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缘来苦 >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九十二章 各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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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东侧的廊道之上,一脸畅然的老人正乱踏着脚步摇晃而走。他左晃右摆,念念有辞。

    “以前白衣飘飘,仗剑江湖,遇见不平之事一剑而过,断尽不平。可不想少年豪气万丈,可此生却是潦倒半生浮萍枯木,居无定所;这辈子虽走大山长川无数,却依旧绕不过眼前山峰成蔟,走不开身后大川悬空。王某这一生也是糊涂。”老人一手扶着面前的栏杆,熏醉的眸子却望向了远处的山河风光。

    四栏皆静,杳无人声。

    过了片刻,哑然失笑的老人这才开口继续说道:“糊涂了也就糊涂,虽然惨淡但也算留下了点道德学问诗书文章供后人一览。可君子事功事名,事这君王道统,事这圣贤归章......”

    “多少年来,无数超凡入圣的先贤尚脱身不得,我王某势力之徒,又何以得脱。这才剑走偏锋,悟出来这么个路不平,那就顺路而下;山很高,那就绕过大山的道理。”

    老人晃晃悠悠,他解下腰间酒壶,呷了小口酒水,继续道:“我王知然又何必高山仰止,幸幸苦苦的爬到那山路之巅,去领悟那些狗屁的诗书道理。”

    老人说道最后已是语气癫狂,须发皆张,显然触及到了心中悲痛之处。

    可最终,他还是再次握紧拳头说道:“王某终究不是避世高人,而是俗人过客啊”情绪复转低落的老人忽然低下头来,倚在身后的弯长廊道之上,低声轻泣。愣愣出神。

    廊道另外一头,神色悠闲的男子有一步没一步的缓缓而来。或是夜深风寒,疲惫难忍,长须蒙面的邋遢男人还未待走到老人身旁已是神色萧索,满面哀荣。

    “王先生,夜深露重,湿气下沉,多有寒风。先生久立于此,恐生寒热之疾。先生还是快些进屋为好。”男人语速极快,哀荣未定的老人还未听清话语,那个萧索无居的男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寒风呼啸,四周沉沉。

    独自沉沦本思的老人听闻他似笑似谑的话语之后,抬起宽大的衣袖抹了抹有些苍白的脸庞,抬头看了眼那个神色萧索的男人。

    “哦?你……”

    王知然伤感的神色顿时间变得有些愧疚压抑,老人脚步后挪,无声之间已离得稍远。

    “怎么?这才片刻不见,王先生就忘了在下。”男人轻声一笑,不以为意。

    “思然。”等到心中波澜渐归平静之后,老人终于憋着嗓子叫出了来人名姓。

    “看来先生还记得在下。”男人轻声一笑,伸手拢了拢垂落的发丝。

    “王某虽然已是阎王殿上记名的归客,身子骨也还算硬朗。如何能忘了你朱思然的名姓,况且你此次不远万里而来,都是一纸信书相邀请,说到底还是我王某食言。”老人语气愧疚,伸手揉了揉有些滚烫的脸庞。

    汉子一声不吭,好似老人这句话语轻若飘絮,充耳不闻。他只是拿着那只酒壶咕咚的灌入酒水,愣愣的看着远处的夜色深深,秋日霜雪。

    朱思然不做他复,王知然的话语自然是冷了半截。老人悄然收回伸出的两手,合拢在身前,又看了两眼这个许久未逢,适才相逢的男人。

    风清月昏,故人沉沉。

    老人脸色时清时紫,时红时白,不过短短一瞬,修养功夫已是登峰造极的老人也不由得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干咳一声,稍稍敛住心神,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吹吹夜露晨风其实也挺好。”

    朱思然面色如水,一手拖住酒壶,一手撑在栏杆上回道:“家住吴门,久做长安旅。不知家乡的游鱼是否已是肥膘养起,不知那时的好友是否已经儿孙满堂,绕膝穿梁。”

    这话一出,让本已生愧疚而无言的老人更是羞惭,他急速变换的脸庞更加剧烈,只言片语之后,名冠一州的老人再不复以往的口若悬河,他扯着嗓子轻声道:“瞧瞧,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衣服脏兮兮的也就算了,怎么这衣冠也是一片潦草。”王知然不等朱思然抗拒反应,他已经抢先一步伸出双手,抚平了男人皱起的衣领。

    朱思然不置可否,既不出言相谢,也不回身抗拒,就这么静静的站立一旁,等着老人抚平他的衣角眉梢,塞外苦寒。

    “思然……”等到老人细心的整理完朱思然的衣领褶皱,想出声询问之时,一向以邋遢落魄模样示人的男人已经轻车熟路的走过长廊,推开那间少有人迹的壁厢,一屁股坐在了屋中正间的太师椅上。

