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缘来苦 >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第九十九章 半缘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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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长袖雪腕,搅动万千层云起伏不定。少年身疲力竭,气息衰弱,迷糊之中早已松开了紧抓根节的手指,被黑水暗潮卷到了离此间百米之遥的地界。

    他昏昏沉沉,双眼迷离,瞧着四周迷蒙光景,眼中所呈现的一切倒是愈发瞧不真切,若不是胸口肩膀等被撞击之处有如火灼,刻骨的疼痛在心中提醒,恐怕少年依旧觉得自己身在梦幻之中,先前遭遇有如大梦。

    “先生啊,知宇事到如今才明白这世间奇诡之观,虽在险远,可也不是我等常人可求。”少年轻声细语,气息衰弱已到极致。

    高岸之上,打坐诵经的和尚双眼淌泪,面目全非。若不是身后不知何时浮起的霞光璀璨,恐怕在外人眼中所望见的又是另外一幅凄惨的阴森画面。

    “来时形单影吊,走时也当孑然一身,如此才不负这些年山川之阅,世间所学。只是这些年来,虽然走过山河风光无数,可和尚我依然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大梦成空,和尚才知道原来少的那样东西是你。”刘增辉双目淌泪,手足下垂,正经打坐的身法已经松懈下来。若不是时而刮拂得冷风吹在脸上,恐怕和尚早已支撑不住,跌落在了大河之上。

    “和尚我终究不得正果!不得正果啊!”

    灵明寺内,正中矗立的那座巍峨宝殿之上整整齐齐的端坐着一百零八名高僧身披斑斓袈裟的和尚。只是此时,和尚们的排列虽然看着依旧完整,但满室的珠光佛龛已不复紫气东来的璀璨景象,而是空有其彩,少有威庄。

    忽然间,端坐说法的高僧还未屏息敛神,就已齐齐倒下,只余下一阵气喘。

    若是此时有人推门而入,便会看到那些披着华美袈裟的和尚一个个横卧直躺,尘埃满盖,七荤八素的模样哪还有丝毫高僧大德的姿态。

    “想不到这妖孽修为竟然恐怖到了这般地界,若不是我等佛法高深,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长眉及胸的老僧轻声一叹,几乎眯成一条细缝的眼中犹然可见几分窃喜。

    “师兄,那是当然。我灵明寺怎么说也有百年气运加身。哪是一个区区妖魔便可逞能之地。”胸前挂着一条长绦的和尚摸着光秃秃的脑袋,斜眼打量着四周的僧人,似在暗暗比较各自修为。

    长眉和尚见有人搭话,眉目上扬,正要旁观而看威德。可还未转身,那人窃喜的目光早已望来,二人却是目光直撞,隐隐可见火花。随即和尚讶异的目光又转平静,再不复丝毫。

    左右其他四处的僧人大抵也是如此光景,或有极少数修为高深的和尚秉息凝神之下这才没有倒下已然羸弱的身姿。只不过大声喘息的起伏胸膛也足以说明心中那份深藏的疲惫不堪是何等的强烈。

    “增辉,事了成空。”老和尚不何时来到了河岸之前,他望着面前那个消瘦的身影既有感叹也有隐藏在眼底的丝丝欣慰。

    愣愣出神的刘增辉不置不理,眼底深处犹带着几分难与人言的酸涩苦楚。

    “既然事成功毕,你当在入我门中加修十年业果。”老僧忽然对着一片昏沉的天幕轻声一笑,枯瘦的手指对着河面轻轻的招摇。不过片刻之间,便有一道醒目的红光闪过,那个陡然间多了许多道裂缝的木鱼又回到了老僧的手中。只不过此时的木鱼已不是先前那般流光溢彩灵气逼人,而是满布裂纹,如寻常老树枯根,哪有先前那般的祥瑞灵光。

    “师父!”刘增辉这才转过身来,瞧了瞧那个依旧和蔼的老僧。

    不等再次言语,刘增辉显然疲惫身躯已经直直倒下,久藏心底的话语终究不曾等来回答。

    “何苦如此。”老僧无语观水,躬身洗了洗身上那袭白色的僧袍。

    灵明寺内,两个受了师父敲打的和尚脸上闪过一阵青白。

    蕴色小和尚由于颇有悟性,这阵青白之色闪不过片刻便化作了平常模样,只是他时而伸手挠头时而脸色释然的模样让身旁那个时而犹豫,时而欣喜的和尚忍不住大声的哈哈大笑起来。

    “师兄,难道你懂了师父先前所说道法。”蕴色迟疑问道。

    澄观故作高明既不点头称是,也不摇头说否。而是好奇的打量了几眼满含希冀的师弟,忽然抬手狠狠敲了一脸认真的小和尚那颗圆滚滚的脑袋。

    灵明寺三进布局,除去大殿之外供奉佛龛的些许小塔,便是寺之中一些打火和尚及那些善男信女所留宿之所。此时,寺庙内最为巍峨的大雄宝殿之上却传出了一阵与往昔大不相同的喧闹叫嚷。

    “这妖孽着实厉害,不仅擅长那些取人神魄的勾魂之法,对于世间潮流起伏也是大有精益。今天和尚我是栽了个跟头。”一声哀呼传出,随即又出现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跌倒声响。平素之间宝相庄严的和尚一个个四散而作,各抱地角。

