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忘川生死录 > 生死录卷一:靖和 4.郁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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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陌康启元年,一纸诏书,淮安王远赴边疆。

    次年,大雪封了山头,京中头一年受了雪灾,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而边疆更加好不到哪里去,天寒地冻,粮草断绝,城外敌国大军虎视眈眈。

    京中寒石岭上红梅开的冷冽,大雪仍是簌簌地下着,整座城寂静得悲哀。

    郁离安正是在这寂静中出生的。

    她出生那日,整个大陌下了几日几夜的大雪突然停息,寒石岭上的梅花开得愈发凌厉。

    边塞大军压境,浓墨般的天空中乌云翻滚,天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准备围城的敌军突然间像是如临大难般,惊慌撤军。

    淮安王立于城头,遥望着远处方寸大乱的纪临军队,松了口气后笑了出来。

    绝处逢生得太过轻易。

    后来粮草续上,淮安王又治军有方,边境太平了许多。期间虽与纪临也交过几次战,但都很快就退敌了,没给边境百姓造成什么困扰。

    三年后,纪临求和,送了个质子让淮安王带回了大陌。

    淮安王骑在高头大马上,遥望着皇城的方向,一双凌然的眸子里清清冷冷,手里拿着一封迟了许久的家书。

    他带着满身的疲惫班师回朝,政宣帝替他接风洗尘。

    不出所料,他被杯酒释兵权。

    回到府中,对着爱妻的灵位上了三柱香。半大的郁离安抱着个纸鸢跑到他面前歪着头一脸好奇又挑剔地看着他,眼中嫌弃之色毫不掩饰。

    他愣了愣,伸手揉了揉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的脑袋问:“阿离是不喜欢父王?”

    郁离安皱着眉低下头,似乎有些纠结道:“也不是,就是觉得你长得像是个小白脸。”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一张纠结的小脸上满是痛色,“你怎么长这个样子?他们不是说你是兵马大元帅吗?不应该三头六臂,铜头铁额的吗?”

    淮安王虽说是军中之人,但却不同于军里那些将士一样虎背熊腰,声音粗犷,满脸大胡茬子。相反,他不仅长了张小白脸,还精通六艺,完完全全就像是个受儒家思想熏陶下教养出来的谦谦君子。

    “父王……”淮安王一梗,小白脸?谁教的这是?他仔细瞅着郁离安那张粉粉嫩嫩的小脸,她女儿这是嫌他长的不称心?这是什么奇怪的审美……淮安王叹了一口气,“明日父王去看看你母妃。”

    郁离安抱着纸鸢“哦”了一声,兴致缺缺。

    淮安王不禁疑惑,他抚着她的脑袋语气温和问:“阿离不想母妃?”

    郁离安低头兀自扯着纸鸢的翅膀,头也不抬:“不想啊。”

    淮安王的手一顿:“阿离,你……”

    “嗯?怎么啦?”她费力地把纸鸢举高给他看,“我自己做的,好不好看?”

    他接过那只奇形怪状的纸鸢,看了半响,仍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只得问:“这画的是什么?”

    “蚩尤啊!我还没试飞过。不过它肯定飞得是最高的!”

    “……嗯。”淮安王又梗了半响问,“为什么不想母妃?”

    郁离安跳起来抢过纸鸢,由于纸鸢做的并没有那么好,被她把骨架给扯散了。

    郁离安抿着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回答:“我都不记得母妃长什么样,为什么要想她?”

    说罢看着纸鸢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淮安王闭了闭眼,突然想到自己这么对一个小孩子说这些话是有多伤人。

    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也做不了一个好父亲。

    这天下再没有谁比他更无能。

    ……

    听说,淮安王妃死于郁离安出生后半年,葬在了寒石岭;听说,淮安王提着银戟上了寒石岭,未见碑坟却丢下银戟凉凉大笑离去;听说,只有三岁半的郁离安也跟着上了寒石岭,将那据说有千斤重的银戟抱回了府。

    没人能想明白,那么个还没大人腿长的小孩子,是怎么将那据说千斤的银戟搬回府的。

    后来渐渐长大,到了十六岁那年,郁离安效仿当年的父王去了边疆。

    从籍籍无名的小兵,到威名赫赫的将军,不过用了三年时间。

    郁离安想,若不是父王硬逼着她回来,顶多不过三年,她怎么都能坐上副帅的位置了。她在心里感叹,无可奈何啊无可奈何。

    但再无可奈何,双十那年,她还是乖乖回京了,手里提着那据说千斤重的银戟。

    她回府后,淮安王瞧着自家女儿身上浓烈的杀伐之气,只觉得比起当年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皱起了皱眉,始终觉得的女孩子家家整天打打杀杀的不好,总是要嫁人的。但这样的女儿,谁家敢要?淮安王犯了愁。

    郁离安自三岁起便跟着父王学习舞刀弄枪,兵法战略。虽然她父王对此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又总是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惹得她不高兴,于是便教了她些皮毛。

    但女儿却仗着自己学的这些皮毛在十六岁时为了躲开婚姻大事逃去了沙场,还美名其曰什么不能建功立业,不敢成家。直叫他后悔自己教给她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少了些。以前也不是没叫她回来过,可她总有说不完的理由,实在是让人无可奈何。虽说如今国家朝中有女官,军中也有女子正规军,但女子想要闯出些名头,哪有那么容易。

    他不知她在塞外受了多少苦,但以后,他不想她再受苦。

    假病逼她回来让她整天对自己冷眼横眉,总比死在那荒凉的边境好。天知道他那天听说她险些在战场上丢掉性命时有多胆战心惊,那一整天,他颤颤巍巍的写出了这辈子最丑的字。

    但女儿回来后,淮安王又为她的终身大事发起了愁。

    也不知道这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户有没有哪家是喜欢年纪也许稍大了些的巾帼英雄的。他眼睁睁看着郁离安一掌劈碎了一张青石桌时如是想着。

    淮安王皱了皱眉,第二日便寻了个京中远近闻名的先生,教自家女儿琴棋书画。他想着学点陶冶情操的东西应该能收收她身上的杀伐之气。但没成想事与愿违,学了几日后,他发现女儿身上的杀气是越发的重了,而那原本就丑的字也比以往更加丑上了三分。

    嗯,没错,郁离安确实写的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第一眼看上去仿若鬼画符般的丑字,让在京中一直称为书承大家的淮安王觉得,她那一手字,实在是分外的刺眼。

    彼时,淮安王正分外嫌弃的用双指夹起郁离安手抄的《与民》道:“父王不要求你写的有多好看,但你至少也要写的能看吧,你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歪歪斜斜毫无章法,就是写整齐点也行啊!”

    郁离安瞅了他一眼,换了张宣纸,大笔一挥,写下了更丑的字。

    淮安王:“……”

    郁离安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淮安王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劝道:“阿离,莫要生气,父王知道肯定是那先生没教好,我们这就将他换了如何?”

    远近闻名的先生郁卒。

    郁离安道:“那你可别再找这种年老体衰又婆婆妈妈的先生了。”她皱了皱眉继续,“像这样的先生,我都怕一不小心气死了他。”

    淮安王:“……”

    自家女儿总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该不该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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