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缘来苦 >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八十九章 杯盏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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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施张既然身为赵府首屈一指的幕僚客卿,修养气度自是极佳。不说出生于名门大宗的阅历经验,就是这些年身在赵府稳坐钓鱼台,看着京城权贵明争暗斗,台面台下的功夫,对世间烦恼催白发的画面风景也早已是见怪不怪,看奇不奇。可此时离得自己如此之近的少年尚且不愿亲近而来,名声赫赫的剑客也有些哑然玩味。

    一边是走南闯北,历经无数波涛汹涌的大侠。一边是迟疑不定还带畏惧的少年,这冲突却又别开生面的一幕在此时令人颇觉哑然玩味。

    少年期期艾艾,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往前而行。哪怕少女已经面色绯红,娇俏小脸之上挂满滴滴汗水,少年还是暗生劲道倔强抵挡。

    赵晴柔一边使劲的拽着少有倔强的少年,一边歪着脑袋对着中年男人笑道:“青衣叔叔,莫急。这家伙虽然长得道貌岸然,仪表适宜。可最大的缺点就是为人胆小,常常怕事。”少女言语轻柔,此时在吕施张眼中看来,小姑娘较之比往昔倒是多了几分了解人意的体贴。可在少年身上却是有苦说不出,不仅要承受少女的强拉乱拽,还要承受那些去而复返之人的指指点点,低声非议。

    她手下劲力十足,完全是以自己最大的劲力强行拽出。尽管少年不情不愿,心中抗拒,就连他脚下所过泥土都被少年倔驴一般的蹄子刮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可少女还是一往无前,就是不松开手指。

    “青衣叔叔,这就是承我多般照顾的李知宇。这家伙刚才一定又是发书呆子气,念及什么非礼勿视,勿听的圣贤言语,独自心绪沉沦,天人交战,这才不往。叔叔勿怪。”赵晴柔好不容易将有些畏怯的少年拖到男人身边之时,侃侃而谈。

    吕施张和颜悦色,抿嘴轻笑。

    “小家伙,吕某……”男人声音柔和,酝酿许久的话语就要吐出,可未曾料到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使命的少女松开紧抓的五指,借力而动的少年不曾转过状态,他身体往后直直倾倒,摔了一个人仰马翻。

    “哎呦!”少年一手抱住脑袋,一手抓着身下的泥土。依旧倔强而不肯转身。

    “李知宇,你在这样我可生气了啊。咱们萍水相逢一场,我也不太过为难于你,只要你现在转身,给青衣叔叔道歉,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对于刚才一切既往不咎,怎么样。”赵晴柔出声劝阻,可少现执拗的少年好像与这个才堪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铆足了劲头,就是不肯转身回头。

    “李知宇”少女絮絮叨叨,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道理全部倾吐而出,可少年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肯吭声回头。

    名动天下但修养极佳的剑客听着着孩子气的好笑话语,也不禁上扬了嘴角。他清亮的目光定格在羞涩又带两分怯弱的少年轻笑道:“小兄弟与我有仇?”

    少年沉默不应。

    男人丝毫不觉气馁,他继续问道:“小兄弟与我有怨?”

    少年眼望足间,保持低头姿势不变。

    许是男人有着难见的好脾气,他轻声一笑,略过了这个少年不愿回答的问题轻声道:“这一路行来,小哥对我家小姐照顾颇多,在下吕施张感激尤甚。江湖中人,不喜欢絮叨言语,就喜欢一个果决爽快,若是小兄弟不嫌弃我在这倚老卖老,可否请小哥饮下两杯水酒,权且当做在下对小哥照顾小姐的谢意。”吕施张一手伸后,将腰间别着的酒壶递给了少年。

    少年不理不睬,甚至连头也不曾抬起。足足等到再无声响传出,少年这才抬头相望,清澈的目光不断扫过眼前挂着的那只黑色酒壶,有些促狭犹豫。

    “为什么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不喜。甚至心底隐隐出现许多的从未出现的嫉妒。”少年心中默想,此刻伸出的手指再次缩回,好像那只酒壶滚热烫手,触之即惊。

    “男子汉,大丈夫,畏畏缩缩枉少年。”小姑娘身在一旁,已在事中。她双手叉腰,有些恨其不争。

    “赵晴柔,我当真要喝了这口水酒?先生说,虽然诗书斗酒百篇,令人有豪气顿发之举,可酒水终于是无奈才饮之物,我现在已解危难,心中气息已平,怎么可以坏了先生的话语规矩。”少年试着找出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难接酒水。

