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缘来苦 >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九十六章 还顾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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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一板一眼,端坐无声,抬头而望,丝毫不敢有所侧目。

    老人则是洋洋洒洒,脸露回味。说着往昔的求学远道,一路艰辛。

    “早在三十年前,老夫就求学寓理,以求明辨得失,学达天人。可不料后来事与愿违,没能做成庙堂卿相,反而被赐金放还,从此流落山林之间,做了一个自问自答的闲野之人,说来也是惭愧万分。”老人伸手紧了紧松开的衣领,时过许久,仍有神伤之色。

    少年虽旁听瞩目,毕竟身为听众。心中偶有所想也不过是相互印证之处,如何好打断脸露回味的老人。

    “不过现在时过境迁,往事俱矣,都已随风而去。现在说来倒是徒惹少侠添笑了。”老人转身斜靠椅背,看着脸上时而浮现疑惑时而浮现清醒的少年洒然一笑,转而抿嘴喝了一口清茶。

    他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这些年老夫做的好事不好,糊涂事也同样不少。敢问少侠一句,若是你发现到自己一开始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少侠你会如何。”

    老人再次转身,离得不远的身子此时几乎化作一条弧线。

    少年低头苦思而不答。

    “知宇,我的故事大抵也就如此。然其中不乏添油加醋,信口胡诌之言,但大抵也是贴切符合。可老夫还是认为平生经历较之于你这等仙人之姿,扶摇青天的有道之士还是差之许多。不妨谈谈你的故事如何。”老人哈哈一笑,不在刁难这个堪称一见如故的少年,伸手摸了一把垂下的长髯,看着少年的目光或多或少的显示了几分希冀。

    少年撑着脑袋,只是低头回味其中曲折艰辛之处,饶是老人抒完心中感慨,沉默不语的少年依旧未从沉默之中醒来。

    烛火飘摇,四周无声。过得许久,才堪堪从独自沉思之中醒悟的少年疑惑的望着老人说道:“先生,如何不讲。知宇堪堪品味其中道理,正处于流连忘返之时。先生此时不说,让迷途半思的知宇也有些为难”少年吞声慢语,有条不紊。

    “少侠,老夫已经说完平生阅历,大小见闻诉之甚清。胸中块垒已平,少侠不妨谈谈那些寻常之处不得见的风景,也让老夫开开眼界如何。”老人温声轻语,细细的打量了几眼少年。目中多有期待、希冀之色。

    “我?知宇山野之人,所误所言毕竟是陋室之理,在先生面前终究难登大雅之堂。还是不说较好。”少年通红着小脸,实在难以拿捏。他不知觉的又伸手摸了摸垂下的衣角,搓了搓已然再复温暖的手指。

    瞧着少年脸上再度出现的局促之色,王知然也并未言语刺激。反而是温和的瞧着少年,打趣说道:“翩翩少年读书郎,温声细语是常态。可若是一味温吐而不抒己见,恐怕到头来也会湮迹于茫茫人海之中,再不复初始之态。你我相见偶遇,一见如故。尽管畅言。”

    “王先生,绝不是如此?”少年急忙伸手挥舞,脸色焦急。可不料方才饮下的茶水还未吞入腹中,情急之下,不仅心中话语未吐,倒是口中含着的茶水吐出了大半,倒是平添了几分少有示之于人的狼狈。

    噗嗤一声轻笑,老人重新倒满了那只茶杯说道:“知宇。你我年纪虽然相差悬殊,可闻道之心大抵无二,此时不要想着我是什么饱读诗书之辈,尽管将我当作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只是平辈讨论诗学而已。”老人拉过一张黄花梨椅,坐在了少年的身旁。

    “王先生,知宇虽略懂经纶,于世事常理也略有见解,可知宇也知不可妄自托大的道理,实在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少年神色拘谨,起身而立。

    见惯了风雨的老人如何看不透少年脸上浮现的真切。可些许疑问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又如何得脱。他只好再次恬着老脸,强笑说道:“少侠不管阅历多寡,终有许多寻常人难以见之的去处光景。古人云:山川鸟兽虫鱼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少侠如何没有些许感叹压在心头。”

    少年见推之不脱,只好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一路走来,寻常光景自是无须多言,尤为奇怪之处便是幽深密林山川险远之处又精怪蛰伏其间,磨牙允血,择人而食。”

