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武魂谭 >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七十一章 亡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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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为刘哈喇八都鲁之道。我放下杜乡,转身径向高兴走去,看那个男人蜷缩在地,一见到我就蹬着脚向后撤。廉颇猛地把刀向地上一插,正在他身子一侧几公分的地方,吓得他不敢再动。这时我二人倒置了角色,换作我踩在他身上逼问他:“你叫高兴?”

    “对。”依旧是那沙哑的嗓音,“我是全国魂主协会的上级调查员,高兴。”

    他这个兴字是一声。可能他父母取名时考虑到谐音,即有兴隆之意,又祝愿他们的孩子常乐而高兴。

    “一开始,你带着语思来打击魂商,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我?”我捉住他的肩膀,指头死死地扣着他的肉,“你真的让武将来杀人?”

    高兴听了我的话竟然冷笑,比之前表现得要镇定许多。他鼓动双肩一下子挣脱了我,慢慢地站起来道:“全国魂主协会测算到帝子出现的方位,令我为先锋来寻找。我找到了狄语思,就有义务扫清她身边的魂商与魂士,和他们是谁没关系。”

    “你明明暗示我我爷爷死有隐情——那位大人,你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我只是说我奉全国协会之命来寻找天选帝子。”高兴的嘴角微微扬起,笑容有点儿诡异,“顺便解决一些妄图攻击我的魂商。”

    “高兴,你快束手就擒吧!”语思站出来,冲到他面前,“你能来教我,让我发掘自己的价值去做对天下有利的事,我恨感激你。我希望你告诉我的那些道理都是真的,而且你也乐意去实践。”

    “郭清秋挡了道理······”高兴咕哝一声,立即转了话锋,说,“因为无法战胜这些魂商,我迫不得已使用了亡魂断。”

    “亡魂断?”

    不待我与语思反应,也不及廉颇重新拔起长刀,男人的双手一瞬合起,结出诡怪的印记,即牵动全身阴气流溢。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我的意识再次脱离这个躯体,化身为绝世,撑开光翼飞出窗外去。这一切的动作都是在非自然的状况下完成的。我被翅膀拽着飞到空中,微微高于六楼的走廊,看到一股精纯的紫色光流射出,穿透了语思、廉颇与印象中的我的额头。

    三个人都停住了行动,眼神空洞茫然,仿佛没有灵魂的蜡像木偶,只留着惊愕与紧张的神态。高兴拍拍手,一个个走过我们,玩笑似的戳我们的肩膀,令那三组身体微微地摇晃。我悬于高处,只能看,不能触。上级调查员穿过三人,径直走到神将遗骸旁边,用脚踢了一下他的大腿道:“差不多了,起来吧。”于是那具躯体上的符文再度闪烁,重新流溢阴气,在胸前与肩上燃起魂火。那神将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被斩下的首级竟自然生出来了,由虚为实。

    “镜花隐。”神将站起来,重新拾起自己的枪,笑道,“我早探知到他魂核不灭,阴气波动如此剧烈,怕人察觉不了一般。”

    高兴点点头:“当着帝子的面解决他实在没法收场。我临时改变主意,要把他发展为协会的人才。这样一会儿县协会来了,我就说在魂商手下救下了这几个有武魂的孩子。”

    “主公所言极是。然而寻找帝子一案?”神将抱着手问道,“天师算出了大致方位,我们这一趟前来必要有所收获才是。”

    “就说没找到。我也重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协会内部还是有支持郭清秋的人在的,当中很多都是新的实力派,还有那个退休的王不复。当然最主要是我下不去手。”高兴伸展着胳膊,面带倦意,“最开始我一心想着为天师效力,可是正如这孩子所说,我们可能已经偏离了。祸不及妻儿。我得问问天师。”

    “那亡魂断的效果会不会太强?主公为何不用失魂咒?要抹去这部分记忆,失魂咒足矣。”