    “李知宇,难道你先生没有交过你,旧酒装新壶最是考验人吗?现在饮下这杯酒水,那以后就是砥砺诗书道德学问一途也会大有裨益。”小姑娘说了一句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歪理。

    可在憨厚老实的少年耳中那滋味就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诗家法门,道德文章,我辈读书人所求所立不就是不就是道德诗书,法家文章。

    少年心中波澜点点,以赵晴柔都未曾预料的举动伸手将那光滑油亮的酒壶递在手中,学着男人咕咚饮酒的模样灌下满腹的涓涓细流。

    酒水辛辣,下腹即焚,饮之食指皆动,催心搅腹。还未及这口难得的北地燕酒辛辣满怀,少年俊秀的小脸之上已经生起片片酡红,侵入心脾。

    “酒挺烈!”少年迷糊的吐出一句话语,犹自不觉的歪斜着脚步四周乱踏,惊起了无数飞鸿。

    少年迷迷糊糊,踉踉跄跄,扑扑跌跌,走不过两步距离远近,少年左右摇晃欲倒的身子已然歪斜一方,重重往右倒去。

    风声渐缓,残照当头。

    “小子,这酒烈不烈”男人俊眉弯曲,恰如柳梢。

    少年此时还哪听得懂吕施张所言所语,他咧着小嘴,歪头斜身,呼呼傻笑。

    “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的少年!” 吕施张神色大喜,豪迈大笑。

    少年身子倾斜,手足无措。不过短短一瞬,他游走不定的脚步来回折绕已经颇远。吕施张自得饮酒,喝不下两口,他忽然转过身子对着一旁捂嘴偷笑的小女问道:“这酒水酸不酸?”

    “我又没有饮下酒水,怎知其中酸甜。哪像青衣叔叔这般海量。”少女龇牙咧嘴,稍有恼怒气愤。

    男人不置可否,再次取出酒壶悠闲的晃荡两下,饮得满腹酸甜之后,男人自顾说道:“想必,还是有些酸!”

    远处,王知然与费俊商量已毕。收下了两个醉酒之人。

    “王先生,府衙之中还有文书一职尚且空缺,不如就让潘兄调到幕府之内,一展谋略文采。至于这位醉酒依旧未醒的老兄我将他安插在果毅都尉刘渊身旁,日后若是能够提拔,也为我一大助力。”费俊谋划已毕,悄声附耳。

    “好!”老人沉声而答。不过转瞬之间,老人突然又转过头来,轻声说道“知县大人还挺有门路,果毅都尉刘渊是十年前与南军作战而提拔,至于你知县大人费俊十年前也在边疆沙场效力。怎么时过境迁,你费大人才堪堪做到县令,而刘渊却做了果毅都尉?难不成其中有什么告不得人的猫腻。”老人抚须轻笑。

    “这个?这个?”此时正是高兴的知县大人陡然听着王知然这番别开生面的话语,暗自惊慌自跳心神又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境地。

    “怎么,快言快语的知县大人现在到有些不好意思了。”老人眯眼抚须,极为畅快。

    他甩起长袖,遮住脸庞,闷声道“这些东西就不要询问了?先生只管看我这出戏就行。”

    等到老人转过身子再无声响之时,费俊才放下长袖,神采奕奕,俊秀外发。

    话语说道了这般田地,老人纵使有心询问,也不好言明太多。他不经意的转过身子看向昏昏大睡的两人,轻轻颔首。此时自然开始关注那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少年。

    少年酒意醺醺,小脸通红,他来回不断的踱步乱走,未及触碰到丰神俊朗的吕施张,少年毫无章法的错乱脚步已经离得男人许远。

    少年来来回回,不知所然又前后为据。虽说醉酒之人左右欲倾本是正常,可此时少年来回绕折的奇妙之处在于,不管他来去路途远近,少年与赵晴柔始终都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风筝飞起,线轴犹握。

    “怎么这小子像只苍蝇一样来回乱转,莫不是酒意上头,不知南北。”男人咂舌,等到少年踱步离自己不过丈余远近距离之时,他洒然笑道:“且让吕某来替他醒醒酒。”