    少年轻语慢言,说起了一路见闻,说起了一路艰险。

    ……

    赵晴柔紧闭门扉,等到四周零星的声音彻底断绝之后才摸索着屋中陈设爬上了那张此时已然化归冰冷的小床。

    床上陈设依旧,被形如初。无奈此时爬上床头之时,原先压在心头的沉沉睡意已然消失不见,再不复心静之感。反而有如陇海郡旁昼夜起伏的大潮,绵绵不尽,涨落无形。

    屋外,王府的丫鬟侍女见少年负气而走,自知惹了大祸上身,此时如何敢久留于此,也随之而去,渐远渐离。

    赵晴柔心思百转,压之如千钧万担,还是不能安然卧榻。

    听风阁内,少年温声细语,讲起了密林之间的艰险听闻,说着妖魅凶残,鬼怪吮血。可每当说起和赵晴柔相处之时,少年展现惊疑的脸上便又出现了丝丝暖意奔流,原先浮出的慌张失措又划归了一片平静。

    “少侠既然经历如此艰险,老夫虽不能亲至旁观,从少侠话语之中也可管中窥豹,略知一二。奈何每每提到那个叫赵晴柔的小姑娘之时,便又复归喜悦之态。”老人轻声微笑,拿起桌上渐冷的茶壶重新给少年斟满了茶水。

    少年低声自吟,只是想着一路的经历见闻诉之旁听,何曾计较这些。后知后觉的听出老人言语之间调侃之时,他猛然惊醒而起,心中千万思绪喷薄如潮。

    “只以为一路山长水绕,万水千山都是情。只要寓情于理便可得脱。可不料那些山川楼台都是大梦成空,而独独留下的还是那一片晴柔”少年悄然握紧拳头,起身站在了门扉之前。

    “先生,来日再叙。”少年脚步慌乱,目不择路,跳停而出。

    老人沉声寂寂,不动不言,只是看着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廊道之前。

    “少年怎知愁!”王知然意兴阑珊,拂衣自愁。

    李知宇径直而走,跑过长廊绕折,踏过流水小间。直走得汗水沾背,气喘吁吁才陡然回过神来,自己如此漫无目的,何时是头。

    “来此之时,心中感慨千万,只期望着渐隐长廊之中,理清头绪。好与赵晴柔下次见面之时,述说来意。可现在倒是迷途难返,恨意几多。”少年看着四周斜插横直的廊道,大声叫苦。

    听风阁外,风铃悠悠,叮咚时来。

    “公子,敢问可否是迷途于此,不知出处?”宛如银铃般的悦耳声音响起,随着吹刮不定的寒风渐渐传到了少年的耳旁。

    少年寻路不得正处于焦急之时,听人声旁来,紧缩的心中瞬间又变得有些明朗。他喜悦的回道:“敢问小姐何人?竟然得知知宇心中所思。若是小姐知道如何离开其中,还望指点?”

    少年期待的看向四周的阑珊风景,只觉四周如雾中看花,满眼都是朦胧。

    可来人好像有意捉弄少年,在说出少年心中所想之后便不再答复。而是许久不言,对神色焦急的少年置之不理。

    李知宇极目远眺,无奈夜色昏昏,纵使他身怀莫大气运,有拨开邪祟之力,此刻面对着茫茫苍穹,也有力有不逮之感。唯有看着面前的寂夜昏沉,睁眼捉瞎。

    哼哼,又是两声轻笑传来,可随即又如开始一般,化作了一片昏沉。

    如此往复多此,纵使已经见过妖魔的少年也忍不住心中发怵,拔腿欲逃。

    呵呵,女子声音再度传出,这一次却不像之前那样若有若无,遥不可及,反而像是贴在了少年的面前,轻声细语,软语抒怀。

    “你长的可真像一个人呢?”女子娇媚的声音再度出现在少年的耳旁,少年闻之慌忙侧身望去,眼中所见依旧是朦胧一片,回身而望之时,只见一袭红裙刚好擦肩而过。

    少年猛然一跳,足足越了一丈距离。可见四周依旧朦胧,不明究竟满是急促压抑的少年也不敢太过轻举妄动。他暗暗捏紧拳头,收身一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期待着能看到来人的身影。可四周除了阴沉不定的光影和枯黄的树叶落下枝头之外,如何还有其他的声响。

    “有鬼?”少年声音颤抖,抱膝轻蹲。不料那个深潜于此的女子竟是再次笑道:“公子倒是妙人一个,这般雾里看花,终究不大真切,不如请公子挪步,来我潜藏之处一观。”女子温言未毕,少年眼前浮动的景象已经瞬间大变。

    “这又是何妖法。”少年惊奇的看着眼前浮动的山河风光,有如壁影暗藏,四周廊道之上顿时摇曳生辉。或听鸟语莺啼,或闻花香扑鼻。

    少年挥臂退后,伸手摸了摸触手可及的一根低压枝头。

    不料手指还未触碰到直立花枝,那开着粉色小花的枝头竟是有所察觉的退到远处,不偏不倚的躲开了少年伸出的手指。

    噗嗤一声轻笑再次响起,随即一袭大红的长袍再度出现在了少年的眼前。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少年战战兢兢,恐惧难消。可每当自己发声问询之时,那一袭长袍便又再度消失不见,让焦灼的少年顿生五内俱焚之感。

