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红闻馆记事 > 219章 荧惑守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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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辗转月余,终于回到盛京,却并未发现陆危楼的踪迹,萧琢说,自他上次与我们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们将陆梅山庄的事禀报给他听,萧琢立即下旨,全力缉捕陆危楼,与此同时,我对萧琢,却有些忐忑和愧疚。

    陆危楼背后的那个人,毕竟出身顾家,虽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指使陆危楼杀害萧俶,明显是想挑起萧琢与睿王的争端,意图对盛梁不利,万一将来他真的存有谋反的打算,与萧琢对战,我的处境,就有些微妙。

    于是,萧琢还未问罪,我就首先向他请罪,当时萧琢只怔了一下,问我:“昙儿,若真到了那一天,你会背叛我么?”

    我回答:“不会。”

    抬头对着他的眼睛,立下决心:“我曾经对林素闻发过誓,此生此世,都不会背叛皇长孙殿下,以我术士之名和心中的那个人起誓。”

    虽不知道,在萧琢这里,他对我的信任能有几分,但我确实拿他当作自己的主君。

    他是一个有胆识又不缺乏仁爱的人,对百姓好,甚至连秦地的百姓,都一概平等视之。

    在这世上,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代替他的位置,哪怕这个人,有可能是我自己。

    萧琢将我扶起来,道:“如此,那你就没什么可向我请罪的,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面露为难道:“此事,最好不要让林家的人知晓,免得横生事端。”

    我知道,他想保护我,毕竟林家与顾家对立多年,若是知道这些事,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于是,向他点了点头:“微臣明白。”

    他带我去见一个人,那个人,躺在盛京皇城的寝殿内,白发苍苍,形容枯槁,像是被邪祟妖媚吸取了全部的精气,整个人只剩下干巴巴的皮囊和骨架,全然不见昔日威严的样子。

    萧琢将随侍的宫人遣退,站在龙榻边轻轻唤他:“皇祖父,皇祖父……”

    接连叫了好几声,萧谡才勉强睁开了眼睛,萧琢施礼道:“皇祖父,你可还记得昙儿?”

    萧谡缠绵病榻已久,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再加上年龄大了,反应比一般人慢了许多,听到萧琢的话,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睁大起来,他向我伸手,就像所有天下普普通通的老人家一样,惊喜于时至今日,还能见到我这个传闻中早已死去的孙子。

    望着他的手,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萧琢将我往前推了一把,无奈道:“这么久没见,昙儿都不适应了,我还记得,以前皇祖父是最疼爱你的。”

    我也记得,他以前是最疼爱我的。

    在我还是萧昙的时候。

    不仅是我,连我父亲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上元佳节,我与父亲和母亲进宫拜见,他曾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将我抱在怀中,拿着龙案上的东西逗着我玩,听说我出生的时候,他还特意驾临景王府,得知母亲诞下男婴,欣喜万分,下旨大赦天下,为我积德祈福。

    他不喜欢我母亲,觉得母亲是个术士,因晗姬和秦王的事,他对术士始终忌惮多于重用,更别说,让一个亲王迎娶术士为妻,更何况那时候,顾家刚与林家发生冲突,被从长营驱逐出去,但因我父亲坚持,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对我和父亲,是真心实意的好,但前提是,他以为我和父亲是他的子孙,而我父亲,也未曾知晓当年的晗姬和秦王之事。

    望着那只手,最终牵了上去。

    或许因为病重,时日无多,萧谡的手冰凉,握着我的手捏了捏,手上的骨头咯得我生疼。

    苍老浑浊的眼睛望了我片刻,才用嘶哑的声音道:“你长大了。”

    拍了拍我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酸,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我连忙低下头,望着他牵着我的那只手。

    曾经,我那样的痛恨他,甚至想杀他报仇,但冥冥中,血脉亲缘,总有些东西难以割舍。

    不知当年,他下令诛杀晗姬,将她封在十世妖塔中时,可有一瞬的迟疑和后悔,不知当年,他处死秦王和那名婴儿时,可曾想过,他们曾是亲人,帝王之心,冷酷无情,我始终无法做到像他那样,也始终无法对恨意坚持。

    对他如此,对师父,亦是如此。

    从寝宫离开,浑浑噩噩地走在皇宫的长廊内,抬头看宫殿楼阙间,隐隐弥漫着暗黑色的邪祟之气,这些气息相互聚集,越来越浓重,许多偏僻的角落里,已经出现零零碎碎的妖媚踪迹,情况比我离开之时,更加严重一些。

