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武魂谭 >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七章 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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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至于失去意识,但是头疼的厉害。屈原的江水仿佛要把我涤荡了一般,抽离我的阴脉。我明白,因为我的阴脉是林婕的眼泪,所以它被抽离消解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与林婕有关的一切事。我终于系统地看到了我对林婕的伤害,仿佛被控诉一般,我抬不起头来。蔺相如被水冲得也是凌乱,江水退下后,他的衣服残破不堪,暗红的纹路也被洗去了。相如身亦难立,将趴倒时,乃以剑拄地。我们两个都吃不住这一招,可以说没有能力再战了,只要屈原再来一次冲击,就能使我们葬身,可他还是刚刚那个状态,迷迷蒙蒙地走着,对我们失去了兴趣。

    “主上不要以为他同你一样精神恍惚,他只是阴气不够了。”蔺相如惨淡一笑,说得我也挺尴尬。精神恍惚本来是我和廉颇的秘密,一定是我睡觉的时候廉颇告诉他的,“而且,他应该要留阴气对付廉颇。”

    不远处,还存在一块没被水淹的净土。廉颇与虎头镰刀的大将还在互相打磨着手里的家什,刀镰相击铿锵之声不绝。此时廉颇的左肋已经遭对方勾破,稍稍流出的乌黑的魂血,顺由甲片滴落下来,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我看去时,廉颇已略占下风,正招架着镰刀的勾、拉、切、划,廉颇刀虽长,却抵不过镰刀攻击范围更大,每每刚住那刃,总还被那尖刺掠过,这廉颇如何得脱?徒劳倚仗力大,推开他也拉不开多少距离,如此时重新出刀,则易处于被动。虎头镰刀的大将也是气势猛的,将军府上左右二头猛虎非虚。战至五十回合,终于欺廉颇老,抖擞精神,出手把那镰刀掰直超前,改成一把月牙似的长刀来。廉颇喝一声,大步向后撤,斜倚着身子,刀柄护着心口,刃尖划着地面,拨起的水泥碎块蹦到大将的身上。虎头镰刀大将被石子弹了脸,不由大怒,定身横扫,空气流动穿过那虎头镂空的口,呼呼地真如虎叫一般。这一扫,险将廉颇手切掉。狮子受制猛虎!

    我被蔺相如扶了起来,勉强闭住阴脉,不被屈原消蚀,可也仅此而已。我们只能站着,根本没有力气跑过去。

    “我要给谈博和马洪打电话!”我让蔺相如拨号,“用人就在此刻。那张明鑫现在都不到,看来是得到风声不敢过来了。”

    马洪接电话很及时,上来就是郭迁你好啦,有什么事尽管说啦,可是当我告诉他我被人追杀,陷入苦战的时候,他陷入了沉默。商人不如魂士,没有那种承担风险的勇气。他渴望从我这里得到回报,但是不肯做风险投资。

    “你不来?”我说,“我只是陷入苦战,又没有一定战败的道理,你来了,不就能赢了吗?我离医院不远,你是开车的,从云图酒店过来只需要十几分钟!”

    “郭迁,我正好在······谈生意啦······这也是不能放弃的单子呀······我待会儿过去行吗?”马洪的语气很软,丝毫没有抵抗,但是意思很明确。

    “你谈完我要是死了呢?你觉得我的回报不如他是么?”我生气了,明明那么希望得到我的武力保护,确在这样的时刻避而不出。谈生意?我不信!今年拍卖会这么火热,你不出高价,会有人放弃拍卖会跟你私下谈判么?观望吧,我郭迁一定会活着回去,让你好好地观望观望。

    相比之下,谈博答应得很爽快,他打出租车,顺利的话也是二十分钟内到达。好,眼下无论如何艰难,我一定要再坚持二十分钟。廉颇虽然暂时受制,但毕竟等阶高于对方,长久为战,未必就是败。蔺相如也恢复了气力,再度持剑与屈原搏击。两个人终于实在的交锋了,趟着渐渐退去的江水······

    “主上,跟孙逸群打一个电话吧。”蔺相如背对着我,身形飘逸。他用剑将袖子切掉一半,露出洁白的小臂来,“相如固请之。”

    他跟我不久,与我交流起来不具我和廉颇那种默契。这时候他来不及说明理由,但是要求的很坚决,我必须执行。孙逸群是市协会中级调查员,他倒是肯来帮我,但这么做对我来说就是“引狼入室”。在市区纠集武魂打架斗殴,足可成为他拘捕我的完美理由——到那个时候,我能打得过他么?