    “我知道。”高兴打了个哈欠,似乎刚刚的咒术消耗了他极大的睛里。他甩着手,倚到尚未破碎的一处窗檐前,远处望着穿破黑夜驶来的县协会的车,一直看着他们来到楼下,唯独看不到在空中悬停的我,“亡魂断会让他们在几分钟里经历无数次回忆,最终让他们自己承受不了痛苦而隐匿这段记忆。这对人的伤害是很大的,可是选择权在他们自己手里。如果他们能打开自己的内心看到这段记忆,就会······”

    “就会如何?”将军跟进一步,问道。

    “往后的天师没有告诉我。”高兴说着,打开了将军府。那将军府的门户如水银流动蓄积,渐渐凝实了,如两条龙拔地而起,却演化石肤固形为柱,“也许现在就把帝子带到天师跟前不好。我一直有这种感觉。还是等全国协会的正式命令下来,我们再来迎接帝子——希望届时他们都能成熟一点儿。”

    将军踏入将军府之前,看了一眼地上的杜乡,那脚即悬空放不下,他默然良久,“我是最早看出他受伤的。都怪我杀心太重,一击必死敌将,才波及到这少年。我能做的,只有挨那大将一刀。”言讫将军脚落,周身隐入黑暗,随着那水银融化包裹,封住通向虚空的门户。高兴在原地怔了片刻,直到县协会的调查员纷纷而上来。带头的就是原初的会长王晨,旁边还跟着老郭。

    往后的对话,我渐渐听不清楚了。只知道事情按照高兴所说结案圆满,几个孩子都被送到了医院,我的兄弟应该已经撑不住。我在空中俯瞰着这一切,心里疑惑,为何我明明昏倒了,记忆中还会存在后续的情节呢?

    你说呢郭迁?你以为自欺欺人是什么?

    轰——

    雷霆炸响,这方世界的天空再度开始波动。清秋月消失了,无尽的天幕之上阴云密布,自第一发雷电劈落便恒久为紫色。我振翼高飞,穿梭在科技大楼外的天空,躲避着次第劈落的雷电。每落下一道,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它响起,不知来自何处。

    郭迁,你真的昏过去了么?

    郭迁,你真的也忘记了么?

    郭迁,你真的不敢醒过来么?

    我驭着风,展翼即收,小心翼翼地规避着雷电。它们三五成群,结成一个阵仗,有如仙人的法印,亦如神明的罚劫。它如虎翼、如蛇蟠,如狮搏,如北斗七星,道道劈落,愈发密集终于使我无处闪躲。

    咣——

    雷霆击中我的左翼,一下子令我失去了平衡。我的视界改换,回到刚刚六楼的走廊里。杜乡有气无力地叫我,劝我放下仇恨,劝我效仿关羽继续走下去。你说,同为十几岁的少年,他为何器量能至如此?

    咣——

    雷霆击中我的右翼,让我失去了所有升力,笔直地坠地。落下后我抬头,发现正是走廊的场景。高兴缓缓撑开将军府,门户如水银流动蓄积,渐渐凝实了,如两条龙拔地而起,却演化石肤固形为柱。他们的对话我才听过一次,此时复刻于耳格外清晰。原来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完完整整地进入我的脑海中了么?

    言讫将军脚落,周身隐入黑暗,随着那水银融化包裹,封住通向虚空的门户

    高兴在原处怔了片刻,直到王晨一众的到来······

    我再次回过神,伏到在科技大楼外的树人广场上,身边尽是些雷电锤击出的焦黑。不必抬头,我即明白仍有无数道天雷劈落,它们不再拘泥于阵发,以某一种更复杂的图样展现出来。

    它如千里江山,它如送子天王,它如清明上河——一幅长卷中有多少细致入微的勾画,它便生出多少道折。一雷折九千次,一瞬过我天灵,击穿我的皮肤,贯穿我的脊梁。脊梁一节节地响。

    廉颇为武魂自然受到影响要小,而你呢?你本来免疫了这亡魂断,没有经历那么多次痛苦的死别,你却主动选择遗忘!

