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武魂谭 >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五十六章 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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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记得林婕眼中的雾霭慢慢地消失了,她的眼睛恢复清明,又凝成一片湛蓝的湖水。蓝色。蓝色是使人安逸的颜色,如果说她的眼睛能令我平静而沉醉的话,我为什么不能说那眼睛是蓝色的呢?多美啊,像异国名唤贝加尔的湖泊。

    光魂是沉默的,某一刻我动情至深,萌生了光魂自从变为光魂寄宿在我的心口以来,就一直是不说话的。他没表示赞成,可并不代表他是反对的。我做出某种选择,他会支持我吧。

    “要不我们还是把门关上吧。我也不踏实。”林婕羞答答地,脸红的像樱桃,“你,你关门去吧。”

    我嘴角挂着笑,顺从地跳下床,然后径直走向那道门,搭上门把手轻轻一拉,即将它关紧了。但当我回过头欲消解心中的火焰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大双肩包。阎武给我的背包,里面还有一幅青色底纹的画卷,收录着一位叫做廉颇的武将。

    “亲爱的,你在干嘛?”卧室里传来小猫慵懒的叫声。

    我把背包拿起来,搁到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个卷轴来。果然卷轴已经被摔开了,画页展出几寸,并有了一道很深的折痕。给我心疼的。这道折痕又长又宽,正齐着将军的股间走上去,横贯胸口。我把他收紧了,重新装好放进背包里,心中暗骂自己是个混蛋。郭迁啊郭迁,果然是见色起意,说什么都没用了。

    “郭迁?”林婕小猫一样蹦下了床,赤脚走过来,一见我手中的卷轴就什么都明白了,“果然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是那样吗?连武将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你不懂,跟你说不清楚,这不一样。”

    “怎么能不一样呢?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在你心里占据的空间是有数的。如果你说这不一样,那就是说在你心里武将独占一层,其他人在下一层,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在他们的下面么?”林婕有时候很通情达理,偏偏在这个地方屡屡向我发难。我这刚和她和好了,一下子又搞得很僵。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自己都相信,武将永远是比她要高出那么一点点的。虽然这几乎可忽略的一点点在她心里几成了一道天堑,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手上的这幅画卷是廉颇的。”我笑了笑,“林婕,你听我说,当初我就因为少这一幅画,没能真正地登临绝世,不然我一定赢了!现在我们重新去 收集好么?一切都很简单啊,我可以联系江群,让他用自己的重瞳看一看飘散的光魂都到了哪里,这样我们就可以顺利地找到他们,再把大家拼到一起。”

    “郭迁,你还是不明白。”林婕抱起胳膊,轻晃肩膀,“你之所以输给马超和斛律光,不是因为你没有拼齐廉颇的碎片,而是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你自己的魂核呀!叔叔用拘魂诀变成武魂,才是唯一完美的变成武魂的方法。你自己想想,登临绝世的你,能打败叔叔吗?”

    林婕说得不无道理,但我就是觉得,力量不够的话添上便是了,何况真正的绝世与神之间相距甚远。当时我要是再抹开这一幅画卷的话,一定能完成质的飞跃,什么风神马超,什么斛律光兰陵王,就是一齐上我也不在乎。现在也是一样,林天的实力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提升了,只要我能凑齐廉颇的碎片,我还能再跃进一大步。孙逸群的故事很可能就变成真实。

    龙牙剧场,再度决战,我还是会将战场选择在那儿,我要改变吃与被吃的关系。让那口龙牙再度合上,只是被餐食者不再是我郭迁,不再是守望着正义的协会调查员们,是他武王林天。如此庞大的野心,也就只有这一口通天绝地的龙牙能吞下了吧!

    “郭迁,你怎么样都好,我都答应你,可是你就要晾着我了吗?”林婕过来拉我,此刻她已经脱去外套,里头那件灰色的毛衣已经很显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魅惑非常,“亲爱的,你又要拒绝我了吗?这一次再把你放走,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女人的声音很酥,蚀透了我的脊梁,令它不再一节节地响。仿佛人斜躺在凉亭,饮新煮沸的茶。我望着她,让我眼中群山峻岭映入她眸中湛蓝的湖泊。

    “我们现在就走吧。阎武给了我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了!我们找到江群然后找到所有廉颇的武魂。省协会乃至全国协会会是我们的后盾,林天有几千几万的武魂大军,数十名的名级战将与五位绝代之神——我们就没有么?更将有一位以光为体,以光为翼的将军。他是我也是廉颇。林婕,你想看吗,光芒四射的凤凰驮着他飞起来,立上某一根龙牙,他将为万众瞩目,孤高地举起长刀,贻笑底下的王侯。他不屑满天的神明,将他们一一斩落。世人只知道我是死了的,却不知凤凰涅槃而永恒。我带着遗憾归来,正要将遗憾填满。”

    “不行,时间还是不够。除非你带着江群让他时刻为你看,否则你怎么找得到那么多廉颇?战争已经过去一年半了,他们降生之后早就遇到新的主人了。斩断武魂与魂主的联系很简单,就是在将他逼入绝境的时刻,用你的阴气结成一把刀,斩断希望!你不是最赏用最珍惜自己武将的人吗,你会z这样做吗。”

    林婕的话令我哑口无言。我下意识地捏紧了背包的边缘,手心微微出汗。别人与我决生死,我可以同魂战,胜败相吞,彼此都无怨;可我干不出追上门截取人家武将的事情,若是做了,不就与李雷等人无异了吗?