    吕施张一手握剑,一手持着那只光滑油亮的酒壶,脚踏天罡,足履阴阳,以一种匪所思的脚步对着少年缓步走来。

    “李知宇!”按捺不住的少女娇声轻喝,顾不得风度理节,小姑娘挽起衣裙小步轻踏,抢在吕施张之前将少年牢牢抓在了手心。

    少女娇声而喝,不断抖动着少年本已破落的长袍。

    男人止步大笑。

    “我家小姐也有喜欢的翩翩少年郎了。”他取过酒壶,洒然无味的说道,“只是可惜壶中已无酒水”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心。赵晴柔扶住少年的手指陡然松脱,粉嫩的小脸尽是红晕,似晚霞明媚,又如秋光炫美。

    少女自呆未觉,她双手僵直放在身前,脸上时疑时羞。

    过得许久,小姑娘的心绪才被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吕叔叔,不要乱说,我和他萍水相逢,共历许多。所以这才对他稍作照拂,哪有青衣叔叔你说的情义绵绵。”小姑娘娇羞开口,小脸涨的一片通红。

    不过十二三的少女娇羞而立,秋风徐徐,恍若隔世。

    老人与费俊各怀心事,纷至沓来。一老一壮前后相抵,心事满怀。未等靠近少年,同样一袭青衣的失意县令费俊也陡然抬起脑袋,凛冽目光如挂寒风,刺破重重云霄。

    “谁说我费俊此身不挂三尺剑”男人低语喃喃,一步一踏,捏紧的拳脚气势浑浑,星罡阵阵。

    两人缓步接近,各自沉沦的思绪在靠近吕施张时,逐渐被拉回了现实。

    男人身上剑气隐隐,虽然蔽身于内,可挥手负袖之时,还会有屡屡机锋透体而出,划破层层阻碍而至。王知然与费俊身不在江湖自然不明白其中意味为何,只是打量了几眼男人之后便放下了脑袋,继续负首而进。

    “先生!受此大恩,老朽深感无以为报。家中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有良田百亩,躬耕可丰衣食。先生若不嫌寒舍简陋,还请叨扰几日,让老朽略尽心意,略备薄酒款待诸位。”老人躬身弯腰,大袖飘摇。不等话语说完,一阵谦谦君子之风已随着老人飘摆的衣袖渐往四野激荡而去。

    男人收身回望,虽有老人大礼在前,可他也没有太过表示谦逊,只是将腰间悬挂的三尺青峰对着老人脚下所在地面轻点两下,让老人躬下的身子变作平直。

    “老先生,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可不必如此。我和这少年也不过是初次相逢,何谈让先生款待。如此大礼,在下受之有愧。”男人右手回收,指间波光阵阵,条条起伏连绵的波光自男人伸出的指尖细缓沁出,在少年醺醉的小脸挂起道道涟漪。

    “我这是?”少年迷醉的脸渐复清明。

    王知然袖手而立,看着少年紧闭的双眼逐渐睁开,老人也不嫌礼节繁复冗杂,依旧是一板一眼的轻拭衣袖,轻声温语道:“老朽谢过少侠救命之恩。”

    少年以礼相回。

    言语不过短短片刻时间,老人对面前不过才初识的少年又增加了许多好感。

    两人来回问答,频频点头。可一袭青衣的剑客却渐渐锁紧了他愁思待展的剑眉,俊朗的脸上蒙起了片片的日月昏黄,寒雨薄霜。

    “道士一去三月不回,音信全无,定有旁生变故。我受大将军亲命前去寻找,也不宜在此地耽搁太多。既然小姐无恙,又加之有这少年身怀莫大气运的少年陪伴左右,我权且让小姐先留在此地玩赏风景,等到那边事了。我和老道士回来之时,再与小姐一同去拜访那仇如海并温知良。”男人低声自语。心中筹划已毕。

    “老先生,你说家有余黍,那我家小姐便先在府中玩耍几日,他日吕某事成归来,再来府中叨扰。”男人话语轻微,弯腰低头。

    老人闻言虽有错愕,随即抚掌大笑。

    “侠士这是哪里话,李小哥于我救命之恩,就算侠士不加赘述,老朽也定要邀请李小哥到府中叨扰几日,相互切磋,以砥砺学问。他日等侠士事成归来,老朽在府中设宴款待,一尽地主之谊。”老人话语诚恳,含笑的眼眸不断打量着少年。

