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俺男人 > 东洼西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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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洙水河离百时屯四里地。俺小时候,百时屯有两处洼地,洼地里水不深,就是片大,东边的叫东洼,西边的叫西洼,东洼小,西洼大。一到秋天,连下几天雨,往洼地一看都是水,明光光的。

    一九四一年雨水大,天冷了洼里还有水哩,这年多数洼地没种上小麦。

    俺家在百时屯东头,大人孩子都到东边的海子墙上看东洼里的水鸟。那些水鸟俺报不上名来,有大的,也有小的,一种鸟一个叫声。很多水鸟在东洼里飞,你起它落的。

    最大的鸟,百时屯人叫它“冷等”,这种鸟像大鹅那么大,比鹅腿长,脖子也长,灰色的。俺那里有个俗话:撑不死的啄木鸟,饿不死的冷等。冷等站在水里不动,等食吃,鱼呀虫呀从它跟前过,它就吃。

    到了农历十月底,刮了一夜东北风,洼里上冻了,把冷等冻在水里。冷等想飞,干扇翅膀,飞不起来了。那时候,没有水靴,没有水叉,上面是冰底下是水,靠近冷等有一里多地。百时屯人站在海子墙上看热闹,干眼馋。

    天暖和了几天,冰化了,冷等飞走了,再也没来。

    夏天,洼里没大鱼,有很多小鱼。老百姓说,小鱼是蚂蚱子生的。还说,天旱了鱼子生蚂蚱。

    雨水大的时候,沟里、壕里、洼里有很多青蛙和蛤蟆。它们叫起来声音很亮,夜里聒得人睡不好觉。

    有一年,雨水来得早,豆子刚开花,高粱刚打苞,东洼西洼淹得颗粒没收。

    水下去以后,种的是荞麦,听说荞麦一百天就能收。庄稼人是庄稼不收年年种。

    还有一年,雨水来得晚,庄稼熟好了,想收割,下雨了。连下几天大雨,东洼西洼都是水,豆棵露个尖。

    在水里收豆子可难了,还得快收,收慢了豆子泡臭了。

    那时候女人裹小脚,下地干活儿的少。男人淌水到豆地里,摸着连根拔豆棵。先一捆一捆往道上倒腾,再用拖车套上牛往家拉。不敢叫牛上地,牛身子重,怕到地里出不来。

    收高粱还好些,先把高粱穗收回去,高粱秸在水里泡着,上大冻了再往家收。

    结婚以后,听丈夫说,十三岁那年他到洼地割过高粱秸。那是一九四九年农历十一月,冰冻实了,他天天用镰刀割高粱秸。光手一抓高粱秸就像抓冰一样,他一棵一棵割下来,还得一捆一捆往道上背。四亩地高粱秸,他干够了,捎信让舅和表弟往家整烧的,姥爷说:“俺家没谁受那洋罪,没烧的俺去买。”

    他好不容易整回来,晒干了,姥爷拉走一地排车。

    他回家一看高粱秸少了,又哭又闹。

    一九五四年天不下雨,东洼西洼的庄稼比高地好。洙水河里水少了,百时屯人都去河里抓鱼、抓泥鳅、摸嘎啦,都摸不少嘎啦。

    摸着摸着小二说:“毁了。”

    侄子继川问咋回事,小二说:“脚面疼了一下。”

    小二脚面上有个红点,啥也没有。有个人说:“这是马鳖钻肉里去了,得用鞋底子打,叫马鳖退出来。”

    几个孩子换班打,打了一百鞋底子,马鳖也没退出来。这帮孩子谁也不敢下河,都回家了。

    八天以后,从小二腿肚子里钻出来个血红的马鳖。

    一九四三年夏天,刚吃完午饭,从西北来了风、雷、闪电,雷声响得吓人,连雨带雹子一起下。俺正在叔伯大嫂家玩,大嫂从厨房往外扔菜刀,她说:“下雹子就是天上的神仙下来捉妖怪的。”

    那阵雹子大,有的比鸡蛋大,有的跟鸡蛋黄那样大,还有很多像小球球。东洼、西洼收麦子的人很多。东洼还好,有个郭寺庙,大家一看要下大雨,都往庙里跑。西洼没处避雨,有的叫雹子打得血头血脸,有的头上好几个大包,送饭送水的罐子都打碎了。

    俺家洗衣裳的瓦盆给砸碎了,院里的缸沿砸出璺(注:陶瓷等器具上的裂痕)来。

    有个大雹子落在刚割回来的麦秸垛上,第二天早晨还没化完,秤秤吧,还八斤重哩。

    俺这辈子就看见那一次大雹子。

    现在的东洼西洼,都变成果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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