    我们坐在沙发上,小猫想要伏上我的腿,惊愕地发现那两腿枯瘦如杆,皮下无脂,骨上无膏。她便不再伏,而是倚在我一侧,颇心疼地说:“郭迁,你的身体可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她伸出手,轻轻地捋着我的腿,好像这样做就能让它重新饱满起来似的。我至今无法正常奔跑跳跃,唯有披上那一副阴气的铠甲时,它才像我的腿。

    “以前你打篮球的样子也很好看。”她说,“可惜那时候我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你,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感觉,贸然靠近也怕出丑。现在好了,你只属于我了。”

    我什么也没说,瞑目养神。只有在家里,我才能消除经年以来的疲劳,效果比医院的硬板床与点滴液要好得多。这屋里陈设全没变,凡视线所及之处都被擦得干净明亮,许多本该有积年难去的污渍的地方,也被打扫翻新了一遍。因为屋中有暖气,阳台上兰草水竹依然长得很绿,逆季节地抽出新芽,比当年高了不少。我是侍弄不好这些花草的,这类东西,必要女人的柔情来浇灌的。母亲很喜欢养花或者说养些润目的颜色,她的眼睛因长年右眼熏蒸而害了病,看看这些花草,就会舒服些。

    椿萱并茂。

    当年我读不懂这个成语,现在才知道,男儿在外能对人说起这个词,得是多么骄傲的一事。父母在时不及行孝,我只能衷行大义,为天下谋福祉,方可报效养教之大恩。

    恍然间,我又乘上了那条河面萦绕淡紫色雾气的河流。这次我驾着小舟板顺流而下,手中有桨如刀,助我劈开波涛。沿岸的景色不多变化,我留心观察,甚至觉得远处的山脉变模糊了,也不常见原先时时飞过的鸿雁。将军府的门前有一株大柳树,本为我柳暗花明的心念所长出,如今已经枯萎了,满地都是残枝败叶。

    “廉颇。”我停下舟板,一步跃到岸上,朝将军奔去。

    “多日不见,主上憔悴了许多。”将军仍是恭恭敬敬地立着,一身铠甲辉烁,是这番天地中唯一不败落的景色。

    “廉颇,今日叫我来有何点拨?我太迷茫了,不知前路如何去走。我想找到所有你的碎片,将它们再攒成一个,助我飞升登临绝世——可这又违背了我的大义。省协会就要反击了,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

    将军撤下手,灿然一笑:“主上稍安勿躁。既然没有这个力量与林天搏斗,那这场战役的主角就不是你我。全国协会一定会派上级乃至特级调查员前来,同武王决战。颇认为主上应考虑的,不是与武王殊死一搏,赢得天下美名,了却旧日恨仇。”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抱住廉颇的胳膊,像孩子一样摇晃着,“难道要我看着他们角逐,自己袖手旁观么?”

    “当然不是,主上,你要做的便是跨越这座将军府的大门。不要回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回到这里来。”廉颇突然揪住我的衣服,将我拎了起来,“不要再回来。如果想见颇的话就让颇出于现世,颇将不辞劳苦,再度屹立在主上的面前——但是不要回来!”

    但是不要回来?

    但是不要回来。

    廉颇猛地发力,将我高高抡起,向那道残破的大门掷出。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身子一半过门户,一半仍在此处。廉颇摇摇头,作出严厉的神色道:“大丈夫男子汉,万事莫敢求人!主上今已十八,为今世成年者,早该作出君主的样子。”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啊,廉颇,你们不都喜欢能听取意见的君主么?”我头痛欲裂,精神处在内与外二界的边缘。每一个呼吸每一次眨眼我都能听见,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震动我的肝胆。

    “主上好自欺欺人!”廉颇笑了笑,一把将我拽回来,蛮横地扔到地上,“你只是逃避。”

    我不理解,我不明白一向敬我爱我如神的廉颇为什么会这样。我站起来,再度被他踢翻在地。

    “颇生气。主上自言爱林婕将不负,今日得重逢,欲度鱼水之欢——何须假意托辞光魂于内、廉颇在侧!主上欲断便断,欲合便合,总把天下苍生作为借口,把大道公理当作护符!你不败,谁能败!”

    廉颇径去,捡起舟板中搁着的那一支桨来。他把桨丢给我,喝令让我仔细看。

    “是桨是刀,全在一念——颇当初赠刀主上,即意主上自强独立,不料今日以为木桨乘舟返。颇虽爱怜主上,亦莫能助。”

    我拾起那支桨,隐约间,猛然觉得它重如镔铁。

    “非主上怜天下,而主上欲令天下怜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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