    长河之下,一袭红衣的明媚女子伸出纤纤细指捏着一枚长短一寸的细针,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不断浮现轮廓的白衣。

    “青儿,娘给你绣的衣服你还喜欢吗?”红衣女子取过手中的白色长衣轻轻对着地面一抖,顿时有道道霓霞从长衣之上飘洒而出,化作了一个清秀的身影。

    水波荡漾,孩子的身影仅仅存留一瞬便又会同起伏不定的水波化归平静。

    “青儿,娘给你又织了一件新衣。”女子悄然一笑,姣好的容颜却有血泪淌下。

    落鹜观中,自从温知良得受御敕,成就大道根本,这些时日倒是愈发的深居简出,不闻世事。只是偶尔独自一人乘风远去,饱览山河风光。

    偏殿之内,那尊救苦天尊神像自从被赵青峰以道法加持,早已没有了往昔的蒙尘之色,反而是愈发内敛,与寻常山石看起来别无二致。可只有道观中的道士才知道,每当师父给神像上香之时,便会有道道七彩霞光从神像之中迸发而出,诵声阵阵。尤为奇异的是,有一回清晨给天尊上香的道士居然看到天尊睁开了双眼,对着无尽天幕眼含悲悯。这些他自不曾告诉他人,唯有的几次见到师父欲倾吐而出,也被生生的压制这股念头。

    陇海郡西边,一袭白衣的儒雅道士一手拿着一只硕大的荷花,一手提着半截晶莹的莲藕走在淹过脚踝的小溪之中。

    “师父说,东海有圣将出焉,西海有圣将出焉。现在看来,这截莲藕倒是可以派上大用场。”道士轻声一笑,身形瞬息不见。

    东海海底,一袭白衣的少年气愤的大声呼啸,时而悔恨的抬脚跺着嵌满珠玉的地面。

    “这道士欺负人!这道士欺负人!你师父死在了你手里,关老子什么什么事。你不就是仗着你修为高深吗?你他娘的有种登上高楼飞升而去,去找那些老家伙啊。欺负我,欺负我算什么本事?”少年气呼呼的大声叫嚷,时而有晶莹的泪水从少年脸上滑落。不过落地之时,那点滴的晶莹泪水便化作了圆润的珍珠。

    “叫什么叫?你个没用的东西,有本事就去抢回来啊。在老娘面前叫,你以为老娘是泥捏的?”较之少年更大的咆哮声从晶壁辉煌的府邸传出,惊起了无数水花阵阵。

    少年顿时就缩回了脑袋,再不敢大声言语。

    楚国北边,天高人远,一片荒芜。杳无人烟的小路之上,一袭白衣的道士一肩抗着那枝硕大的莲花,一手提着那截短短片刻便已经收缩了大半的莲藕独自一人穿梭在苍茫之间。

    “没想到采自东海的天地莲短短片刻便已经凋零大半,看来那个掌管着一方水土的神奇着实没有骗我。”道士稍稍蹙眉,凝目瞧着一望无际的苍茫原野,心中渐生些许焦急。

    他盲目的瞧过四周,见视线所及都是苍茫一片,又蹲身抓起身下的一抔黄泥,对着无尽的苍茫倾洒开来。

    道士白衣飘飘,如仙人临世。

    青莲村外,自从发生了十几年的那场骇人听闻的争斗之外。村中大小之事自然戒严许多,守将刘易改屯兵之所,将所辖各部均分三路,沿桃关地势梯次展开,鳞次而布,以均分敌势。如此一来,桃关各部军力配属变化极多。

    除去原先的以守关为重,又分拨了部分军力于城中各个险要之处,以防敌变。此时,一个约莫三十余岁的男人裹着一身乌黑长袍走在险峻的城隘之中。

    “这老天爷的脸真是说变就变,上个月还是难得的大好晴光。可这不过短短一月,雪便下了半尺来深,可叫我如何过活。”男人嘟囔着嘴巴,一脸的苦涩哀叹。

    可老天爷仿佛就要和他作对,男人刚刚语声落地,便又有一阵黑风卷折而起,吹拂的男人身上裹着的长袍摇摆不定。

    “他娘的,贼老天,你还越说越来劲了。老子不过骂了你几句,你如何就如此大的脾气,简直比庙堂里面供着的菩萨还脾气大。”男人话语说完,忍不住轻声一笑,继续道:“这菩萨倒是没见过,不过坐在衙门里的官老爷才是难惹。”

    男人时笑时骂,在簌簌的雪地中踩出了一道道深深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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