    蕴色与澄观两人咋咋呼呼,相互走不过两步便又嬉笑打闹起来。二人小步慢行,逐渐行至了大殿之上。

    蕴色双手上抬,正要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可不料手足还未发力,大厅之中却已传出了声声的喧哗。

    两人依稀之间只听得有人说什么佛法未通,这才导致大患。或是有人说什么那年就不应该收留那个叫刘增辉的男人,不然哪有现在的诸多事端。或是说着什么妖孽妖法高深之类,可等到蕴色和澄观和尚推门入殿之后,那些喧哗的和尚又化归寂静一片,再无丝毫声响。仿佛先前的喧闹是六根假象,识之不切。

    “师叔!”众僧见来人推门入殿,急忙恭声齐喊。至于那些慢了一步还跌倒在地的和尚则使劲的撇过头去,似乎生怕眼前的那两个虽然年幼却辈分奇高的和尚吹些歪风斜雨,有辱声名。

    蕴色到底是孩子心性,一看到众人齐声高呼师叔,清秀的面庞霎时间就变作了一片通红。他呆呆的望着众人慌忙摆手,以示客气。

    “众多前辈不必客气。”小和尚支支吾吾,摆手躬腰,如何敢再言丝毫,好像生怕自己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引来众人的误解。

    澄观年纪要大过蕴色许多,加之市井之间摸爬滚打多年,经历阅历都不是蕴色这等自小佛门清规中长大的僧人可比。如何听不出先前众人口中的责怪之意。他抬头冷眼的瞧了瞧众人瞥过的脸庞,嘴角悄然浮现了丝丝冷笑。

    “众多前辈不必客气。且我师兄弟二人本就是奉师父之命来此,看看诸位是否无恙。只是看过众多前辈身形四处仰倒,想必众多前辈也着实劳心劳力,伤之不轻。特请师父宝药一壶,以飨诸位。”澄观和尚语速飞快,迫不及待的从腰间拿出一只青绿葫芦,对着众僧遥遥抛下。随即就牵过蕴色小和尚的小手往外界快速的离去,只留下连串的脚步声在廊道之中响个不停。

    蕴色迷迷糊糊,也来不及与众僧告别,只得喊些什么诸多师父勿怪,容他日登门的话语而表歉意。两人走过多时,也终于渐渐放缓了步伐。

    “师兄,你从出殿就一直捂嘴偷笑不停。这是为什么?”小和尚心中疑惑未解,伸手使劲的挣开了被澄观和尚紧紧抓住的手掌,望着脸上仍有笑意的和尚一脸疑惑。

    澄观呵呵捂嘴偷笑个不停,对于师弟的疑惑丝毫不理。只是碎碎叨叨的说些什么“叫你们欺负我和小师弟,叫你们欺负我和小师弟。”和尚笑意盎然,喜上眉梢。

    小和尚迷迷糊糊,仍旧有些不大明白澄观和尚语中话语含义。他摸着那颗光头,皱紧了好看的眉头。

    咚的一声轻响,澄观和尚狠狠的敲了一下蕴色的脑袋。

    “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小和尚一手摸着那颗有些生疼的光头,清秀的小脸上浮现了丝丝委屈。

    澄观轻笑道:“师兄在为你受戒!”

    “哦”蕴色小和尚郁闷的答道,随着澄观逐渐离开了那座庄严的殿楼。

    河堤岸前,老僧一手抄过刘增辉的肩膀,一手轻轻摩挲着那只浮现出丝丝刻痕的木鱼愣愣出神。那时,面前这个还未出家为僧的青年是何等的鲜衣怒马,青衣风流。可而今不过而立的脸上却早已爬满了皱纹沧桑,只剩下心力衰微的模样。

    “那时,谁能料到这些。谁能想到一个翩翩少年郎竟然也能挑起大梁,做了这般功德无量。”老和尚语气唏嘘,苍老的脸上仍然可见几分多多少少的惋惜之意和那一丝深藏在眼底的愧疚。

    “师兄!往事尽随风。”刘增辉反手抓住老僧的肩膀,不在多言。

    二人双手相负,竟是迟迟不敢往旁张望。

    水底下,红衣女子或是被寺庙的大钟撞翻了心神,此时已是气息不畅,那宛如灵蛇的水袖也拖行在地,再不起丝毫波浪。她怔怔的看着左右前后的光景,在此时行将就木之迹,反而逐渐变得芳华敛尽,不在多语呼啸。

    “那时,你对我说花前月下许风流,可现在我独沉水底,享尽了世间的凄切苦楚。而你呢,独负我一人而不愿负这一州百姓。你还真是了不得啊,刘增辉!”她复而厉声哭喝,胸膛不断起伏,身前搅动的水波再度荡起波澜无数。

    少年早已昏厥,此时自然不曾听见女子的大呼小叫。只在迷迷糊糊之间仿佛来到了一处深幽的地界,那里有花有草有木,有飞鸟啄食,有清泉过涧,世间大小之娱仿佛在此地应有尽有。可走过长路漫折许久之后,少年才忽然发觉有着世间万物的隐秘桃源独独少了那么几分人间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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