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凤狼斗 > 第八十二章 聚散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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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小房子是这附近最破烂寒酸的住所,一个浑身病气的男子晚间匆匆走入,房间里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孩子因乳母不肯喂养,那啼哭逐渐弱下来,白日里还能如小猫喵喵叫,夜晚嗓子已经沙哑。

    男子走到床边,轻轻把孩子抱在怀里,“喔,喔,云儿乖,母亲回来了。”

    她一面把衣服掀起来,扯掉胸上的束胸带,铜镜中一瞧,原是位美娇娘,只是束了男子的发冠,穿上了男子的衣物。

    乳母走过来跪在她面前,“小姐,我……我有事同你讲。”

    她亲了一下孩子的侧脸,把孩子放在一边,“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

    乳母脸上闪过尴尬,“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晴梅小姐。”

    这一主一仆,是南魏吴会城中颜家的人,一年多前,颜晴梅被家中诊出怀有身孕,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她许给了荣家的二儿子,没过门,便有了野男人的孩子,这对颜家而言是奇耻大辱。

    当夜颜家主父走入女儿房中,喂给女儿一碗糖水,安慰她此事他会解决,又问了几番勾引她做出下作事的元凶,颜晴梅只一言不发。

    喝下糖水,小姑娘缓缓闭了眼,她父亲走出房外,叫人来把这孩子活埋,对外只说是生了重病,颜晴梅的母亲跪在门外苦苦相求,请求她给女儿做一场法事,天亮再送她上路。

    颜父回头看一眼房中熟睡的女儿,点点头。

    仆人听完颜家夫妻的对话,吓得浑身颤抖,只把一颗心连忙抚住,还没等天亮,法事结束,颜父打发人来看小姐,房中已经空无一人。

    几经巡查,小姐的贴身仆人也一同消失,从那日起,颜家仿佛没有了这号人。

    离开颜家的颜晴梅,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幸好有丫鬟扫黛陪在身边。扫黛大字不识,离开颜家后嫁给了一个宰牛羊的屠户,不到半月也有了身孕,一主一仆靠着那点金银过活,有时候扫黛的丈夫还会去赌坊玩几把,那不禁花的银子就那样见了底。

    扫黛又一次从赌坊把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当家找回来,是一个晚上的事,她骂骂咧咧把屠户拽回家,就在快到自家门口时,她那鲁莽而凶恶的丈夫反手一推她,将她推倒在地,又往她肚子上狠踹。

    怀孕八个月的扫黛痛得死去活来,有人给颜晴梅报了个信,当时颜晴梅生下孩子只有一个月,身子虚弱,把孩子抱着,虚晃着脚步就来到了她家,请来了附近的大夫,连夜施针喂药,也没能把扫黛的孩子留下。

    等扫黛能睁眼,她问扫黛,“你要留下还是跟我走?”

    这样的日子,扫黛再也不会留下,她狠了心,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同小姐逃离了南魏,路上还带着一个小孩子。

    颜晴梅身子不好,乳水时有时无,扫黛接下了喂养孩子的任务,在家里看着孩子。

    小姐白日里装扮成男子的样貌,在街道上为人占卜算命,看手相,解姻缘,她幼时家中私塾的先生极擅长周易,耳濡目染,颜晴梅也跟着学习占卜算卦,当然,此事瞒着自己父母。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很快,而她们的钱财早已花光,只是靠着颜晴梅摆摊的小钱苟延残喘,孩子胎里带了病,生下来也三天两头生病。

    一来二去,扫黛又和为孩子诊病的大夫相好,颜晴梅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话,她没有办法出口挽留扫黛,叫她和她一同过这样不体面的日子。

    扫黛从家中离开那日,跪在颜晴梅脚下磕了三个响头。

    颜晴梅扶起她,“你没有对不住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你不住。”

    扫黛低着头,眼泪早已止不住往下流,“若有再相见的一日,奴婢必当牛做马回报小姐大恩。”

    颜晴梅道,“你我恩情早已还完,再不相欠。”

    “救命之恩,如何还的完?”

    颜晴梅摇头,“你陪在我身边多年,这恩也早已还给我,安心跟着他走吧,他是个良人,我愿你此生顺遂,再无波澜。”

    “多谢小姐。”

    第二日一早,颜晴梅收拾包袱,把仅剩的一只九霄烟月簪子放入包袱中,走了半日的路,终于见到一座小山,小山下有个石头砌起的小房,她打此处路过,见过那位善良的夫人,她笑着看人,那双手也是那样的温暖,和她早年嫁了人的姐姐一样。

    沿着山路,颜晴梅走到房前,房前有一圈栅栏围着,一只黑色的狼狗被拴在栅栏旁边,门口有一个鸡圈,这狗正是看着过路人不许偷鸡的侍卫。

    见到这娘俩,大黑狗却一声都没叫,恐怕吓着孩子,颜晴梅把孩子放在台阶上,孩子睡得很熟,襁褓上绣着一个云字,那是她为女儿取的乳名,意为希望她如天幕之云,自由自在,不受束缚,聚散随意。

    她来不及哭,听见门内有响动,连忙跑走了,把孩子放在那家人的门口。

    向着山的另一边走,有樵夫问道,“姑娘要进山?”