    吕施张轻声一笑,手指横抹腰间,男人悬挂的长剑招摇自动,不等男人剑指绕弹,刹那之间,已经有阵阵凌厉波动自腰间传出。上达九霄雷霆,下抵九幽深渊。

    “如此,便好!”男人长剑出鞘,壶中酒水荡荡。等到赵晴柔与此间围观男女老幼回头张望之时,目光及处,还哪有他潇洒不羁的身影。

    “仙人!”少年目光呆滞,愣愣出神。

    “怎么样?我青衣叔叔是不是很厉害。”赵晴柔得意洋洋,挥了挥拳头。

    少年沉沉点头。

    王府,张许进入府中也有了一两个时辰,在府中来回绕走,既去了府邸深处的百年老树看大树落木萧萧,也去了书房之中回忆往日苦读诗书的人际寥寥,一路来回,一路感叹。不说将府邸之中的风景完全玩赏透彻,也大致来回经历了一遍。

    他脚步徐徐,故地重游,多长愁思。

    田建缓步轻随其后,虽然看着熟悉风景不免无聊,可跟着张许小步慢走,也别有滋味。就好像在自己生活了四十年之久的风光之中再次走出一条新路出来,一路行走,一路沧桑。

    “小许,走吧!”男人转过身子,看着已经长得玉树临风的男子,还是没能改掉从小就开始的称谓。

    张许轻搔发首,回眸辗转,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老树昏鸦,细草新芽”

    张许背负长剑当先而走,一如那些年这个比张许大不了多少的田建牵着张许稚嫩的小手逐渐走向远方一样。两人小步慢走,身影昏黄。

    青衣剑客吕施张体含神通,一剑挂风而走,未及少女与他再絮叨几句,男人俊逸的身形早已不知踪迹。

    小姑娘自得的夸赞完吕施张之手,便没有了初时的自得洋洋,此刻看着满目的疮痍残杯冷酒。小姑娘的心中也如同这一路走过的高低绵绵山路一样,除了起伏难定,有所跌宕之外,到真没有其他妥帖话语以相形容。

    “李知宇,我……”赵晴柔低垂的眼睑之上挂了些许的淡淡愁伤。

    少年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其中意味。

    “你,你怎么了?”少年抬起那张还有些红晕的小脸,不断的在少女此时伤感的小脸之上来回扫过。

    小姑娘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等到后来不知是不想言明,还是确有难言之处,小姑娘猛然转身,最终说了一句“傻瓜”

    其实,她想问的与少年所想的完全一致,不过是何时分别而已。

    王知然虽然看着吕施张御气而走,刹那间消失不见,心中感触极多。但老人终究是学满一州的道德大学,凭借自己饱读诗书的底蕴,初时讶异也随即变作了镇定。

    “人生起伏不过如是。方才还是生死悬于一线,可现在又是枯木逢春,别有生机。这人生际遇有道如斯,倒也是奇了怪哉。”老人抚过发须,想了想满纸衷肠。

    费俊大事已定,心中抑郁不发之气不说一扫而空,至少那蒙尘已久的灵根牌面上也少了半截灰尘。此时的他,眼中精光熠熠,别有锋芒。

    “少侠,王先生有言语在前,费某不好搅扰。若是哪天两位觉得王府之中无甚趣味,可来祈安县衙走走逛逛。虽说学问道德肯定教之王府弗如远甚,可其中所含的人间悲情利益熏熏较之王府要强过极多。若是此间观看一回,不说能打破顽愚,就此开窍。可在以后的读书煎熬时光之中,也能稍稍点明心性。”费俊诚挚相邀,初听也没有择绕之处,可老人仔细剖析片刻,也听出了男人所言柔中带刚,大有让少年不得恃功自傲之意。

    少年心性纯良,只以为知县大人诚恳相邀,正要谢过。不料老人抿着嘴唇一步走出,忽然抚掌笑道:“那是!那是!若是刑狱不明,那知县大人岂能得一个糊涂判官的美誉”

    少年闻言大笑。

    费俊犹然气愤不平,说着:“老先生,当着少侠的面前我就不揭你的老底。那些风流韵事与现在的学问大德差了不知多少里。”

    老人呵呵笑道:“不多不少,正好六千里。”

    六千里,是他北山求学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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