挂了两串风铃,一串说春风迅起,铃声自响,最是引人注目,使人倦然有归思之感。一串说游子归家,自有合音,让家人有归迎之备。那不知张某此时回府是属于其中的哪一串。”

    他自言自语,却未曾看到悄然被人打开了几分的屋门。

    一个面带柔和笑意的男人双臂直张,看着那个许久不曾见到的脸庞,神色欣喜,笑从心发。

    “田管家!”张许兴奋大喊,双手向前,就要伸手抓住男人的衣袖。

    可男人却毫不领情,他脚步后挪,堪堪避开了张许的热情一抱。

    张许面色委屈,就要开口,却不料那个面色自带威严气度的男人轻声道:“不可越礼。”

    男人一板一眼,面上柔和稍瞬即逝。

    张许无奈,只得跨过门槛,走入了府邸。

    府邸弯绕依旧,大红朱漆的栏杆鳞次栉比,重重相掩,而无冲突之感。

    “是不是离家日久,已经忘了家乡来路?”田建轻声一笑。

    张许面色微沉,眼中陡现沉思。

    “是啊!这一去一月有余,去时那棵大树还是树叶青翠,可如今回来之时已是枝叶欲脱,满目疮痍。”张许唏嘘而答。

    田建轻声一笑,接着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还要言语,不料张许转过身来,轻声问道:“老爷呢?”

    田建无奈一笑:“老爷见你久久不归,此时不知与县令大人在何处买醉。”

    张许笑答道:“一定是闻风楼。老爷子最喜欢在那与人喝酒。说是清闲而少人叨扰。”

    田建抚须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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