    天开了一道口子,似有百万天兵于其上,各执一束雷电,高擎起,对着我。影影绰绰上有一世界,冷冷清清下面唯一个我。那雷霆如万马奔腾,又似刘裕枪尖挑,即气吞万里如虎。总之是践踏。我的脊梁被踏得直不起来,被踏得粉碎,被踏得一节节地响。

    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承认杜乡因你而死,害怕最爱的帝子与他的死有关联,所以你选择遗忘!

    紫光青电。

    那么多那么密,它仿佛一滴雨。是的,从天而落它不是雨是什么呢?人们常说历经风雨而怎样怎样,或许风雨是个广义的词,当中就包括雷化成的雨。它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它如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它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你折不断的!它连绵它绵延它延伸它伸展它展开徐徐地展开又是一副画卷。那画上有一万个武将,收录的真齐全!他们拿着刀拿着枪,拿着斧钺拿着勾叉拿着剑戟。他们怒目圆睁,都是浩然之人,容不得一个脊梁直不起来,伏在地上一节节地响的人。

    喳!

    他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对,不是雷声是一万个武将在喊叫着。他们不说杀,杀是兵喊的,他们只会喊一声“吒”或者“喳”或者“报上名号来”或者“本将军不欲知小人之命”或者“你当诛”。于是一万件兵器依次插过我的身体将我扯得粉碎,什么光剑为翼坠着无数光羽都被打落的干净!我披得是光么?难道它不是忠义之人的血么?

    无数次闪回到那个场景,无数次地托起杜乡的身子。原本忘记的这段记忆,我终于经历了无数次——把这二三年缺失的都补上了!每日令我肝肠寸断的怎么能是女人呢?每夜令我辗转不寐的为何不是杜乡呢?我郭迁并非孤独地走上这条武魂大道,在一开始我就有朋友有最好的兄弟。若欲效关羽行忠义,我那刘备是早就找到了的。

    五年了。就如杜乡所说,五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是最好的兄弟。很久之前,我是一个极为阴暗的人,从小听着父亲的教诲,被刻下许多先贤道理的我走进学校,每一步都难如登天。周围的人常以我为另类,取笑我取得的成绩,取笑我的孤独,取笑我口中的佶屈聱牙的经书。我所崇拜的所敬爱的将军们在他们那儿一文不值,因此我常常同他们打架,一个打两个,一个打三个,一个打五个,一个打二十个。终于有一天我被打进了医院,父亲忧心地望着我,眼里深邃,为宇宙星河。我能看到极远处的光,却找不到近旁的明亮。

    除了隐忍,父亲再无许诺过其他。他暗暗打通我体内的阴脉,让我获得比常人更坚固更具恢复力的身体,仅仅是为了让我能好受一些。他请我不要抛头露面,作一个最平凡的人,万般皆苛刻出头的人必不能是我。我从前不明白个中意义,直到羽翼将丰满,他才告诉我:

    太上不辱先。

    也许这之中,更有杜乡的影响的缘故。我们父子都为他而惊奇,那种胸腔与器量,天下无人能及。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正是隐忍苟且于一帮霸凌者的时刻。他没有帮我,只是等人都走了才过来,笑着说:“如果关羽没有在虎牢关下斩杀华雄,你觉得他还会名满天下,最终成五虎上将之首么?”

    “金子总会发光。”我咬着牙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你有多少个十年?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候吗?”

    “你说这些干什么?”

    “看你可怜。”

    “可怜?我郭迁不需要别人来可怜。”我说,“我要做大文化的,早晚我会成为文豪,用我的诗词引领风骚。”

    “大文豪,你似乎曲解了可怜的意思。”

    他说完就走了,步履是那样飘逸洒脱。我端正着看他走路是正的,偏斜着看也是正的。他就是一个不在意他人眼光,珍惜好时节的人么?他就懂关羽了么?

    怜?

    在现代汉语中它一般为“同情”讲。可怜,就是“值得同情”么?

    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

    猛然间我想起上节课才学过的课文。垓下之围。项羽末路之际,就是这样说,于是不肯过江东。

    怜。

    在某种语境下,它意为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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