    “喂,逸群哥,我被人追杀,来帮帮我吧。”我说,“市体育馆旁边高架桥下的公园。很棘手,我快撑不住了。”

    “你是无赖!郭迁,别以为你想怎么吊着我就能怎么吊着我,我现在带人过去,立马就可以把你给拘了!我不管是谁追杀你,你告诉他干的漂亮,我马上亲自去谢谢他,谢谢他给我理由拘捕你!”孙逸群挂断了电话,估计是申请队伍了。这样嫉恶如仇的人,对于墨镜人在市区袭击市民的行为一定是深恶痛绝的。就是不知道他和谈博谁到的快了。

    水退的差不多了,它们本都是屈原的阴气所化,这么大的量,消耗了屈原许多。蔺相如身材更为高大,力量压过屈原,青铜剑连连挥舞,狠狠地撞击着屈原手持的那一块。两块青铜相撞,每次双方的力度都不一样,于是有了奇妙的响声,清脆悦耳,同乐器所流者无多少不同。屈原赤足,慌忙之间踩到另一处战斗所留下的石块时,也被扎出血,眨眼的功夫间,屈原的脚步都带出黑烟来。他移动地更慢,根本不能对蔺相如作出反击,只能被动地铿锵奏乐。

    文臣不比武将,他们的碰撞并不会炸裂多么绚烂的光火,也没有铠甲崩坏时的壮烈。廉颇敢手撕胸甲弃置于地,相如他不能手撕深衣。他们的符文绣在衣服的纹路上,因为太细密,不及武将的铠甲沟壑明显,也就显不出太多的光来。倘若说廉颇子龙之流,铠甲上流动的阴气是长河,他们就是小溪。但是文臣击剑也有里头的美感。双方都是面容端正,比武将要利落白净,衣服也柔软飘逸。其战斗的灵魂在于佩剑。为什么这一类人统一佩剑来防身并显示地位,而不携带其他的兵器呢?多在这轻盈灵动里头。古法常说:剑走轻灵。蔺相如与屈原的身姿,正像两只在湖面上互相鼓动翅翼的天鹅,姿态天生优雅。

    浩浩的江水到底无根,终有流完的时刻。这两块被江水分割的战场,也逐渐地融为了一体。自廉颇首次出刀探向屈原的脖颈起,到虎头镰刀大将的胸口扎上蔺相如的青铜剑为止,一百个回合,我看到将相无数次背靠着背。他们轻轻点一下对方,便能重获无穷的力量,再扑出时,两个人都勇不可当。记得相如说过:秦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郭迁观之,果然如是。虎头镰刀大将不甘刀,一把拔出右胸上插着的青铜短剑,发疯似的挥舞镰刀,手几乎紧握着镰刀虎头下的部位。镰刀变成了他的巨爪,他则化身困虎。百兽之王的气魄,就在决死绝命的爪刃上。大将平天怒喝,周身的符文瞬间明亮起来,长久地,他燃烧余下所有的阴气,将自己笼罩在魂火至臻的金色光芒里。因着铠甲的沟壑,他身上有的部位阴暗,与旁边那些被符文本身点亮的部位相衬,恰似猛虎的斑纹。

    “呔——”他的巨爪抡下,有开山裂石之威,刀头楔进地面,能翻开一丈的碎土,衍生十米的裂纹。山林之王当时震怒,百兽或避或伏。他再斩落又不中,猛地向前拨起路面,百十斤的基石被轻易拨飞,悬在半空那一刻,叫他一脚脚飞踢而出。廉颇劈开一块石头,来不及举刀重落,只好双手执刀以柄相当。一块,两块,三块!三块百斤巨石依次高速撞击廉颇,第四块击中时,廉颇的脚便扒不住地面,金靴作锄挖地,随着身子后退,挖开五六米的长沟。第五块上来,竟打碎了前面几个,廉颇的胸前飞舞着水泥碎屑,有两块三角状的,没入廉颇锁骨下部。廉颇咬着牙,单手持刀震地,另一只手打掉那些弹片一样的石块。但就在这小小的空隙,虎将的巨爪已经高举在廉颇的额前。老虎拍头无。那镰刀的两侧,将阳光反射到两边,只有一道线逆着光来,正是薄如纸片的刀刃!

    “喳——”

    虎爪腥红。

    “嚓——”

    虎磨牙吮血。

    我看到廉颇的眼神和脸色,无不似鬼一般,愤怒和幽怨都膨胀到无上的境界,交织着在他的脑海之间穿插着轰鸣着,震动着他的魂核。他的胸前尽是乌黑的魂血,尔后,便作滚滚的黑烟。

    廉颇愣了一刻,直到黑烟逸散。他伸手去触,但不能触到。血尚可在他之间停驻,烟却只会溜过他的指缝,回归到无边的旷野,那无际的天空。

    “嗳,我说,蔺相如,我问你一个问题。”他笑了,可是他的眼睛温热,老泪浑浊,“你说,你那时候躲着我,是不是真的怕了我?”

    蔺相如也同他是一样的神态,但是要更洒脱些。他尽力地回头:“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别说了别说了。”廉颇用力摇着头,“你就是怕我对吧,一开始你就是怕我对吧?你就承认吧······你就畏廉将军一次,行么······”

    “这怎么行呢······两千多年了,孩子们都知道的······可是天意难为,你我缘分注定不能长久······我就畏你一次吧”

    “行行行,我服了,我廉颇服了。”廉颇跪倒在地,伸手搂住相如被割裂的破碎的身体,“不知将军······不知将军······”

    水完全地退去了。夏天的太阳很厉害,岳城的太阳更是厉害——不止能蒸干自然降雨形成的水洼,也能消融阴气结成的湖泊。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它一点点地透过那团硕大的黑色烟雾,光一束束地刺破黑暗,照到廉颇泪洗净的脸上。廉颇今天才明白,挡在他面前替他灰飞烟灭的相如,是多么的温柔与仁善。

    “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

    仿佛应验似的,廉颇的身子骤然变成黑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映着奇异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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