    屋门吱呀作响,不过前脚领先一步的男人便已经高坐到了正中的大椅之上,他一手悠闲的晃动着手中叠折的纸上,一手轻轻的敲着椅子扶手之上。

    男人悠闲惬意,轻松无比。

    王知然随后而入,神色复杂。不过来回的看过男人几眼,满腹心酸的老人终究难发一言。

    王府西头,自从自家老爷带着客人进府之后,平日素以幽深寂静的府邸已生喧嚣之状。除了自小在府邸长大的小丫头红罗之外,那些平日里也极少有趣味可闻,枯寂无聊的小姑娘们一下子便如同听到了世间最惊悚的传闻,左交右接,两两相言。

    更有甚者,有些消息灵通的姑娘听着那些道听途说的坊间传闻,经过自己消化吸收之后,又进行了一番话语加工补足,此刻正在同龄丫头面前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李知宇是何等的神勇过人,以自己瘦小之躯扛起千斤巨鼎对着歹人呼啸砸下,打得那两个图谋不轨的歹徒跪地求饶,不敢再做丝毫言语。或是说少年年纪轻轻已被仙人称为上佳资质,待其受过苦楚之后,便带回宗门,择日可攀上仙家大道,天地同生。

    香阁之中语声阵阵,似此等话语不断在香阁暖账之中喧嚣而出,浸湿了遍地浓霜。

    此间喧嚣热闹,府邸另外一头,换了新衣的少年却仍在犹豫着脚步时走时停,时绕时回。等到少年瘦弱的身影渐渐隐匿于黑暗之时,脑中生起万千愁思的李知宇他犹豫着脚步再次停顿在了廊道之上。

    “还记得那年和师父一路绕折入山,走不过三两步便有坑洼难平,每当我有原路折回的意思之时。师父便会拉着衣袖对我说、知宇,从这边走到家中容易,可若是腹中饥饿,又要找些兔鸟之兽果腹之时,那又如何。”少年嘀嘀咕咕,好不同意下定的决心再次变得摇摆不定,左右为难。

    廊道幽幽,寒风飒飒。

    少年于门前摇摆不定,此刻在屋中辗转难眠的少女同样是蒙着那床宽大的被褥不得安眠。

    小姑娘将身体蜷缩一角,虽然身体暖意奔流,可她仍是觉得四肢尚有些许寒意挥之不散。无论怎么摆动那床褥子,少女浅浅的心底却好似注了一弯寒潭,左右腾挪,终究难接。

    “不知爹是否拿着那本已被翻阅无数次的旧书看的津津有味。不知娘是否在灯光底下做着她不是很熟悉的针线活。”少女想到此处,俏皮一笑,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了一个悠扬的弧度。可不知又念到了什么,她又自问自答道:“一定不会。爹他肯定在记挂着我的安危,在想着我早早归来;娘肯定拿着针线在绣着我冬天需要的那件小棉袄。”

    少女言语微微,说道后来,本是无忧无虑年纪的少女已是眼眶通红,落下晶莹簌簌。

    外面,来回走过许多遍的少年晨露沾衣,脸上沾尘。

    他来回绕折而走,又寻路回转而去,如此往返许久,折绕多时。心中愁绪渐到心头的少年终于不再继续这般无聊之举,他吸气入腑,鼓起那丝片刻之间就要消散的勇气,攥着拳头敲了敲紧闭的门首。

    叮咚声来,深夜沉沉,身形单薄却坚定的少年伸出蜷缩的手指,扣了扣紧闭的门扉。

    咚咚咚咚,咚咚咚。初始之时还是若有若无的声息逐渐由微弱化作坚定,逐渐由徘徊化作一个深沉的黑影。

    “赵晴柔!”

    已然坚定的少年终于第一次说出了心中压抑许久的话语。

    随着少年心中的那份炙热愈发强烈,这个平素以低调示人的少年扣门手指所使的劲力愈发大了。叮咚作响,等到后来,如战鼓擂。

    少年握拳敲门,在此良月辰景都没有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莽撞,徒添杂音。可在此时的少年耳中却是天籁可闻,思之弥深。

    卧室之内,辗转腾挪许久的少女初听门声只以为寒风袭人,咚咚阵阵。可等到门声迅铃皆扣窗扉之时,安卧不眠的她这才生起些许疑惑警惕,在权衡一番利弊之后,娇柔的少女终于穿衣起身,拖着小步走到了门扉之旁。

    咚咚声不绝于耳,杂乱无章,响在耳旁显有急意。赵晴柔心绪低落,此时哪还能顾及这许多,不等话语问询,内忧外烦的少女一把打开屋门。除了衣上沾染的夜露寒霜,还看到了那个伴她走过许久,历经风霜尴尬摸头的少年。

    “李知宇”赵晴柔伸手挡了挡绕耳穿衣的寒风,看着此时跺脚哈着热气的少年犹带两分惊奇,可目光来回扫过两遍,从来都是咄咄逼人,伶牙俐齿的少女却有些支支吾吾,无论如何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情绪低落,垂下脑袋,一手捏住长衫,一手紧紧的扣住门扉。

    少年嘴唇青紫,不出一言,只是低着脑袋念念叨叨,却始终不敢抬头相望。

    千言万语不过心头稍停,随即便已是过眼云烟,再也不复。

    夜色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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