    如今陆危楼不在,萧谡真的活不长了吧。

    我有些感慨,一方面,觉得他咎由自取,另一方面,想到他刚才握着我的手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沉重。

    在宫里转悠了几圈,将几个邪祟聚集比较严重的地方记下来,回到红闻馆中,与馆内的同僚商量了一下,等明日进宫净化。

    将事情交代完毕,待他们走后,我回到后院,林素闻却不在,想了想,林家的人如今还在盛京,他应该去见林弈秋他们了吧。

    坐在后院荷花池的汉白玉栏杆上,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自我回到盛京开始,就一直是阴雨天,一般的人,也只当是冬日雨雪较多,却没想过,这与萧谡的病情其实大有关联。

    天子之气式微,城里的妖怪,越来越多了。

    坐在院中等了良久,林素闻才回来,听到他的脚步声,叹了口气道:“原本想着等你一起回来吃晚饭,现在厨房里的饭菜早该凉了。”

    林素闻在我身边站定道:“你不必等我。”

    我偏头看他,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特意等你,是我在想事情,暂时没胃口罢了。”

    他看向我,我避开他的视线,仰头望着天空,此时,已近戊时,晚风升起,将层层的乌云吹开了几分,可以依稀看到几颗星星的影子。

    “我在想仇恨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个人被辜负,被伤害,就有可能对伤害他的人产生仇恨,当时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自己的仇人千刀万剐,但其实仇恨就像伤口,时间久了,就越来越淡了,虽然伤口结痂会留下疤痕,但肯定不如最初受伤时那般痛苦,我曾见过一人,被最亲近的人捅了一刀,他发誓要报仇,为了不让自己忘记那种痛苦,每当伤口愈合,他都会拿刀刺伤自己,最终得偿所愿,杀了仇人,却发现伤他最深的竟是他自己。”

    林素闻不说话,我也已经习惯了。

    玉笛放在手中敲了敲,又叹了口气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西城陈家的那三兄弟,为了父母遗留下来的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前些时日,那家的兄长外出经商,被山匪所劫,余下的两兄弟却散尽家财,筹备赎金救回了兄长的性命,你说,这世间的亲情,究竟是什么呢?”

    林素闻道:“听闻你今日进了宫。”

    我嗯了一声,回答:“皇长孙殿下带我去见了一个人。”

    不用说,林素闻也能猜出来那个人是谁。

    他又伸出手,似乎想安慰我,但我早有提防,连忙避开,从栏杆上跳下来,不满地质问他:“你刚才,是不是想摸我的头?”

    他连忙缩回了手,背在身后藏了起来。

    我揶揄地埋怨道:“我都已经看见了,你再藏起来有什么用?早跟你说过,摸头是安慰小孩子的行为,我又不是小孩了!”

    林素闻不说话,但脸色明显寒了下来,我怕他觉得我不给他面子,害得他跌了分,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跟师兄说过了,等盛京的事情结束,就去长营,你别忘了,你还要带我去你家,登金顶,看羽仙花呢!”

    林素闻道:“随时恭候。”

    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又忍不住笑,侧过身,背着手,望着对面的荷花池,片刻,用胳膊蹭了蹭林素闻道:“哎,我这些时日,一直想着送你一份谢礼。”

    林素闻面无表情道:“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

    我很不满:“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不能白白受着你的好处,却不想着回报什么,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好让自己心安不行么?”

    他不说话,我自顾自地道:“要不送你一块玉佩,我看你全身上下,一点饰物都没有。”

    他绷着脸道:“修行之人,无需这些。”

    我想了想,道:“也是哦,你看那东城秦家的儿子,整天又是玉佩又是香囊的,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而且我一个大男人,送你玉佩,着实尴尬了些,就跟小姑娘送情郎似的。”

    “你……”

    林素闻难以启齿,片刻道:“胡说八道!”

    “哎,我说的都是实话好吧?”

    看着他一脸羞赧,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样子,我又连连道:“这样吧,送你一条剑穗,正所谓宝剑赠英雄,你现在已经有宝剑了,给你一条剑穗,你还能系在墨池的剑柄上。”

    他又道:“不要。”

    兴许怕接连拒绝,会惹我生气,默了片刻,又解释道:“坠上剑穗,使用不便。”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若非要求个心安,送我便是,我会收下,不过,随意就好,不必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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