    颜晴梅点头,“我夫最喜垂钓,我去看看他今日钓了几尾。”

    “不对啊,后山的湖中并无人垂钓。”

    颜晴梅笑道,“那湖可叫小遇湖?”

    “正是。”

    “这就对了,我夫君说过他会在小遇湖垂钓等我。”

    “好,你不信,那你就去看看。”樵夫瞧着她像个疯女人。

    颜晴梅走到那湖边,沿着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祭祀一般神圣,可终究没有等到那个男子。

    原来,这也是他的谎言。

    她为了他的谎言,断了自己一生的前路。

    忽然,那男子站在湖中招手唤她,“晴梅,你来。”

    颜晴梅笑着,眼里含满眼泪,“你这坏蛋,说好在这里等我,怎么今日才来?”

    他说,“我就是想急急你,看你到底在意不在意我。”

    颜晴梅一步一步朝湖水中走去,寒冷的湖水浸湿了她的鞋袜,她再往下走,裙摆也已经打湿,那一天,湖水平静无波,冰冷彻骨,湖水漫过颜晴梅的头顶时,她才拥抱住那个男子,她抱得很紧,似乎这样,他们就再也不能分开。

    木头门推开,门外有一个脸色冻得发紫的孩子,女主人惊喜大叫,“有一个孩子!”

    她夫君是山上的樵夫,走出来看了一眼,“咱们家刚有一个小魔王,哪里又来个一个?”

    妻子一拍他后背,“这一定是山神的恩赐,我说了想要两个孩子,生了一个,山神又赐给我一个。”

    她夫君笑了,“行了,行了,咱们把孩子送给官府吧,说不定是谁丢失的……”

    有山里的邻居听到动静,另一个樵夫同这家的樵夫交好,把今日见到那个女子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一声。

    妻子拦住他,“你往哪里去?”

    他摆摆手,“我去山里有点事,你把孩子先抱进屋。”

    他夫人笑得乐呵,把孩子抱着,又把孩子身边的包袱拿进了屋,包袱里有孩子几件衣服,还有一只簪子。

    她看了一遍,抱起孩子贴着脸笑道,“啊,原来是个小姑娘喽!”

    小孩子哭起来,哇哇止不住,她急忙给她喂奶,一面看那个绣着的云字,低声自语,“是你的名字吗?”

    把孩子哄睡着,她把云儿放在自家孩子身边,“真好,我家的这个叫风儿,你叫云儿。”

    樵夫晚间才回来,浑身都湿透了,他妻子烧了热水,推着他去洗个热水澡,他泡在热水中,把那个女子溺亡的事和妻子说了一会儿。

    妻子叹了气,“也是可怜,你说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怎么养得起这个孩子?”

    一面咬牙切齿,“毁了人家清誉,还不肯给小姑娘一个名分,我看着必定是个始乱终弃的浪荡子,才惹得那姑娘寻了短见。”

    手下搓背的力道又多使了几分,她夫君痛得皱眉,“又不是我,你拿我出气做什么?”

    她连忙笑,“不是,不是,想起来生了气,手底下没有个分寸。”

    夫妻两个商量,不如就把这个女孩子养着,当成自己孩子。

    一转眼,两个孩子已经七岁了。

    跟着父亲去山里采药,一回家,两个孩子都抢着要母亲抱,樵夫卸下身后的木篮,走到锅边添柴,笑嘻嘻同妻子说话。

    妻子抱了女儿,接着又放下女儿抱了下儿子,说道,“今日追风有没有欺负妹妹?”

    追风还没有说话,小女孩连声打断,“娘亲,欺……欺……”

    小女孩爬到母亲怀里,话说得很不利索,母亲笑道,“追云想要说什么?”

    “他……没有……没欺负……我……”

    追风笑得肚子疼,“又结巴了。”

    母亲一巴掌拍他屁股,“再敢笑话妹妹,打烂你屁股。”

    小男孩讨了个没趣,跑到父亲身边和他一起烧柴火。

    这两位就是隐居在东胡的金盏夫妇,年轻时在江湖上也能排上名号,后两人结下仇家,丈夫被伤了根本,两人只好隐居避世,不再参与江湖纷争。

    樵夫在孩子满了十岁便去世了,只剩下他妻子照看两个孩子,开垦了几亩地,教两个孩子习武,只是男孩追风根基极差,比不上家中的追云,凡是母亲所教的武功,只要她习三遍,便能灵活运用。

    剑法和刀法,若不是追云逼着追风和她同练,他连招式都记不住。

    母亲在追云十四岁时便告诉了她身世,把那只簪子和她幼时的衣物都交给了她,追云眼也不眨把簪子丢给追风,叫他去换一瓶酒来。

    此事家中便再也不提。

    母亲去世前,唯有一念。

    追云知母亲所想,和追风穿上火红的嫁衣,在母亲床前拜别母亲,对母亲许下重誓,此生必守护追风平安,不叫任何仇家伤害他。

    两人就这样送走了母亲,也离开了那座山,想去东胡最繁华的凉州城见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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